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本哈根 〔英〕邁克·弗雷恩 著 胡開奇 譯 人 物 表 沃納·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 ,1901 -1976 年) ---德國物理學家,猶太人。1932 年獲諾貝爾物理獎。海森堡以兩件事著稱于世:一是提出了著名的量子'測不準原理',揭示了微觀世界混沌的本性;二是他主持過希特勒的原子彈計劃,但未能造出原子彈。盡管海森堡承擔了德國的原子彈計劃,但他并不認同希特勒。他甚至想由各國科學家之間達成默契以制止原子彈的生產。1939 年夏季,海森堡訪美提到:'12 個人或許仍可以達成一個相互協定以制止原子彈產生。'但遺憾的是,美、德之間已經相互不信任了。科學史、'二戰'史上,一直有一個'海森堡:之謎'。戰后,海森堡:宣稱自己是一位科學的英雄,憑借科學家的良知抵制并暗中挫敗了希特勒研制核武器的企圖。對于海森堡,一種意見認為海森堡:并不想造原子彈;另一種意見認為,海森堡:根本沒有能力制造原子彈。 尼爾斯·波爾(Niels Henrik David Bohr ,1885 -1962 年) ---丹麥物理學家,猶太人。他創立了互補性理論,被譽為'量子論之父',1922 年獲諾貝爾物理獎。30 年代末,波爾致力于原子核的研究,提出核裂變并釋放巨大能量的'核反應模型'。1939 年'二戰'爆發不久,丹麥被德軍占領,波爾逃亡美國,與費米、奧本海默等科學家一起投入了原子彈的研究,最后研制出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在他加入'曼哈頓計劃'時,他說:'時代不好,為了搶救一個國家最寶貴的東西,我只得違背自己信奉的原則。'令人崇敬的是,'二戰'結束后,波爾疾呼限制核武器,組織了 1955 年日內瓦第一次和平利用原子能大會。1957年,他被授予首屆和平利用原子能獎。波爾與海森堡既是師生,又是忘年交,關系甚密,情同父子。1921 -1927 年,2 人在哥本哈根共事,進行量子物理理論的研究。'二戰'期間,海森堡與波爾身處兩大敵對陣營,在1941 年'哥本哈根會談'之后,兩個人的友誼宣告結束。 瑪格瑞特---尼爾斯·波爾的妻子。 第一幕 瑪格瑞特: 可為什么呢? 波 爾: 你還在想這事兒? 瑪格瑞特: 他為什么來哥本哈根? 波 爾: 如今我們3 人都已死去,不在人世,親愛的,還有什么要緊嗎? 瑪格瑞特: 人死去了,疑問還一直在,鬼魂般地徘徊著,尋找著他們生前未能覓得的答案。 波 爾: 有些疑問是無答案可尋的。 瑪格瑞特: 他為什么來? 他想告訴你什么? 波 爾: 他后來解釋了嘛。 瑪格瑞特: 他解釋了又解釋,可一次比一次地令人費解。 波 爾: 說白了也很簡單,他就想交談一下。 瑪格瑞特: 交談? 同敵人? 在一場戰爭中? 波 爾: 瑪格瑞特,親愛的,我們算不上敵人。 瑪格瑞特: 這是1941 年! 波 爾: 海森堡是我們最好的老朋友。 瑪格瑞特: 海森堡是德國人,我們是丹麥人。我們在德國占領之下。 波 爾: 當然,這的確令我們為難。 瑪格瑞特: 那天夜里你對他那么生氣,我從未見過你對別人這樣。 波 爾: 是那樣吧,但我相信自己當時還是十分冷靜的。 瑪格瑞特: 我知道你什么時候生氣。 波 爾: 他同我們一樣地為難。 瑪格瑞特: 現在已不再會有人被傷害、有人被出賣了,而當時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波 爾: 我懷疑他自己也從未弄清楚。 瑪格瑞特: 自打那次來訪后,他不再是朋友了。那是尼爾斯·波爾與沃納·海森堡舉世聞名的友情的終結。 海森堡: 現在,我們都已過世,永遠地去了,是的,然而,關于我,世人只會記住兩件事。一是測不準原理,而另一件事便是我在1941 年去哥本哈根與尼爾斯 ·波爾的神秘的會面。大家都知道測不準原理,或自以為知道,但無人理解我的哥本哈根之行。一次又一次,我向波爾和瑪格瑞特,向訊問者們及情報局的官員們, 向記者與歷史學家們,再三地解釋。解釋得越多,疑問就越深。不管如何,我還是樂意再試一下。如今我們都已離開人世,不再會有人被傷害,不再會有人被出賣。 瑪格瑞特: 我從未真正喜歡過他,你知道的。或許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波 爾: 不,你喜歡他的。當他20 多歲剛來這兒時呢? 你當然喜歡他的。他同我們和孩子們一起在蒂斯維爾德的海灘時,他是家庭的一員。 瑪格瑞特: 即便那時,他也有令人陌生的地方。 波 爾: 那么敏捷,那么熱切。 瑪格瑞特: 太敏捷,太熱切了。 波 爾: 那雙明亮專注的眼睛。 瑪格瑞特: 太明亮,太專注了。 波 爾: 但他是一位很偉大的物理學家,對此,我深信不疑。 瑪格瑞特: 他們都很出色,所有來哥本哈根同你一起做研究的學者。你幾乎把原子理論界的精英們都請來過了。 波 爾: 我越回想,越認為海森堡是他們中最出類拔萃的。 海森堡: 那波爾呢? 他是我們大家的引路人,我們大家的父親。現代原子物理學就從他典定量子論既應用于物質也應用于能量開始的。1913年。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源自于他這一偉大的思想。 波 爾: 當你想起1924 年他第一次來我這兒工作時.. 海森堡: 我還剛完成博士學位,而波爾已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原子物理學家了。 波 爾: ..僅僅一年多時間,他創立了量子力學。 瑪格瑞特: 那是在他和你一起工作時產生的。 波 爾: 主要部分是他在格丁根時同馬克斯·邦和帕斯科·喬丹工作時完成的。而又過了一年左右,他便創立了測不準原理。 瑪格瑞特: 是你做了補充。 波 爾: 對這兩個原理,我們都進行了爭辯、探討。 海森堡: 大多數重要的研究我們都是合作的。 波 爾: 海森堡通常是主導。 海森堡: 波爾則使它臻于完美。 波 爾: 我們像企業般地運作。. 海森堡: 總裁與總經理。 瑪格瑞特: 父親與兒子。 海森堡: 一個家庭企業。 瑪格瑞特: 盡管我們有自己親生的兒子。 波 爾: 在他不再擔任我的助手后,我們又合作了很久。 海森堡: 直到1927 年,我離開哥本哈根回到德國。直到我做了教授,成了家。 瑪格瑞特: 后來,納粹上了臺.. 波 爾: 合作就越來越難了。戰爭爆發后,就不可能了,直到1941 年的那天--- 瑪格瑞特: 合作就永遠結束了。 波 爾: 是的,他為什么這樣做? 海森堡: 1941 年的9 月,多年來,我一直把它記作是10月。 瑪格瑞特: 是9 月,9 月底。 波 爾: 記憶是一種奇妙的日記。 海森堡: 你翻開它,簡潔的標題,工整的記述,在你的四周融化了。 波 爾: 你踏上一頁頁的臺階,走入日日月月。 瑪格瑞特: 過去在你的腦中成為現在。 海森堡: 1941 年9 月,哥本哈根..突然地,我與我的同事卡爾·豐·魏舍克跳下來自柏林的夜車,身著便服雨衣,我倆走在滿是土灰色的黨衛軍制服的人群中,到處是金色鑲邊海軍呢,到處是精制的黑色秘密警察服。手提包中裝著我的講稿,在腦中是另一個不得不談的話題。我的講題是天體物理學,而腦中的話題卻難得多。 波 爾: 我們顯然無法去聽他講課。 瑪格瑞特: 那自然了,如果他是在德國文化中心講授,那是德國的宣傳機構。 波 爾: 他一定知道我們的感受。 海森堡: 魏舍克是我的門生,他曾寫信給波爾告知他我的來訪。 瑪格瑞特: 他要見你? 波 爾: 我想這就是他來的原因。 海森堡: 但如何才能安排與波爾本人的會面呢? 瑪格瑞特: 他一定有極其重大的事情要談。 海森堡: 談話必須顯得很自然,必須是私下的。 瑪格瑞特: 你真的沒想過請他來我們家嗎? 波 爾: 那自然是他希望的。 瑪格瑞特: 尼爾斯,他們占領了我們的國家! 波 爾: 他不是他們。 瑪格瑞特: 他是他們中的一個。 