愛爾蘭的靈魂之舞

愛爾蘭的踢踏熱

    據(jù)說在愛爾蘭，如果不會唱愛爾蘭傳統(tǒng)名歌和跳愛爾蘭踢踏舞，那他就不是真正的愛爾蘭人。所以生活在都柏林，對于當?shù)厝藢ξ璧傅目駸幔乙稽c也不驚訝。在我的印象中, 每一個人都擁有一雙踢踏舞鞋，好準備隨時現(xiàn)藝。

    幾乎所有人都會對大河之舞（愛爾蘭最知名的踢踏舞團）表演的踢踏舞過目不忘，稱她為愛爾蘭的靈魂或是國舞，愛爾蘭人民不拘不撓的樂觀精神在舞蹈中被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大河之舞中“大河”，指的是愛爾蘭的里菲河（River of Liffey），它是愛爾蘭民族的母親河，在愛爾蘭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就像我們中國人心目中的黃河一樣，代表著整個民族源遠流長的歷史與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眾所周知, 踢踏舞源于愛爾蘭。早期的愛爾蘭踢踏舞表演，演員上半身保持挺直不動，雙臂自然下垂，主要依靠下半身優(yōu)美快速的踢踏舞步來表現(xiàn)，且都是群體表演，以隊形不斷的變換演繹不同的故事。流傳至今的愛爾蘭踢踏舞依然保持了這一傳統(tǒng)特色，這一不變的身體動作也體現(xiàn)了愛爾蘭人民不向平凡妥協(xié)的精神。對于這種舞蹈方式的由來說法不一，有的說當時發(fā)明這種舞蹈時受到場地限制，上肢伸展不開只能這樣手臂下垂，另一種說法是愛爾蘭當?shù)匦欧盍_馬天主教，他們認為當男女手并著的時候，就不會產(chǎn)生邪惡和犯罪的念頭。”

    George，我的鄰居就是這樣一個狂熱分子。每個周六，日，都能看到他去舞蹈學校訓練的身影。仿佛不知疲倦似的，每天晚上，路過他的窗前，都能聽到舞鞋敲擊地板的聲音。雖然跳起舞來熱情似火，不過平時George卻很靦腆。逐漸熟悉后，才知道從很小的時候George就開始接受踢踏舞訓練，可是頑固的父親卻反對George以舞蹈為生，堅持讓他上普通大學。最后，如父親所愿，George進入了歐洲久負盛名的Trinity學院，攻讀愛爾蘭文學。不過也因此,父親不再干涉兒子練習舞蹈，所以他幾乎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用來練習跳踢踏舞。在愛爾蘭，踢踏舞大師每秒鐘踢踏地板的次數(shù)可以高達25次，不過George卻信心十足的對我說，“我一定要超過舞王，超越這個速度。”我知道，George最大的愿望就是以舞蹈為生，加入大河之舞，成為新一代的舞王，而他正為這個目標而努力。這也可以從他穿壞的踢踏舞鞋看出來。由于舞鞋會不斷敲打地板，因此磨損很快。一般的舞蹈演員一年要穿壞10雙舞鞋，而George每年平均會消耗掉20雙舞鞋。

    每年八月底在愛爾蘭東南部城鎮(zhèn)Clonmel舉辦的音樂舞蹈節(jié)，也許是全愛爾蘭最盛大和知名度最高的音樂舞蹈節(jié)。音樂節(jié)當天，所有的店鋪幾乎都會關(guān)門，只除了少數(shù)的餐廳和超級市場。幾乎所有Clonmel的居民會穿戴好行頭，涌上街頭，而來自全國各地的愛爾蘭人此時早已聚集在了主要街道的兩旁，觀賞音樂表演和愛爾蘭的傳統(tǒng)舞蹈。而最為吸引人的則是在下午三點鐘，拌著優(yōu)雅的風笛聲從遠處飄來，行進中的小樂隊緩緩通過主要街道，這時候，仿佛是上了發(fā)條一般，所有的人開始跳起了愛爾蘭踢踏舞，舞步變換各異，水平參差不齊，不過上千人同時在一條街道上跳踢踏舞的場面卻不多見。上千人舞出的踢踏聲，拌著有力的鼓點，景象頗為壯觀。

