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在圖書館看見一本《四大金剛外傳》,原以為是明清志怪章回小說,細翻之下才知是清代中葉狹邪小說,所謂“四大金剛”,原來指的是書中青樓的四大名妓,當下大長知識:原來不僅僅是當代有《北嫖指南》《一路向西》,這本原名《九尾龜》的章回小說,便是打著“警戒嫖界中人”名號的清代專業嫖經。 小說作者張春帆,自稱并不是吃飽了撐著故意要做一本嫖界的指南,這一說辭顯得欲蓋彌彰,且看小說前四十回,著重寫妓女奸詐、瘟生受騙,男主角章秋谷先后罵醒了方幼惲、劉厚卿、方子衡等嫖客,還基本符合作者懲惡鋤奸的“藝術宣言”,然而重點很快轉移到章秋谷如何以蓋世奇才征服了一個個青樓女子,揭破一層層嫖界黑幕,面對妓女的虛情假意,小說大授嫖經,講述如何將計就計,不但不吃虧上當,還能占盡天下便宜,以最少的付出得到最多的肉體,實現嫖客利益最大化。作者顯然十分陶醉于總結這方面的經驗:第一不發脾氣,第二不吃醋,第三不認真,久而久之,那些金剛就自然同你要好起來,再用些體貼溫存的伎倆,不怕對方不一個個死心塌地! 只是如此“嫖界指南”,到底是勸人別嫖妓,還是傳授經驗,教人如何嫖妓?對此作者有個絕妙的解說:就看你有沒有嫖客的資格。倘若有財有貌,機智聰明,盡可以出入青樓,若沒有,還不如趁早回家,免得人財兩空,還落個“瘟生”的罵名。也就是說,作者所再三吹噓的“勸懲”,只是針對不夠資格的嫖客。更可笑的是,每次勸嫖客不要嫖的,又都是男主角章秋谷——這嫖界中的健將、花叢中的福星。 小說中不斷有人感慨從前的妓女如何風雅,如何情深意長;如今卻一味貪財、惡俗、只知拚命敲竹杠,“那杜十娘、霍小玉一般的事,非但眼中不曾看見,并連耳中也不曾聽見。大名鼎鼎的四大金剛尚且如此,何況其他?”敢情杜十娘被瘟生放倒就是理所應當,妓女敲竹杠便是十惡不赦,真是男權主義斐然——難怪章秋谷要縱論嫖界黑幕,一次次“懲罰”無情無義的妓女。 清末民初,文人出入妓院乃家常便飯,說不上墮落淫蕩,卻是流行時尚。作者感同身受,卻不敢丟下儒家倫理觀,不時還要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道學面孔,頌揚孝子烈婦、夫妻相親,并對嫖妓表示一下小小的鄙視。小說一開篇就告訴我們,章秋谷之所以流連青樓,是因為他娶的女子太平庸,于是才“動了個尋花問柳的念頭”。這不禁讓人想到亦舒常寫的那些女子面對中年男子表白時的心聲:是的,又來了,他的妻子不理解他!因而,這小說到底也不如真正的民間文學,惡俗到底倒還率真自然一些。 世上最猥瑣的事情,莫不過文人入青樓,嫖則嫖矣,還要文過飾嫖,真有一股絞盡了腦汁的丑態。柏楊曾說,禽獸和人最大的區別,在于禽獸雖然也殺生吃肉,但不像人一樣費盡心思先做一番大道理再吃。但“文藝嫖客”這遮遮掩掩的姿態,和那坦誠誠的“普通嫖客”對比之下,還是后者這群禽獸來得不那么讓人反感。本來嘛,食色性也,人之常情,只要不失道義、問心無愧,剩下的只是個自由選擇的問題,何必活得那么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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