海森堡: 首先是對理論物理學院波爾實驗室的一次正式拜訪,在舊日熟悉的餐廳里一頓面面相覷 的午餐,當然沒機會與波爾交談。甚至他出席了嗎? 當時,有羅森特爾..我想,還有彼特森..幾乎肯定,還有克里斯汀·穆勒..真像在夢中。你永遠無法面對當時身臨其境的種種細節。那是波爾嗎? ---坐在餐桌的上首。我仔細地看,是波爾,還有羅森特爾,還有穆勒,我該見的人都在..然而,多么尷尬的場合- --我至今記憶猶新。 波 爾: 場面糟透了,他留下極壞的印象。占領丹麥是不幸的,但占領波蘭是無可非議的,德國贏得這場戰爭是無疑的。 海森堡: 我們的坦克已經在莫斯科城下。還有什么能阻擋我們? 不,或許還有一件東西。是的,是 有一件東西。 波 爾: 當然他知道他被監視著,誰都必須切記,說話小心。 瑪格瑞特: 不然,他將會被禁止出國。 波 爾: 親愛的,蓋世太保在他的房里裝了竊聽器,在美國時他告訴過高德斯密。秘密警察曾傳喚他去阿爾布萊希特親王大街(納粹情報總部)的地下室訊問。 瑪格瑞特: 然后他們又放了他。 海森堡: 我猜想他們是絕對想不到申請這次出訪是何等令人痛苦。卑躬屈膝地向黨部申請,低聲下氣地請外交部朋友疏通。 瑪格瑞特: 他看上去怎樣? 變化大嗎? 波 爾: 老了點兒。 瑪格瑞特: 在我的腦海中他還是個小伙子。 波 爾: 他都快40 了,中年教授,快趕上我們這幫人了。 瑪格瑞特: 你還要請他來家里? 波 爾: 讓我理性地、科學地解決這一分歧。首先海森堡是一位朋友.. 瑪格瑞特: 首先,海森堡:是一個德國人。 波 爾: 一個猶太白人,納粹是這樣稱呼他的。他教相對論,而他們說那是猶太物理學。他不能提愛因斯坦的名字,但他堅持教相對論,盡管倍受攻擊。 瑪格瑞特: 所有真正的猶太人都失去了工作。他還在教。 波 爾: 他還在教相對論。 瑪格瑞特: 還是萊比錫的一位教授。 波 爾: 在萊比錫,是的,但不是慕尼黑。他們不給他慕尼黑的教職。 瑪格瑞特: 他本來可以去哥倫比亞大學的。 波 爾: 或芝加哥大學。他有兩校的聘書。 瑪格瑞特: 他不愿離開德國。 波 爾: 他想留在那兒等希特勒下臺后重振德國科學。他告訴過高德斯密。 瑪格瑞特: 如果他被監視的話,他的一切都會被匯報的。他見了誰,他對別人說了什么,別人對他說了什么。 海森堡: 對我的監視伴隨著我猶如感染的疾病。但當時我偶然得知波爾也被監控著。 瑪格瑞特: 而你自己知道你被監視著。 波 爾: 被蓋事太保嗎? 海森堡: 他意識到嗎? 波 爾: 我沒有不可告人的東西。 瑪格瑞特: 被我們自己丹麥人。他們認為如果你同海森堡勾結,那將是你對他們的信賴可怕的背叛。 海森堡: 請一位老朋友家宴算不上勾結吧。 瑪格瑞特: 會給人以勾結的印象。 波 爾: 是的,他置我們于這種困難的境地。 瑪格瑞特: 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波 爾: 他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海森堡: 這將是一個極尷尬的處境。 瑪格瑞特: 你不會談政治吧? 波 爾: 我們只談物理。我想他要同我談的也是物理。 瑪格瑞特: 我想你一定清楚你們與我并非是這房子里惟一的聽眾。如果你們有什么私房話,最好走出去談。 波 爾: 我不想談什么私房話。 瑪格瑞特: 你們可以再一次去散步。 海森堡: 我可以提出去散步嗎? 波 爾: 我認為我們不該再去散步了。不管他必須說什么,他可以訴之于眾。 瑪格瑞特: 或許有些新的想法,他想同你先談談。 波 爾: 但會是什么想法呢? 接著我們又談什么呢? 瑪格瑞特: 現在,不管怎樣,你的好奇心被激發了。 海森堡: 踏著秋日的暮色,我現在來到了尼-卡爾斯堡的波爾家的門前,自然是尾隨著看不見的影子。我感覺怎樣? 畏懼,當然是那種對教師、雇主、父母親的畏懼感。我更畏懼的是我必須說什么,怎么說,如何開頭。更恐懼的是一旦我失敗了會發生什么。 瑪格瑞特: 不會是與戰爭有關吧? 波 爾: 海森堡是理論物理學家。迄今為止尚無人發現能用理論物理殺人。 瑪格瑞特: 不會是關于裂變吧? 波 爾: 裂變? 他為什么要跟我談裂變? 瑪格瑞特: 因為這是你正在研究的課題。 波 爾: 但不是他的課題。 瑪格瑞特: 不是嗎? 似乎所有人都在搞,而你是公認的權威。 波 爾: 他還沒發表過裂變的論文。 瑪格瑞特: 海森堡是原子物理學的創立者。當時他曾請教于你,每一步都與你商討。 波 爾: 那還是在1932 年。裂變的研究僅僅是這3 年的事。 瑪格瑞特: 但如果德國人正利用核裂變研制某種武器.. 波 爾: 親愛的,沒人在用核裂變研制武器。 瑪格瑞特: 但如果德國人正在做,海森堡一定會置身其中的。 波 爾: 優秀的德國科學家有的是。 瑪格瑞特: 優秀的德國科學家在美國或英國也有的是。 波 爾: 顯然,猶太裔的走了。 海森堡: 愛因斯坦、沃爾夫甘·波利、馬克斯·邦..奧托·弗里斯克、利塞·邁納.在理論物理上,我們曾領導過世界。 瑪格瑞特: 那誰還繼續在德國工作呢? 波 爾: 索默費爾德,當然嘍,還有豐·勞埃。 瑪格瑞特: 都是老人了。 波 爾: 韋茨·哈特克。 瑪格瑞特: 海森堡遠在他們之上。 波 爾: 奧托·漢---他還在。不管如何,裂變是他發現的。 瑪格瑞特: 漢是化學家,我覺得漢的發現.. . 波 爾: 你是說恩里科·弗密在羅馬發現的這一現象比漢早了4 年。是的---不過他未意識到那是裂變。沒人想到鈾原子會分裂,轉變為鋇原子與氪原子,直到漢和斯特拉斯曼做了分析,并發現了鋇。 瑪格瑞特: 弗密在芝加哥。 波 爾: 他妻子是猶太人。 瑪格瑞特: 那海森堡應該負責這項研究? 波 爾: 瑪格瑞特,沒有這個項目! 約翰·惠勒和我在1939 年做過。在我們的論文中有這樣一條表述,即'在可預見的未來,人們還無法利用裂變來制造武器'。 瑪格瑞特: 那為什么大家都還在研究它? 波 爾: 因為其中有一個神奇的特征---你將一個中子撞擊鈾原子的核,它會分裂成兩個不同的元素。這正是煉金術士所從事的,將一個元素變成另一個。 瑪格瑞特: 那他為什么來這兒呢? 波 爾: 現在,你的好奇心上來了。 瑪格瑞特: 我有預感。 海森堡: 地踩著熟悉的礫石路,我來到波爾家的門前,拉下了熟悉的門鈴。畏懼,是的。還有另一種這些年來我痛切地倍感熟悉的情愫,一種自豪與完全無助的荒謬感的混合。在這個存活著20 億人口的世界上,我是這個背負著無法承載的重任的人..沉重的門緩緩地開啟了。 波 爾: 親愛的海森堡:! 海森堡: 親愛的波爾! 波 爾: 進來,進來.. 瑪格瑞特: 然而,從他們兩人眼神相遇的霎那起,一切疑慮便消失了。舊日的火苗從灰燼中燃起。如果我們能省去那些小小的見面虛禮.. 海森堡: 我很感激你還能請我來。 波 爾: 我們行事總得有人情吧。 海森堡: 我知道這是多么不容易。 波 爾: 那天午飯時,我們除了握手外,別無接觸的機會。 海森堡: 瑪格瑞特,我上次見到你還是.. 波 爾: 4 年前,你來這兒時。 瑪格瑞特: 尼爾斯沒說錯,你是老了些。 海森堡: 我本來希望1938 年在華沙的會議上能見到你倆.. 波 爾: 我記得你好像有什么個人的麻煩。 海森堡: 柏林的一樁小事兒。 瑪格瑞特: 在阿爾布萊希特親王大街嗎? 海森堡: 一點兒誤會吧。 波 爾: 是的,我們聽說了。很遺憾。 海森堡: 這種事時有發生。現在解決了。幸而解決了。我們本該在蘇黎世見面的.. 波 爾: 在1939 年9 月。 海森堡: 當然嘍,不幸的是.. 波 爾: 也是我們的不幸。 瑪格瑞特: 多少人承受著更大的不幸。 海森堡: 是啊,確實如此。 波 爾: 然而,這就是現實。 海森堡: 我能說什么呢? 瑪格瑞特: 事已至此,我們誰還能說什么呢? 海森堡: 無法說了。你們的兒子呢? 瑪格瑞特: 挺好的,謝謝你。伊麗莎白呢? 孩子們呢? 海森堡: 他們很好。他們要我向你們問好。 瑪格瑞特: 情況如此惡劣,他們還渴望著相見。而現在真的見面了,又竭力避免眼神的交流,幾乎無法正視對方。 海森堡: 我想你們是知道的,重返哥本哈根,重回這屋子,對我意味著什么。這幾年來,我被隔絕了。 波 爾: 我能想象。. 瑪格瑞特: 他幾乎未注意我。