舞出的民族精神

    城鎮(zhèn)中的踢踏舞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不過鄉(xiāng)村中的踢踏舞卻更為熱情奔放。

    在George盛情的邀請下，我們一起開車前往Glenbeigh莊園去探望他的遠房叔叔Kevin。遠遠的, 就可以看到Kevin的莊園，一幢愛爾蘭15世紀的老式建筑印入眼簾，大片的草原以主屋為中心，向四周延伸，一眼望不到邊際，點綴在綠毯上的則是成群黑白相間的奶牛，還有數(shù)不清的綿羊，山羊在遠處的山巒中靈巧的攀行。這就是香農(nóng)河流域最知名的一處莊園，充滿詩情畫意，難怪愛爾蘭出了許多著名的詩人。莊園的主人，也就是George的叔叔Kevin，臉色紅紅的、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和藹可親——典型的愛爾蘭大叔。

傍晚十分，Kevin帶我們參加了當?shù)氐泥l(xiāng)間舞蹈俱樂部。不同于都市中舞蹈場地的考究，這里的俱樂部是過去存放谷物的一個大倉庫，只是地上鋪了一層木質(zhì)地板而已。一會兒隨著樂手們走入場地，歡快的音樂開始響起，人們也開始了他們的舞蹈熱身。我不禁吃了一驚，那個提琴手不是下午向我們展示如何作土豆餅的Maggie嗎？而風笛手則是Kevin莊園里的馬夫。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Kevin笑著向我解釋：“ 這里的人們工作努力，可是同時又非常會享受生活。在這里，音樂和舞蹈就是我們辛勤工作的動力。”少了城市中時尚華麗的行頭，這里的人們更為純樸，身著平日的服裝，他們更加注重舞蹈本身所帶來的快樂。

一會兒工夫，George和Kevin紛紛上場展示技藝。雖然已經(jīng)60歲了，不過Kevin的踢踏舞步仍然游刃有余，散發(fā)出二十多歲小伙子的活力。后來George才告訴我，原來Kevin的祖父，父親和Kevin都是踢踏好手，都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練習踢踏舞。

中場休息的時候，Maggie為我們端來了新作的土豆餅。正準備品嘗時,Kevin忽然對我說, “你知道嗎,這小小的土豆改變了多少愛爾蘭人的命運!” 看出了我的不解，Kevin緩緩的道出了原委，原來150年前，愛爾蘭島由于土豆欠收，爆發(fā)了“大饑荒”，當時100萬愛爾蘭人死亡，另外有100萬愛爾蘭人逃離該島，大部分移居到了美國。而Kevin的祖父也在其中。初到美國時備受歧視，不過憑借愛爾蘭人特有的吃苦耐勞精神，Kevin祖父很快在零售業(yè)脫穎而出。隨著第一家超市在洛杉機的出現(xiàn)，到Kevin出生的時候，他們一家在美國各洲共擁有超過50家連鎖超市。從小長在美國，Kevin最崇拜的人則是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因為他也是愛爾蘭后裔，同時更是無數(shù)愛爾蘭移民效仿的榜樣。Kevin不無自豪的說，“在美國，不變的只有我們熱愛祖國的心和我們時刻不忘的愛爾蘭踢踏舞。美國的踢踏舞千變?nèi)f化,可是我們愛爾蘭社區(qū)的人們卻將愛爾蘭的傳統(tǒng)舞蹈保持延續(xù)下來。在最困難的時候，舞蹈就是我們克服艱難險阻的動力！”此時Kevin的臉上又重新流露出了樂觀開朗的神情。