在他費勁地談話時,我似乎在洗耳恭聽,實則在察言觀色。 海森堡: 這兒情況很困難了嗎? 波 爾: 困難? 瑪格瑞特: 自然,他不得不問,他總得說下去。 波 爾: 困難..我該怎么說呢? 迄今,我們還未受到別處已發生的肉體虐待。種族法還未實施。 瑪格瑞特: 還沒有。 波 爾: 幾個月前,他們開始驅逐共產主義者和其他反德分子。 海森堡: 那你個人.. 波 爾: 被嚴密地隔離了。 海森堡: 我一直擔憂著你。 波 爾: 多謝你了。不過,迄今,萊比錫是無需不眠之夜的。 瑪格瑞特: 又是沉默。他該說的都說了。現在該談些輕松話題了。 海森堡: 你還出海嗎? 波 爾: 出海? 瑪格瑞特: 不該問這個。 波 爾: 不,不出海了。 海森堡: 松德海峽? 波 爾: 布了水雷。 海森堡: 哦,當然。 瑪格瑞特: 我想他不會問尼爾斯是否還滑雪。 海森堡: 你還去滑雪嗎? 波 爾: 滑雪? 去丹麥? 海森堡: 挪威,你過去總是去挪威的。 波 爾: 那時候我是去的。 海森堡: 不過,自從挪威也被..是的.. 波 爾: 也被占領后? 是的,那就更容易了。事實上,我想我們現在幾乎可以在歐洲任何地方度假。 海森堡: 真抱歉,我的腦子還沒轉過彎兒來。 波 爾: 或許,是我太敏感了。 瑪格瑞特: 現在,他想必開始希望自己已回到了阿爾布萊希特親王大街。 海森堡: 我不知道你是否想過能來德國.. 瑪格瑞特: 這孩子真是傻。 波 爾: 親愛的海森堡:,以為一個被強大鄰邦蹂躪,被肆虐地、殘忍地蹂躪的小國之民們不會具有像他們的征服者那般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愛國心,是一個易犯的錯誤。 瑪格瑞特: 尼爾斯,我們有約在先的。 波 爾: 只談物理,對。 瑪格瑞特: 不談政治。 波 爾: 真對不起。 海森堡: 不必,我只是想說我在拜瑞斯克塞爾的滑雪屋還在,所以不管有任何機會..在任何時間..以任何理由.. 波 爾: 或許瑪格瑞特:愿意在我的滑雪服上縫上一顆黃星。 海森堡: 是了,是了,我太蠢了。 瑪格瑞特:又是沉默。開頭燃起的火星熄滅了,現在火灰已變冷了。我幾乎開始可憐他了。獨自坐著,周圍都是恨他的人。一個人面對著我們倆。他看上去又年青了,就像 1924 年剛來的時候。比克里斯汀要年青。羞怯、負而又渴望討人喜歡; 戀家而最后又渴望離去。可是,是啊,令人傷心,因為尼爾斯愛他,他曾是他的父親。 海森堡: 那..你現在搞什么課題? 瑪格瑞特: 他現在只能這樣談下去。 波 爾: 裂變,主要是這個題目。 海森堡: 我在《物理評論》上看到了幾篇文章。是不是裂變物的速率分布關系? 波 爾: 是關于重氫核與核子的相互作用。你呢? 海森堡: 好幾個題目。 瑪格瑞特: 裂變? 海森堡: 我有時很羨慕你們的回旋加速器。 瑪格瑞特: 為什么? 你也在研究裂變? 海森堡: 美國有30 多臺,而在整個德國..反正..你們多多少少還去鄉間別墅吧? 波 爾: 是的,我們還去蒂斯維爾德。 瑪格瑞特: 在整個德國,你在說.. 波 爾: ..一臺回旋加速器也沒有。 海森堡: 這個季節的蒂斯維爾德是很美的。 波 爾: 你不是來借回旋加速器吧,是嗎? 你是為這來哥本哈根嗎? 海森堡: 我不是為這來哥本哈根。 波 爾: 對不起,我們不能亂下結論 海森堡: 對,我們誰也不能亂下任何結論。 瑪格瑞特: 我們得耐心地聽下去。 海森堡: 向整個世界解釋問題并非總是容易的。 波 爾: 我明白我們必須時刻意識到我們的談話有許許多多的聽眾。但是德國沒有回旋加速器肯定不是軍事秘密。 海森堡: 我不清楚什么是秘密什么不是。 波 爾: 至于他們為什么沒有這種設備,也不是秘密。你不能說,我可以說。這是因為納粹政府系統地削弱了理論物理的研究。為何呢? 因為在這個領域工作的大都是猶太人。而為什么這么多猶太人呢? 因為在德國,理論物理學,就是愛因斯坦、施勒丁杰和波利,邦和索默費爾德,你和我所從事的物理學,被認為比應用物理學低等。因而,猶太人只能拿到理論物理學教授與講師的職位。 瑪格瑞特: 物理,對嗎? 物理。 波 爾: 這是物理啊。 瑪格麗特:也是政治。 海森堡: 痛苦的是,這兩者有時很難分開。 波 爾: 那你讀過我那兩篇文章了。我最近一直未看到你的東西。 海森堡: 沒東西。 波 爾: 這不像你。教學太忙? 海森堡: 我沒在教書,最近沒教。 波 爾: 親愛的海森堡:,萊比錫沒有拿掉你的教席吧,你不會是為這來的吧? 海森堡: 沒有,我還在萊比錫,每星期都去一下。 波 爾: 其余的時間呢? 海森堡: 別的地方。問題是工作多了,不是少了。 波 爾: 我明白了,對嗎? 海森堡: 你和我們英國的朋友們還聯系嗎? 邦? 查德威克? 波 爾: 海森堡:,我們在德國占領之下,德國在和英國進行戰爭。 海森堡: 我想你或許還和他們保持某種聯系。那美國的同仁們呢? 我們和美國沒有戰爭。 瑪格瑞特: 沒有。 海森堡: 你有沒有波利的消息? 他在普林斯頓。高德斯密? 弗密? 波 爾: 你想知道什么? 海森堡: 一點兒好奇而已。前天我還想起羅伯特·奧本海默。1939 年,我和他在芝加哥有過一次 很大的較量。 波 爾: 是關于介子。 海森堡: 他還在研究介子嗎? 波 爾: 很久沒和他聯系了。 瑪格瑞特: 我們惟一的國外客人來自德國,就是3 月份來過你的朋友魏舍克。 海森堡: 我的朋友? 也是你們的朋友,我希望。你們知道他這次和我一起來哥本哈根。他非常想 再見你。 瑪格瑞特: 3 月份他來時,還帶來了德國文化中心的領導。 海森堡: 對此,我很抱歉。不過他真的是出于好意。他可能沒告訴你文化中心是外交部文化處辦的。我們有好朋友在外交部,特別是這兒的大使館。 波 爾: 當然,我知道他父親是20 年代駐哥本哈根的大使。 海森堡: 情況變化不大,你知道的,德國外交部。 波 爾: 它是納粹政府的一個部門。 海森堡: 德國實際上比它的外部形象復雜得多。政府不同的機構部門有著相當不同的傳統,盡管都在改革,特別是外交部。我們這兒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在行事上是非常傳統的,他們一定會設法讓當地重要的公民們能不受干擾地工作。 波 爾: 你是在說,我正受著你們大使館的朋友們的保護嗎? 海森堡: 我說的是,除非魏舍克沒說清楚,那兒有自己人。如果你有時能接受一次偶然的邀請,他們會感到很榮幸的。 波 爾: 出席德國大使館的雞尾酒會,同納粹的大使一起用咖啡、蛋糕? 海森堡: 出席演講會、討論會之類,任何社交活動都是有助的。 波 爾: 我肯定他們會的。 海森堡: 或許,在某些場合是必要的。 波 爾: 在哪種場合? 海森堡: 我想你我都清楚的。 波 爾: 因為我是半個猶太人? 海森堡: 我們有時都會需要朋友們的幫助。 波 爾: 你就為這來哥本哈根? 邀請我去德國大使館,坐在他們的窗前欣賞我的丹麥同胞如何被驅逐出境? 海森堡: 波爾,你說,那你說,我還能做什么? 我還怎么幫忙? 這對你太難,我理解,可對我也一樣。 波 爾: 是的,對不起。我毫不懷疑,你也是一片好意。 海森堡: 就算我沒說,除非.. 波 爾: 除非我必須牢牢記住。 海森堡: 不管如何,這不是我來的原因。 瑪格瑞特: 也許,你該直截了當地說。 海森堡: 你我過去總在傍晚出去散步。 波 爾: 常常去的。是的,在那個時候。 海森堡: 為了過去的歲月,你今晚不想出去走走? 波 爾: 今晚散步或許冷了點兒。 海森堡: 這真是難。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哪兒見的面? 波 爾: 當然記得,1922 年在格丁根。 海森堡: 在一次歡迎你的演講慶典上。 波 爾: 那是很高的榮譽。我是感激不盡的。 海森堡: 歡迎你的原因有二,其一因為你是一位偉大的物理學家.. 波 爾: 是的,是的。 海森堡: ..其二因為當時你是歐洲極少數愿意與德國交往的一位。戰爭結束已4 年了,我們依然是棄兒。你向我們伸出了你的手。無論你去過哪兒,在哪兒工作,你總是用愛激勵著人們。在丹麥,在英國,在美國。而在德國我們崇拜你,因為你曾向我們伸出過你的手。 波 爾: 德國變了。 海森堡: 是的。那時候德國戰敗了,而你能寬容大度。 瑪格瑞特: 但現在你們戰勝了。 海森堡: 于是寬容大度就更難了。但當年你向我們伸出手時,我們握住了。 波 爾: 是的..不! 你沒有。事實上,你咬了它。 海森堡: 咬了它? 波 爾: 你咬了我的手。你咬了! 我伸出手來,以一種政治家的風度、和解的姿態,而你卻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海森堡: 我咬了嗎? 波 爾: 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我格丁根系列講座的一次講演中。 海森堡: 你在說什么? 波 爾: 你站起來,迎頭痛斥我。 海森堡: 哦..我提了一些看法。 波 爾: 美麗的夏日,花園里飄來陣陣玫瑰的清香。大廳中座無虛席,一排排地坐滿了著名的物理學家和數學家,人們都點頭贊許著我的學養和智慧。突然,跳出一個毛頭小伙子,指出我的數學計算是錯的。 海森堡: 計算是錯的。 波 爾: 那時你多大? 海森堡: 20。 波 爾: 比世紀還小兩歲。 海森堡: 不到兩歲。 波 爾: 12 月5 日出生,對嗎? 海森堡: 比世紀小1. 93 歲。 波 爾: 精確數。 海森堡: 不,保留兩位小數點。精確數為1. 928 ..7..6 ..7 ..1 .. 波 爾: 我能始終跟上你,不管怎樣。世紀也是。 瑪格瑞特: 事已至此,尼爾斯又突然喜歡起他來了。為什么? 發生了什么? 是因為格丁根的那個夏日的回憶嗎? 還是為這一切? 或是什么也不為? 不管是什么原因,當我們坐下來用晚餐時,熄滅的灰燼又燃起了火焰。 波 爾: 你總是那么好勝。在蒂斯維爾德打乒乓球時也是這樣。當時你好像要把我吞下去似的。 海森堡: 我要贏,我當然想贏球,你也想贏。 波 爾: 我想打一場輕松的球賽。 海森堡: 你沒看到你臉上的表情。 波 爾: 我看到了你臉上的表情。 海森堡: 那次在拜瑞斯克塞爾的滑雪屋打撲克呢? 你把我們全蒙了! 你還記得嗎? 用一副根本不存在的順子! 我們都是數學家,我們都在算牌,我們都百分之九十地確信他手中沒好牌。他卻神情貫注,不斷地加賭注、加賭注,真是瘋狂地自信。直到我們對數學概率的信念動搖了,一個接一個全被蒙了。 波 爾: 我以為我是個順子。我看錯牌了,我把自己給唬了。 瑪格瑞特: 可憐的尼爾斯。 海森堡: 他可憐? 他贏了! 他把大家全掏空了。你真是瘋狂的好勝。他那次用想象牌同大家打撲克。 波 爾: 你同魏舍克在想象的棋盤上下棋。 瑪格瑞特: 誰贏了? 波 爾: 還用問嗎? 在拜瑞斯克塞爾,我們從滑雪屋滑下山去買食品,他居然把這也作為一次比賽。你還記得嗎? 那次有魏舍克,還有誰來著? 你拿出一只秒表。 海森堡: 可憐的魏舍克用了18 分鐘。 波 爾: 你下山只用了10 分鐘。 海森堡: 8 分鐘。 波 爾: 我忘了我是多少時間。 海森堡: 45 分鐘。 波 爾: 謝謝你。 瑪格瑞特: 我覺得,這兒正進行著某種快速滑雪。 海森堡: 你滑雪就像你的科學研究。你在等什么呀?等我和魏舍克再滑回來在著重點上做細微調整? 波 爾: 應該是吧。 海森堡: 每次你的障礙滑都是要設計17 個方案? 瑪格瑞特: 還沒有我在一旁替他打印下來。 波 爾: 至少我知道自己的落點。按照你的滑速,你上升時違反了測不準定理的關系。若你知道你的落點,你不知道你的落速。而即便你知道你的落速,你又不知道你的落點。 海森堡: 我自然不會停下來思考它。 波 爾: 不是說這個,而或許是對你的某些研究的一個忠告。 海森堡: 盡管如此,我通常總能到達目標。 波 爾: 但你從不在乎沿路毀掉了什么,只要在數學上成立你就滿意了。 海森堡: 只要它能奏效就行了。 波 爾: 而問題在于,用一般語言來說,數學的意義是什么? 它的哲理內涵是什么? 海森堡: 我知道你總是沿著我滑過的斜坡,一步步地選著你的路,從雪中刨根究底地挖出已被推翻的意義和推論。 瑪格瑞特: 你滑速越高,越過斷層和裂口就越快。 海森堡: 滑速越高,思維越敏捷。 波 爾: 不反對。那倒是最為..最為有趣的。 海森堡: 你覺著這是無稽之談,然而它不是。當你以75 公里的時速下滑時,決定不是人為的。突然,你面臨萬丈深淵,轉左? 轉右? 或思考一下然后死亡。在你的意識中你是雙向轉.. 瑪格瑞特: 就像那顆粒子? 海森堡: 哪顆粒子? 瑪格瑞特: 就是你說的那顆沿著兩條不同的切口同時行進的粒子。 海森堡: 哦,在我們過去的推理試驗中。是的,是的! 瑪格瑞特: 或者就是施勒丁杰的那只可憐的貓。 海森堡: 生死同在的狀態。 瑪格瑞特: 可憐的小家伙。 波 爾: 親愛的,它是只想象的貓。 瑪格瑞特: 我知道。 波 爾: 它和一小瓶氯化物被封閉在密室中。 瑪格瑞特: 我知道,我知道。 海森堡: 于是粒子在這兒,粒子也在那兒.. 波 爾: 貓是活的,貓也是死的.. 瑪格瑞特: 你既轉左了,你也轉右了.. 海森堡: 直到試驗結束。要點在于,直到封閉的密室被打開,深淵被繞過; 于是粒子又與自己相逢,貓死了.. 瑪格瑞特: 而你活著。 波 爾: 沒那么快。海森堡:.. 海森堡: 轉向自身就是決定。 波 爾: 沒那么快,沒那么快! 海森堡: 你是否就是這樣射殺了卡西默? 波 爾: 亨德里克·卡西默? 海森堡: 他在學院做研究時。 波 爾: 我從未開槍打過亨德里克·卡西默。 海森堡: 你說過你干的。 波 爾: 是喬治·加莫。我槍擊了喬治·加莫。你不知道---你走后很久發生的。 海森堡: 波爾,你槍擊的是亨德里克·卡西默。 波 爾: 是加莫,加莫。因為他堅持先發制人比后發制人快,因而寧可先發制人而不后發制人。 海森堡: 于是你槍殺了他。 波 爾: 是他! 他去買來兩只手槍,他口袋里放一支,我口袋里放一支,然后我們繼續那天的工作。過了幾個小時,我們爭吵得厲害---我記不起為何了---應該是氮核子的問題---突然加莫從袋中.. 海森堡: 玩具手槍。 波 爾: 玩具手槍,是的,當然是的。 海森堡: 瑪格瑞特:顯得有些擔心。 瑪格瑞特: 不,是有些吃驚,意料之外。 波 爾: 你現在該想起他有多快。 海森堡: 卡西默? 波 爾: 加莫。 海森堡: 沒有我快。 波 爾: 當然沒你快,可比我快多了。 海森堡: 一粒高速中子。不過你是在說.. 波 爾: 但是,甚至在他還未拔出槍時.. 海森堡: 你完成了你的反制計劃。 瑪格瑞特: 我把它打印了下來。 海森堡: 你與克萊恩核實了一遍。 瑪格瑞特: 我重新打印一遍。 海森堡: 你把它發給漢堡的波利。 瑪格瑞特: 我再重新打印一遍。 波 爾: 在他還未拔出槍時,我的槍已在手中。 海森堡: 可憐的卡西默就這樣被轟掉了。 波 爾: 是加莫。 海森堡: 是卡西默! 他告訴過我! 波 爾: 是吧,反正倆人中的一個。 海森堡: 在我們的記憶中,他倆同時既活著又死去。 波 爾: 像一對施勒丁杰的貓。我們說到哪兒了? 海森堡:滑雪,或音樂。音樂與人的命運息息相關。我彈鋼琴時,樂章似乎從我心中流出---我只需讓手隨著它。異曲同工之妙處是我與女士的一次成功,在萊比錫比金斯的一次音樂晚會上,我們演奏了鋼琴三重奏。那是1937年,正好是我麻煩連連..精神上危機重重時。我們演奏的是貝多芬的G大調交響曲。彈完了詼諧曲后, 我抬頭看一下伙伴們以便開始結尾的急板曲。恰在那時,我瞥見了坐在角落的一位年青女性。只是短短的一瞥, 我就立刻想到帶她去了貝里斯克塞爾,訂婚,結婚,等等---自然是曇花一現的浪漫幻想。隨后我們開始演奏急板曲,它的節奏快得可怕---快得你無暇恐慌。突然間,世間一切都可隨心所欲。演奏完,我還是去滑雪。我向那位姑娘介紹了自己---送她回家---然后,是的,一星期后我帶她去了貝里斯克塞爾---兩個星期后我們訂婚---3 個月后我們結婚。一切完全伴隨著那急板曲的跳蕩騰躍的快旋律。 波 爾: 你說你被隔絕了,但你總還有個伴侶。 海森堡: 音樂? 波 爾: 伊麗莎白! 海森堡: 哦,是的,自然嘍,還有孩子們,等等..我一直羨慕你與瑪格瑞特之間的無話不談,你的工作,你的難處..當然,還有我。 波 爾: 我生就一個數學的奇異體:不是一,而是二的一半。 