我不禁要問Kevin，“美國生活那么好，為什么還要回愛爾蘭呢？”一瞬間，Kevin的眼神中透出對祖國的無限眷戀和熱愛，語氣不覺變得嚴肅起來，“愛爾蘭過去貧窮落后，不過這二十多年的發(fā)展變化非常快，以至于在美國的許多愛爾蘭后裔重新返回祖國定居。”說著，Kevin不禁摸出自己衣袋中的一塊老懷表，打開表蓋，可以看到里面嵌著一張老照片，照片中依稀可見祖父，父親，Kevin一家三代。“祖父唯一的遺愿就是要回愛爾蘭，所以當父親過世后，我將美國所有的超市經(jīng)營權(quán)賣掉，回到愛爾蘭，然后買下Glenbeigh莊園，當起了莊園主。”Kevin不但自己經(jīng)營莊園，而且還將多余的房間租給來此度假的游客，大概是每周250歐元，到了旺季，可能會長到400歐元每周。這里最主要的宣傳方式是口碑相傳,經(jīng)常是回頭客,或是別人介紹來居住的。大約住兩周,主要是英國的退休游客,來這里體驗“真正的愛爾蘭。”

生在愛爾蘭，長在這里，George或許對當年的土豆饑荒引起的大遷移沒有任何深刻感受。不過他卻對這里近二十年內(nèi)的飛速發(fā)展頗有感觸。一邊吃著新出爐的土豆餅，George一邊向我解釋，“還記的小時候，我們家周圍的鄰居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英國或美國讀書，并以此為榮。不過現(xiàn)在就不同了，我所在的Trinity學院就有很多來自歐洲其他國家和美洲的留學生在這里學習。”我不禁要問George，“為什么你小時候沒有出國讀書？”George笑了，不過眼眸中卻閃爍著異乎尋常的堅定，“因為對踢踏步的熱愛，我不會離開愛爾蘭。我會將踢踏舞繼續(xù)保持發(fā)展下去，這是我們愛爾蘭的靈魂之舞！”

舞曲再次響起的時候，George又開始了和Kevin第二輪的較量。在燈光的映襯下，音樂的伴奏下，這一老一少兩代愛爾蘭人的身影不斷在我眼前放大，不同的經(jīng)歷，不同的情懷，可是透過踢踏舞步折射出的不妥協(xié)和樂觀的精神卻是如此相似。這種堅韌樂觀的精神被世代流傳，從而造就了愛爾蘭的靈魂之舞。

諾貝爾的寵兒

認識George這么久，從來不知道這個“舞癡”除了上學，和練習跳舞外，還喜歡逛都柏林的書店。一次在康奈爾街角的小書店偶遇，George半開玩笑似的說，“別忘了我在大學里主修的可是愛爾蘭文學”，不過George馬上又補充道，“其實許多愛爾蘭文學作家筆下的故事都是以愛爾蘭的歷史文化為背景，而愛爾蘭踢踏舞又是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因此多讀書，可以幫助自己更好的領(lǐng)悟舞蹈本身的內(nèi)涵。”

按平均人口計算，愛爾蘭這個小國算是盛產(chǎn)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的一個國家，似乎是得獎專業(yè)戶一般。因此，當你聽到某個年輕的愛爾蘭作家表示對諾貝爾文學獎志在必得時，你大可不必感到驚訝。愛爾蘭人如此自信地將諾貝爾文學獎掛在嘴邊，實在是有道理：葉芝、蕭伯納、貝克特、希尼……當然還有文學大師詹姆斯· 喬伊斯和王爾德等, 這些偉大的愛爾蘭作家都曾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

“音樂，舞蹈，文學是互補而又統(tǒng)一的，”不記得是誰曾經(jīng)這樣說過，不過George和他的好友John，一個音樂天才，卻用他們的實際行動證明了這一點。還記得愛爾蘭著名作家詹姆斯·喬伊斯的一部小說《都柏林的人們》嗎？小說講述了都柏林生活的各個側(cè)面，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被描寫的淋漓盡致。George根據(jù)這部小說將其改編成了愛爾蘭踢踏舞劇，而John則負責為該舞劇配樂，剩下的工作就是號召Trinity學院內(nèi)對此感興趣的學生進行排練。這部踢踏舞劇在Trinity學院百年慶典上進行了演出，立刻博得了好評，有些人甚至認為這部舞劇比原來的小說更好的揭示出都柏林人在逆境中所體現(xiàn)出的堅忍不拔，樂觀向上的民族精神。

這種民族精神不但是愛爾蘭踢踏舞的升華，同時在愛爾蘭文學向世界范圍的傳播中也得到了體現(xiàn)。對這個問題終于有了感性認識，是在一次法蘭克福書展上,我結(jié)識了愛爾蘭作家,并見識了愛爾蘭人推廣本國文學的熱情之后。