海森堡: 數學應用于人時會變得很怪,一加一會得出這么多不同的和.. 瑪格瑞特: 沉默。他在想什么? 他的生活? 或我們的? 波 爾: 在這同一時刻,我們想起了那么多事情,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物理學。 瑪格瑞特: 所有的往事不知不覺地全涌上了心頭。 波 爾: 我們自己的慰藉,我們自己的痛苦。 海森堡: 沉默。毫無疑問,他們又想起了他們的孩子。 瑪格瑞特: 那明亮的往事,那黯淡的往事,一樁一樁又重現了。 海森堡: 他們的6 個孩子,兩個已不在人世。 瑪格瑞特: 哈羅德,獨自躺在那病房里。 波 爾: 她想起了克里斯汀和哈羅德。 海森堡: 兩個死去的男孩,哈羅德.. 波 爾: 那么多年,獨自躺在那可怕的病房里。 海森堡: 還有克里斯汀,第一個孩子,他們的長子。 波 爾: 每日在我眼前閃現的那幾刻又出現了。 海森堡: 船上的那短短幾刻,海浪洶涌,當舵柄'砰'地猛然回撞,克里斯汀落入水中。 波 爾: 如果我沒讓他把舵.. 海森堡: 水中的那長長的幾刻。 波 爾: 水中的那永久的幾刻。 海森堡: 當他掙扎著撲向救生圈時。 波 爾: 就差一點兒就抓住了。 瑪格瑞特: 我在蒂斯維爾德。我放下活,抬頭看去,尼爾斯站在門口,沉默地注視著我,當他把頭扭過去,我已明白發生了什么。 波 爾: 就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呀! 那么一點點兒啊! 海森堡: 一次又一次,舵柄'砰'地猛然回撞,一次又一次.. 瑪格瑞特: 尼爾斯扭過頭去.. 波 爾: 克里斯汀撲向救生圈.. 海森堡: 然而,有些事他們甚至從未說過。 波 爾: 有些事我們永遠埋在心底。 瑪格瑞特: 因為那是沒法說的。 波 爾: 現在..似乎應該是暖和多了。你說過去散步的。 海森堡: 實際上,天夠暖和的。 波 爾: 不會很久的。 海森堡: 最多一個小時。 波 爾: 去哪兒走走呢? 還是那偉大的西蘭之行? 海森堡: 還是去埃爾西諾吧。我總想著你在那兒說過的話。 波 爾: 親愛的,你不在意吧? 半小時? 海森堡: 也許一小時。不,你說過,自從我們知道哈姆雷特曾住過那兒,整個埃爾西諾變了個樣。那兒每一個暗角都提醒我們人類靈魂的陰影.. 瑪格瑞特:于是,他們又去散步了。他是這樣的,如果他們散步,那就是交談。毫無疑問,一種相當不同的方式---在我一生中,已打印下太多關于不同粒子在未被觀測時如何運作..我知道尼爾斯,只要開頭幾分鐘談得投機,他絕對煞不住。即便只是出于好奇..現在他們說談一小時,就意味著兩小時,當然,也許3小時..他倆一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散步。在格丁根,演講之后,尼爾斯立刻去尋找那位與他辯論數學的自負的小伙子,拖著他在鄉間漫步。走啊---走啊---成了好友。海森堡來這兒為他工作后,他們又去散步了,沿著那偉大的西蘭之行。本世紀許多物理學的新思想就在他們的野外交談中形成。在蒂斯維爾德的林間小徑中漫步;同孩子們一起去海邊,海森堡:牽著克里斯汀的手。是的,在哥本哈根的每個黃昏,晚餐之后,他們就環繞著學院后面的費萊德公園散步,或沿著蘭格利涅一直走到港口, 邊走邊談。那是在隔墻有耳之前很久很久了..但這次,1941 年,他倆散步走著一條不同的路。離去10 分鐘后..他們回來了! 尼爾斯站在門口時我幾乎餐桌還未收拾。我立刻發現他是何等的氣憤---他無法看著我的眼睛。 波 爾: 海森堡來告別的,他要走了。 瑪格瑞特: 他也不敢看我。 海森堡: 謝謝你,一個快樂的晚上,就像當年一樣。辛苦你了。 瑪格瑞特: 喝點兒咖啡嗎? 來一杯什么? 海森堡: 我得回去準備明天的講座了。 瑪格瑞特: 你走之前還會來看我們嗎? 波 爾: 他有好多事兒呢。 瑪格瑞特: 就像1927 年那最糟的場面又重新出現,那是尼爾斯從挪威回來,第一次讀了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論文。今晚起初時,他們似乎都忘了這事兒,雖然我沒忘。或許是他倆又突然記了起來。從倆人的面部表情來看,發生了更糟的事情。 海森堡: 請原諒我,如果我做了或說了什么.. 波 爾: 沒什么,沒什么。 海森堡: 能來這兒與你倆重聚,對我來說意義重大,或許遠超過你的想象.. 瑪格瑞特: 你能來真使我們快樂。問伊麗莎白好。 波 爾: 那是一定的。 瑪格瑞特: 還有孩子們。 海森堡: 或許,戰爭結束后..如果我們都能幸免..再見。 瑪格瑞特: 政治? 波 爾: 物理。無論如何,他不對的。他怎么能對呢?約翰·惠勒和我.. 瑪格瑞特: 換換空氣說話,不好嗎? 波 爾: 換空氣? 瑪格瑞特: 也許去花園里轉一轉,比待在屋里對身體更好些。 波 爾: 哦,是的。 瑪格瑞特: 這對大家都好。 波 爾: 是的,謝謝你..他怎么可能對呢? 惠勒和我在1939 年從頭到尾核實過。 瑪格瑞特: 他說了什么? 波 爾: 沒什么,我不知道。我氣得沒記住。 瑪格瑞特: 是關于裂變嗎? 波 爾: 裂變怎么形成? 你向一顆鈾核子發射一顆中子,它分裂而釋放能量。 瑪格瑞特: 極大的能量,對嗎? 波 爾: 大約能夠拂動一小片塵灰吧。但它同時又釋放出2 到3 個中子,而每個中子又可能分裂 為另外的核子。 瑪格瑞特: 這樣那2 到3 個分裂的核子又釋放出它們的能量? 波 爾: 每個又產生2 到3 個中子。 海森堡: 就像你在滑雪時,滾動一小片雪,雪片變成雪球.. 波 爾: 一個無休止擴大的連鎖核分裂從鈾元素發生,以百分之一秒的時速,2 倍、4 倍,一級級地擴展。先一分為二,簡單表述吧,然后2 的平方、2 的立方、2 的4 次方、2 的5 次方、2 的6 次方..海森堡: 其排山倒海的雷霆萬鈞之聲在群山中回蕩.. 波 爾: 直到最后,讓我們這樣說,在裂變的80 級之后,280片塵土被掀起。280是一個數字加上24個零。其塵土可湮沒一個城市,城市中的所有的人。 海森堡: 但這里有一個暗結。 波 爾: 謝天謝地,幸虧有一個暗結。天然鈾有兩種核素---U -238 和U -235 ,其中U -235 所占比例不到百分之一,但就這少量核素是使快中子形成裂變的惟一成分。 海森堡: 這就是波爾的重大發現,是他又一個神奇的頓悟。那是1939 年,在普林斯頓,他同惠勒一起在校園散步。一個典型的波爾時刻,我真希望能身臨其境,倆人走著,走著,靜默了足足5 分鐘后,他突然說:'聽著,我現在完全明白了。' 波 爾: 事實上,這是雙重暗結。238 不僅無法形成快中子裂變---它還吸收快中子,于是,連鎖反應剛啟動,便無足夠的快中子來分裂235。 海森堡: 連鎖反應停止了。 波 爾: 現在,你還可用慢中子分裂235 ,但連鎖反應的速度慢于鈾元素的自爆分離。 海森堡: 連鎖反應又停止了。 波 爾: 這一切意味著,天然鈾永遠無法產生爆炸的連鎖反應。你必須分離出純235 ,才能產生爆炸,并持續連鎖反應直至更大的爆炸.. 海森堡: 80 級裂變,那就是說.. 波 爾: ..你將需要多噸U -235 ,但它是極難分離出來的。 海森堡: 令人窒息的難。 波 爾: 冷酷無情的難。最好的估算,1939 年,我在美國做過,僅分離一克U -235 ,就需26000 年。到那時,無疑,這次戰爭已經結束了。所以,他是錯的,你明白,他是錯的! 或許,我能錯了嗎? 我能計算錯嗎? 讓我想想..238 吸收快中子的速率為多少? 慢中子在235 中的自由軌的平均值是多少? 瑪格瑞特: 但海森堡究竟說了什么? 這是當時及今后所有人想知道的。 波 爾: 這正是英國人想知道的,查德威克一聯絡上我就問,海森堡究竟說了什么? 海森堡: 波爾究竟回答了什么? 這當然是我回國后,同事們問我的第一件事兒。 瑪格瑞特: 海森堡對尼爾斯說了什么---尼爾斯回答了什么,最想知道這一切的是海森堡自己。 波 爾: 你是說,當他在1947 年,戰后重返哥本哈根時。 瑪格瑞特: 這次不是由看不見的蓋世太保警察護送,而是由非常顯眼的英國情報部的看守陪同。 波 爾: 我記得,他要幾樣東西。 瑪格瑞特: 兩樣東西。大包的食品.. 波 爾: 給他在德國的家人的,他們已瀕于饑餓線了。 瑪格瑞特: 還有就是要你確認1941 年兩人間的談話。 波 爾: 交談和前次一樣,一開口就言不投機。 瑪格瑞特: 你們甚至連那晚上談話的地點都說法不一。 海森堡: 我們去了哪兒? 當然是費萊德公園,過去我們常去散步的地方。 瑪格瑞特: 但是費萊德公園在學院后面,離我們家有4公里遠呢。 海森堡: 我能看到飄落的秋葉在室外樂池旁邊的街燈下掠過。 波 爾: 是的,因為你把它記作是10 月! 瑪格瑞特: 而那是9 月。 波 爾: 沒有落葉! 瑪格瑞特: 況且那是1941 年,沒有街燈! 波 爾: 我記得我們沒走出我的書房,我看到書桌臺燈下紙頁的飄動。 海森堡: 我們絕對是在外面,因為我的談話是背叛國家的,如果被竊聽到,我是要被處決的。 瑪格瑞特: 那你說的秘密是什么呢? 海森堡: 它不是什么秘密,從來也沒什么秘密。我記得絕對清楚,因為事關我的安危,我言語極為小心。我簡單地問你,作為一個有道義良知的物理學家能否從事原子能實用爆炸的研究,對嗎? 波 爾: 我記不起了。 海森堡: 你記不起了,不,因為你立刻變得非常警覺,你當場就啞了。 波 爾: 我驚呆了。 海森堡: 驚呆了。好,你想起來了。你站在那兒,驚恐地盯著我。 波 爾: 因為,含義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你正在研究它。 海森堡: 然后,你貿然斷定,我正為希特勒研制核武器。 波 爾: 你就是! 海森堡: 沒有! 只是一個反應堆! 那是我們正在研制的東西! 一個制造動力的機器! 用來發電驅動船只! 波 爾: 你根本沒說什么反應堆。 海森堡: 我什么都沒說! 沒法多說。我不知道我多少話會被竊聽,多少話你會告訴別人。 波 爾: 但我問過你,你真的認為鈾裂變能夠應用于制造武器嗎? 海森堡: 啊! 現在想起來了! 波 爾: 而我清楚地記得你的回答。 海森堡: 我說,我現在知道它是能夠的。 波 爾: 這真令我萬分驚恐。 海森堡: 因為你一直深信不疑研制武器必須有235 ,而我們絕對分離不到足夠的量。 波 爾: 反應堆---是的,或許是的。因為它是無法自行爆炸的,你可用天然鈾中的慢中子保持連鎖反應。 海森堡: 盡管我們當時意識到,就是一旦我們啟動了反應堆.. 波 爾: 天然鈾中的238 ,便會吸收快中子.. 海森堡: 完全符合你1939 年的預測,試驗的一切循著你的基本論述發展,238 吸收快中子,然后一起轉化為另一新的元素.. 波 爾: 镎,而在其逐步衰減的過程中轉化為另一種新的元素.. 海森堡: 至少它可以裂變,就像我們無法分離的235.. 瑪格瑞特: 钚。 海森堡: 钚。 波 爾: 我本來自己可以做的。 海森堡: 如果我們能建成反應堆,我們就能造炸彈。這就是我為什么來哥本哈根。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說。而談到這點你不愿再聽。炸彈已在你腦中迸裂。我意識到我們在走回去,我們的散步結束了。我們這次談話的機會永遠失去了。 波 爾: 因為我已經抓住了核心要點,那就是不管用何種方法,你已經發現了為希特勒提供核武器的可能性。 海森堡: 你至少抓住了4 個不同的核心要點,而它們完全是錯的。你告訴羅森特爾我想了解你的裂變研究。你告訴威斯科夫我向你打聽同盟國的核研究項目。查德威克以為我想向你證實德國沒有核項目。而后你似乎又對別人說我要聘你進行這項研究。 波 爾: 很好,讓我們從頭開始。這次沒有蓋世太保躲在暗處,沒有英國情報官員,沒任何人監視我們。 瑪格瑞特: 只有我。 波 爾: 只有瑪格瑞特:。我們把整個事情向瑪格瑞特說清楚。我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我們不是為自己搞科研,我們搞科研是為了向人們解釋.. 海森堡: 用簡單的語言吧。 波 爾: 用簡單的語言。不是你的方式,我知道,你最樂于用盡可能純粹的微積分方程式來表述---但為了瑪格瑞特.. 海森堡: 簡單地說吧。 波 爾: 簡單地說。好,我們現在在路上散步。我絕對冷靜、專注地聽,你要說什么? 海森堡: 這不僅僅是我要說什么! 是在柏林的德國全體核科學家們! 當然不是迪布納、不是納粹---而是魏舍克、漢、韋茨、詹森、豪特曼斯他們都要我來向你求教。我們都把你視作我們的精神父親。 瑪格瑞特: 教皇,那時你們在背后這么叫他的。現在你們要他給你們赦免。 海森堡: 赦免? 不! 瑪格瑞特: 這是你的同事詹森的話。 海森堡: 我絕不需要什么赦免! 瑪格瑞特: 你曾對一位歷史學家說過詹森的表述是完美的。 海森堡: 我說過嗎? 赦免..我是為赦免來的嗎? 就像是拼命回憶在學院你請我的那次午餐上還有誰作陪。那天的座上客們對我的所作所為解釋不一。我環顧著..彼德森、羅森特爾、還有..是的..現在赦免成了他們的一致用語.. 瑪格瑞特: 但是,我覺著赦免是用于已犯下的罪行及懺悔,不能用于策劃并行將犯罪。 海森堡: 正是如此,這就是為何我如此震驚! 波 爾: 你感到震驚? 海森堡: 因為你的確給了我赦免! 你千真萬確地給了我! 當我們匆匆往回趕時你喃喃自語地說,在戰爭時期,每個人都有權利為自己的祖國竭盡全力,對嗎? 波 爾:天知道我說了什么。但現在,我極度冷靜、理智,斟詞酌句。你不是要赦免,我理解。你要我告訴你不要做。好,我按著你的手臂,像教皇般注視著你。回德國吧, 海森堡,把你的人召集到實驗室,告訴他們:'尼爾·波爾經過慎重考慮認為,將新型的大規模殺人武器提供給戰爭狂人是..'我該怎么說?' ..一個有趣的想法。'不,甚至不是一個有趣的想法。' ..一個真正是相當嚴肅枯燥的想法。'然后怎么樣? 你們全都扔掉蓋革計數器? 海森堡: 顯然不會。 波 爾: 因為他們會逮捕你們。 海森堡:會不會逮捕我們并無關系,客觀上后果會更糟。我是為凱色·威爾海爾姆學院搞的項目,但有一個競爭項目在陸軍兵器部,由科特·迪布納負責,他是納粹黨員。如果我離開,他們就要讓迪布納接手我的項目,無論如何,他會搞下去。韋茨和其他同仁就是用我來阻止迪布納及納粹的插手。我的愿望就是繼續保持控制。 波 爾: 所以你要我既不說做也不說別做。 海森堡: 我要你細心地聽我說下去,而不是像個瘋子般地滿街跑。 波 爾: 很好。現在我像教皇似的慢慢踱步,全神貫注地洗耳恭聽.. 海森堡: 研制核武器需要大量的技術投入。 波 爾: 是的。 海森堡: 而且會耗去巨額的資源。 波 爾: 巨額的資源,那是無疑的。 海森堡: 那么,遲早政府得征詢科學家們的意見,值不值得投入這些資源---有無希望及時生產出核武器用于戰爭。 波 爾: 當然是,但.. 海森堡: 等等,這樣他們將不得不來找你和我。繼續或停止,你我是向他們諫言的人。不管我們喜不喜歡,最終決定將在我們手中。 波 爾: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 海森堡: 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 波 爾: 這就是你冒著危險,風塵仆仆趕來的原因?這就是你拋卻我們20 年友情的原因? 就為告訴我這一點? 海森堡: 就這一點。 波 爾: 可是,海森堡:,現在,事情變得更復雜了。你告訴我的目的何在? 我該做什么? 被占領的丹麥政府是不會來問我是否該生產核武器的! 海森堡: 是不會,但只要我掌控著這個項目,德國政府遲早會來找我! 他們會問我繼續還是停止!我將會做出如何回答的決定! 波 爾: 那你就可輕易脫離困境了,就把對我說的簡單的真情告訴他們,強調其難度之大。或許他們就會知難而退,或許他們會失去興趣。 海森堡: 但是,波爾,這將導致什么結果? 如果我們設法使計劃失敗,其后果呢? 波 爾: 你都不知道,我還能說什么? 海森堡: 斯德哥爾摩一家報紙報導說,美國正在研制原子彈。 波 爾: 啊,現在你說了,你說出來了。現在我全都明白了,你以為我跟美國有聯系。 海森堡: 你有可能。這是可以想象的,在被占領的歐洲,如有人的話,那就是你。 