    那天，我的德國出版商安排我與愛爾蘭作家Frank見面。見面伊始，他那口純正的英文幾乎讓我以為他是英國人。得知他不懂德語，我遺憾地說：“盡管咱們的書都出了德文版，可卻不能相互贈書，因為贈也白贈。”他卻說：“但我可以送給你我的書，是英文的。”于是我問他：“你自己譯的還是別人譯的？”他說：“我用英文寫的。幾乎沒有作家用愛爾蘭文寫作了，我們早就寫英文了。”這位1963年出生的青年作家用英語創(chuàng)作的小說已有好幾個歐洲語種的譯本了，人也早離開了愛爾蘭，長期住在倫敦，靠英國和其它歐洲國家的版稅為生，但“出售”的卻是愛爾蘭故事！

    那天晚上Frank約我去法蘭克福一家老字號文學書店參加一場愛爾蘭作家的作品朗誦會。我略有遲疑。他爽朗地催促我：“為什么不去看看？說不定我們當中誰就會成為希尼(愛爾蘭詩人，1995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第二呢？

    到了書店，里面早已擠得水泄不通，寒冷的深秋里，竟熱得人脫去外衣，只穿襯衫。人們呷著香檳議論著哪個愛爾蘭作家或詩人會成為近期竄紅的作家，頗有點賽馬會上下賭注的樣子。在座的幾個文學代理人似乎準備在這里發(fā)現(xiàn)幾個未來的諾貝爾文學獎人選。隨后是兩個丹田之氣頗足的愛爾蘭作家輪流朗誦自己小說的精彩片段，是純正的英國口音，且是那種戲劇化的腔調(diào)，惟妙惟肖地表演著自己小說中的各色人等。以他們的表演與朗誦功底，完全可以自己上電臺搞小說連播節(jié)目。德國這樣一個嚴肅有余的民族，極易受到口若懸河、神采飛舞的藝術(shù)家的感染并為之動情，于是這些愛爾蘭作家那幾天橫掃了德國媒體。打開電視，文化節(jié)目里的重頭戲就是書展上的愛爾蘭作家和作品，10來位表演才能超群的愛爾蘭作家滔滔不絕地輪番出鏡，占盡風頭。　　

究竟是什么孕育出愛爾蘭一代又一代的諾貝爾文學得主不得而知，不過我卻對愛爾蘭人對文學的熱愛印象深刻， Mike是我在都柏林熟識的一個文學青年。白天在銀行上班, 而下班以后就沉迷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不可自拔，和大多數(shù)都柏林的文學青年一樣，他們都懷有諾貝爾情懷。曾經(jīng)問過Mike，“既然這么喜歡文學，為什么不干脆當作家，以此為生呢？” Mike的回答到是很現(xiàn)實，“不出名的作家在這里只有被餓死，先得填飽肚子，才有力氣進行創(chuàng)作。”每個星期五，都柏林的文學青年都會聚集在Temple Bar街區(qū)的書吧，暢所欲言。在這里，你絕對聽不到對諾貝爾文學獎的憤然譴責，謂其如何不公，甚至揭它的短，告訴人們那是火藥商的錢，拿不得。諾貝爾對他們很公平，他們也已經(jīng)融入諾貝爾的“世界”，不用狂呼“走向世界”，他們只需要不停地寫，努力地做，“一不小心”便與那個火藥商的獎相遇，從此輝煌起來。

聽著身邊文學青年的爭論，我的耳邊傳來隔壁酒吧中愛爾蘭的民謠和那陣陣舞鞋敲擊地板的聲音，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xiàn)出George，Kevin，Frank和那些不知名的愛爾蘭人的身影，“音樂，舞蹈，文學是互補而又統(tǒng)一的，”這句話又一次在我的腦海中閃現(xiàn)，我忽然憶起了詹姆斯· 喬伊斯的小說《都柏林的人們》，“我們的生活是如此艱難，可是我們面對生活的態(tài)度確是如此樂觀，因為我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對踢踏舞的喜愛。只要有踢踏舞存在，我們的民族就會堅持不懈的奮斗下去，因為這是我們愛爾蘭的民族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