波 爾: 所以你的確想知道同盟國的核計劃。 海森堡: 我想知道它是否存在,一個暗示、一條線索就行。我背叛自己的祖國,冒著生命危險來告訴你德國的核計劃.. 波 爾: 那我現在該回報了? 海森堡: 波爾,我必須知道! 我必須做出決定! 如果同盟國正在制造原子彈,我為我們國家做什么選擇呢? 你說過,人們容易以為弱小國家的國民們的愛國心會少些。是的,然而人們更容易錯誤地認為剛巧處在非正義一方的國家的百姓們會不那么熱愛他們的國家。我出生在德國,德國養育了我。德國是我孩提時代的一張張臉,是我摔倒時扶起我的一雙雙手,是鼓勵我、引我上路的一個個聲音,是緊貼著與我交談的一顆顆心。德國是我寡居的母親和難處的兄弟,德國是我的妻子,德國是我的孩子。我該知道我為他們選擇什么! 再戰敗一次嗎? 再讓伴隨我長大的惡夢重現嗎? 波爾,我的童年是在慕尼黑兵荒馬亂的內戰中終結的。還要更多的孩子像我們那樣挨餓嗎? 還要他們再過我的學生時代那樣的夜晚嗎? 在那寒冷的冬夜,手膝匍地爬過敵人的封鎖線,在大雪與夜幕的掩護下去鄉間為全家找吃的? 還要像我17 歲那年,守著那恐怖的犯人,跟他不停地說啊說啊,直到凌晨,因為天明他就要被處決了? 還要他們像我那樣整夜地受煎熬嗎? 波 爾: 但是,親愛的海森堡:,我沒什么可告訴你,我不知道同盟國是否有核計劃。 海森堡: 它在進行,甚至就在你我談話之時。或許我現在的選擇比戰敗更糟。因為他們制造的原子彈將用來對付我們。廣島的那個夜晚,奧本海默說他的一大遺憾便是未能及時研制出原子彈來轟炸德國。 波 爾: 事后,他痛苦不堪。 海森堡: 事后,是的。至少我們在事前多少感到痛苦。他們中有沒有人,哪怕是一個人,停下來想過,哪怕是短短一刻,他們在做什么? 奧本海默想過嗎? 弗密想過嗎? 泰勒? 斯西拉? 當愛因斯坦在1939 年寫信敦促羅斯福撥款研 究原子彈時,他想過嗎? 當你兩年后逃出哥本哈根,去了洛斯阿拉莫斯,你想過嗎? 波 爾: 親愛的,善良的海森堡,我們沒有給希特勒提供原子彈呀! 海森堡: 你們也沒有把它投向希特勒。你們把它投向了能投到的任何人,街上的老人與婦女、母親與孩子。如果你們來得及的話,受難的會是我的同胞、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那是目標,對嗎? 波 爾: 那是目標。 海森堡:炸彈扔在城市后所發生的一切,你從未有過一丁點兒概念,哪怕是常規炸彈。你們中誰也沒經歷過,一個也沒有。一天晚上,在一場瘋狂的空襲之后,我從柏林市中心走到郊外,當然沒有交通工具。整個城市在燃燒,連街道上的水坑都在燃燒,水坑里是溶化的磷。它粘在鞋上,像閃閃發光的狗屎---我得不停地把它擦掉-- -所有的街道好像剛被一群地獄的惡狗糟踐過。沒準讓你發笑---我的鞋還不斷燒起來,我的四周,是陷在火中的人們,燒得各種各樣、狼藉扭曲的尸體。而我想的卻是,在這個時候我怎樣才能再弄一雙鞋? 波 爾: 你是知道同盟國的科學家們為何研究原子彈的。 海森堡: 當然,是恐懼。 波 爾: 同折磨你的恐懼一樣,因為他們害怕,你也在研究。 海森堡: 但是,波爾,你本該告訴他們的! 波 爾: 告訴他們什么? 海森堡: 我在1941 年告訴過你的! 選擇在我們手中!在我---在奧本海默的手中! 那就是,既然我能在他們詢問時,回以簡單的實情,簡單的、令其失望的實情,他也能夠! 波 爾: 這就是你要我做的? 不告訴你美國人在做什么,只是讓他們停下來? 海森堡: 告訴他們我們可以一起停下來。 波 爾: 我同美國人沒有聯系! 海森堡: 你同英國人有聯系。 波 爾: 那是后來。 海森堡: 蓋世太保截獲了你發給他們關于你我會面的電文。 瑪格瑞特: 電文轉給了你? 海森堡: 為什么不呢? 他們開始信任我。這就給了我繼續控制局面的可能。 波 爾: 不是指責,海森堡:,但如果這是你來哥本哈根的計劃,這是..我能說什么呢? 這是最有趣的。 海森堡: 這不是計劃,這是個希望。甚至還算不上希望,只是細如發絲般的一線可能性,幾乎不存在的可能性。但值得一試,波爾! 絕對值得一試! 可你已經怒氣太高而無法理解我在說什么。 瑪格瑞特: 不,他之所以發怒是因為他開始理解了!德國人逼走了大多數優秀的物理學家,因為他們是猶太人。美國和英國給了他們庇護,而這卻可能為同盟國提供拯救的希望。而你立刻趕來吼著、纏著尼爾斯,求他勸說他們放棄。 波 爾: 瑪格瑞特,親愛的,也許我們該盡量和顏悅色地表達自己吧。 瑪格瑞特: 但這太氣人了! 氣得真讓人喘不過氣來! 波 爾: 這是大膽的滑雪,我只好這樣說。 海森堡: 但是,波爾,我們不是在滑雪! 我們不是在打乒乓! 我們不是在擺弄玩具手槍和虛擬的牌! 當廣島的消息第一次傳來,我拒絕相信它。我以為那只是當時我們親身經歷的奇異的夢境中的一個。天知道,在戰爭的最后幾個月,德國成了一片廢墟時,那些夢就變得越來越離奇。突然間,廢墟消失了---夢中常有的事---我們轉眼間來到了英國中部鄉間的一座豪宅里。我們被英國人集中起來---整個班子,所有從事核研究的人們---我們被軟禁了。在亨廷頓郡的農政廳,四周是歐斯河的水草地。我們的家庭在德國挨餓,而我們每晚與優雅的主人,看管我們的英國官員,一起享受著豐盛的正餐。就像戰前的家庭晚會---一個那種戲劇舞臺上的家庭晚 會,與世隔絕,你知道,所有的客人都因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受邀。沒人知道我們在那兒---英國沒人知道,德國沒人知道,甚至我們的家人也不知道。但是戰爭已經結束。究竟發生了什么? 也許,我們會像劇中人物一 樣, 一個接一個,被悄無聲息地殺掉。同時,一切都是那么溫文爾雅,我演奏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為晚會助興,瑞特納少校,我們好客的監獄官,為我們朗讀狄更斯,提高我們的英文..這些事情真的在我身上發生過嗎? 我們等待著真相大白的一天。那個晚上終于到來了。它甚至比我們恐懼的那個夜晚更荒唐怪誕。消息由無線電廣播了我們一直困惑痛苦的事情,你們實實在在地做了。所以我們在那兒,與殷勤的主人共進晚餐,欣賞著狄更斯。我們被關了起來,免得同任何人討論這事,直到你們大功告成。當瑞特納少校告訴大家時,我拒絕相信,直到親耳聽到9 點鐘的新聞。我們不知道你們干到了什么程度。我無法描繪當時大家的反應。你瀟灑地玩著你的火藥手槍,然后別人撿起它,扣動扳機..霎時,血流遍地,人們在嚎叫,因為它根本不是玩具..我們坐了整整半夜,談論著,試著面對它。我們確實感到震驚。 瑪格瑞特: 是因為它確實被做成了? 還是因為你們沒有做到? 海森堡: 兩者,兩者。奧托·漢想要自殺,因為是他發現了裂變,他能看到自己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格拉克,我們年邁的納粹協調人,也要尋死,因為他的手是如此可恥的干凈。然而你成功了,你造出了原子彈。 波 爾: 是的。 海森堡: 你把它用于一個活的目標。 波 爾: 一個活的目標。 瑪格瑞特: 你不是在指責尼爾斯在洛斯阿爾莫斯做錯了什么事吧? 海森堡: 當然不是,波爾從未做過錯事。 瑪格瑞特: 在尼爾斯去之前,事情早就決定。不管他去否,原子彈總是會造出的。 波 爾: 無論從哪方面而言,我的作用都是很小的。 海森堡: 奧本海默說你是研究小組的父親兼神父。 波 爾: 這似乎是我的終身角色。 海森堡: 他說你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波 爾: 可能是精神上,不是技術上。 海森堡: 弗密說長崎那顆炸彈的引信是你研制的。 波 爾: 我提出過一個想法。 瑪格瑞特: 你不是在暗示尼爾斯該為什么做解釋或辯護吧? 海森堡: 沒人要求過他解釋或辯護,他是個厚道的善良人。 波 爾: 善良是毫無疑問的。我與決策無關。 海森堡: 是的,而我卻不行。我在不斷地解釋和自辯中度過了我生命的后30 年。1949 年,當我去美國時,許多物理學家居然都不屑與我握手。那些造過原子彈的手不愿碰我的手。 瑪格瑞特: 如果你以為你已向我解釋得很清楚的話,讓我告訴你,你并沒有。 波 爾: 瑪格瑞特,我理解他的感情.. 瑪格瑞特: 我不理解。我像你當時一樣氣憤! 你太容易使自己良心受責備。他為何把自己的負擔轉嫁于你? 是因為那次同你至關重要的商討之后他的所作所為嗎? 他回到柏林告訴納粹他能造出原子彈! 海森堡: 但我強調的是分離235 的困難。 瑪格瑞特: 你對他們說了钚。 海森堡: 是對幾位低層官員,我必須讓他們抱有希望。 瑪格瑞特: 不然,他們會派別人來。 海森堡: 迪布納,非常可能。 瑪格瑞特: 我們手頭總有一個迪布納來承擔我們的罪責。 海森堡: 迪布納或許能比我走得遠。 波 爾: 迪布納? 海森堡: 可能,很有可能。 波 爾: 他的能力還不及你的四分之一。 海森堡: 還不到十分之一,但他有著10 倍的愿望。如果是他而不是我同阿波特·斯皮埃會面的話,情況可能就截然不同了。 瑪格瑞特: 著名的斯皮埃會談。 海森堡: 但那會談是舉足輕重的,是做決策的關鍵時刻。這是1942 年6 月,哥本哈根之行的9 個月后,一切研究都被希特勒取消,除非它能立刻產生效果 ---斯皮埃是決定項目去留的惟一裁決人。這時我們首次發現反應堆啟動的跡象,首次發現中子量增加。不多---百分之十三---但它是個開端。 波 爾: 1942 年6 月,你比芝加哥的弗密還稍早一點兒。 海森堡: 只是我們并不知道。然而皇家空軍開始了轟炸---恐怖,他們毀滅了半個呂貝克和整個洛斯托克與科羅格內中心。我們極需反擊的新式武器。我們的項目就遇上了這樣一個難逢的時刻。 瑪格瑞特: 你沒要求他繼續提供經費? 海森堡: 繼續反應堆的研究? 我當然要求了。但我要得不多,以免他把它當回事。 瑪格瑞特: 你是否告訴他反應堆會產生钚? 海森堡: 我沒告訴他這一點。不能告訴斯皮埃,不,我沒告訴他反應堆會產生钚。 波 爾: 驚人的疏忽,我得承認。 海森堡: 結果如何呢? 奏效了! 他給了我們一筆經費,僅僅能維持反應堆項目的運轉。這就是德國原子彈的結束。那是它的終結。 瑪格瑞特: 但你們繼續反應堆的研究。 海森堡:我們繼續著反應堆研究。當然,現在,不再存在運轉它來生產制核彈的钚這一危險。沒有了,我們的研究很順利。為改進它,我們瘋狂地工作。我們拖著反應堆橫跨德國,從東到西,從柏林到斯瓦比亞,四處躲避轟炸、躲避俄國人追捕。迪布納企圖在路上劫持它,我們沒讓他得手,在斯瓦比亞侏羅山的一個小村子里, 我們把它建了起來。 波 爾: 是海格爾洛赫嗎? 海森堡: 那兒有個天然隱蔽處---村里酒店有一個酒窖挖在峭壁之下。我們在酒窖地下挖了個坑洞,裝上反應堆,繼續研究。我置它于我的控制之下,直到那苦痛的結尾。 波 爾: 但是,海森堡:,現在我要冒昧地說,我要冒昧之極地說,你甚至無法置反應堆于你的控制之下,因為它會置你于死地。 海森堡: 它未曾被測試,從未達到臨界狀態。 波 爾: 謝謝上帝。哈姆布羅和佩林在盟軍接手后,測試過它。他們說它沒有鎘控制桿,當反應堆過熱時,沒有任何能吸收過量中子的物質來降慢反應。 海森堡: 沒有控制桿,沒有。 波 爾: 我相信反應將會自限。 海森堡: 那是我當初的想法。 波 爾: 海森堡:,反應是無法自限的。 海森堡: 直到1945 年,我才明白。 波 爾: 所以你一旦讓反應堆進入臨界狀態,它就會溶化,在地心的盡頭消失。 海森堡: 絕對不會。我們有一塊兒鎘。 波 爾: 一塊兒鎘,你們準備用一塊兒鎘來做什么? 海森堡: 把鎘投入水中。 波 爾: 什么水? 海森堡: 重水,就是把鈾浸在里面的減速劑。 波 爾: 我親愛的好海森堡:,并非指責,不過你們都發瘋了。 海森堡: 我們幾乎成功了! 我們的中子量神速增長!達到了670 個百分點的增長率。 波 爾: 你們在那個山洞里與世隔絕! 海森堡: 再一個星期,再兩個星期,那就是我們需要的一切! 波 爾: 只是盟軍的到來才救了你們! 海森堡:我們幾乎到達了臨界質量。再稍大一點點,連鎖反應就能無限地自我保持了。我們只需再增加一點兒鈾。我和魏舍克出發去找迪布納,又一次恐怖的橫跨德國之行。一波接一波的空襲---沒有火車---用自行車---我們最終失敗了! 在中部某地的一家小酒店里歇腳時,我們聽著四周炸彈落地的呼嘯聲,而收音機里有人在演奏貝多芬的G大調小提琴奏鳴曲.. 波 爾: 但一切仍然在你的控制下? 海森堡: 在我的控制下---是的! 這就是關鍵! 在我的控制之下! 波 爾: 在那時,誰都無法控制了! 海森堡: 是的,到最后,我們已無任何約束! 越接近終點,我們的工作效率就越高! 波 爾: 你已不再駕馭著這個項目,海森堡:,這個項目駕馭著你。 海森堡: 再有兩個星期,再加兩塊兒鈾,德國物理界就創造了世界第一個核自動連鎖反應堆。 波 爾: 只是弗密兩年前就在芝加哥完成了。 海森堡: 我們不知道。 波 爾: 在那個洞里,你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像洞中的鼴鼠一樣完全瞎了。佩林說洞里沒有任何防輻射裝置。 海森堡: 我們沒時間去考慮那個。 波 爾: 當時如果它一旦達到臨界.. 瑪格瑞特: 你們已全都死于輻射病。 波 爾: 我親愛的海森堡:! 我親愛的孩子! 海森堡: 是的,但那樣的話,反應堆就真的運行了。 波 爾: 我應該在那兒提醒你的。 海森堡: 啟動反應堆,啟動反應堆,那是我們當時惟一的愿望。 波 爾: 你總是需要我在一邊兒替你減速。我是你的一塊兒鎘。 海森堡: 如果我在當時死去,我會錯過什么? 30 年竭盡全力的解釋,30 年的非難與敵視。連你都背棄了我。 瑪格瑞特: 你又來到了哥本哈根,又來到了蒂斯維爾德。 海森堡: 它再也不一樣了。 波 爾: 是的,再也不一樣了。 海森堡:我有時感到在海格爾洛赫的最后幾個星期是我一生中最后的快樂時光。那段時間出奇地寧靜,遠離了柏林的政治,遠離了空襲轟炸。戰爭快結束了。反應堆成了我們惟一的寄托。我們并未瘋狂,我們也有閑暇的時候。在我們石洞的崖頂有一座寺院,我常常獨自躲到教堂的風琴臺上彈奏巴赫的賦格曲。 瑪格瑞特: 你看他,他迷失了,像個迷路的孩子,整天在樹林里,這邊兒跑,那邊兒跑,不時地表現自己,時而勇敢,時而怯懦,做過錯事,做過好事。現在天黑了,他只想回家,可他迷路了。 海森堡: 沉默。 波 爾: 沉默。 瑪格瑞特: 沉默。 海森堡: 舵柄又一次'砰'地猛然回撞,克里斯汀落入水中。 波 爾: 他又一次掙扎著撲向救生圈。 瑪格瑞特: 我又一次放下活兒抬頭看去,尼爾斯站在門口,沉默地注視著我.. 波 爾: 那么,海森堡:,你為什么在1941 年來哥本哈根? 不錯,你要告訴我們你心中的恐懼。但關于美國人是否在研制核彈,你并不認為我會告訴你真情。 海森堡: 是的。 波 爾: 你也并不真的希望我去制止他們。 海森堡: 是的。 波 爾: 不管我說什么,你將回德國繼續你的反應堆研究。 海森堡: 是的。 波 爾: 那么,海森堡:,你為什么還要來? 海森堡: 我為什么還要來? 波 爾: 再給我們說一次,再寫一稿。這次要把事情搞清楚,使我們能理解。 瑪格瑞特: 或許,你對自己也更理解。 波 爾: 畢竟,原子的運動是難于解釋的。我們解釋了多次,一次比一次令人費解,但最終我們成功了。所以---再寫一稿,再寫一稿。 海森堡: 我為什么來? 再重溫1941 年的那個傍晚,我踏著熟悉的礫石路,拉了拉熟悉的門鈴。滿腦子是什么? 恐懼,傳遞噩耗的人的那種荒誕而可怕的自豪感。但..是的..還有別的感覺。哦,它又來了,我幾乎能看到它的臉。它那么美好,那么明亮、熱切,充滿希望。 波 爾: 我打開門.. 海森堡: 他出來了,一看到我,眼光發亮。 波 爾: 他微笑著,那副小心翼翼學生氣的笑容。 海森堡: 那是我充滿安慰的一刻。 波 爾: 那無限喜悅的瞬間。 海森堡: 就像離家久久后的歸來。 波 爾: 就像失落了很久的孩子出現在門前。 海森堡: 突然,我脫離了水中那漆黑窒息的漩流。 波 爾: 克里斯汀活著,哈羅德還未出生。 海森堡: 世界又安寧了。 瑪格瑞特: 你看他們,在這一時刻,還是父親和兒子,盡管我們如今都已死去。 波 爾: 這一時刻,是的,又到了20 年代。 海森堡: 我們又像過去那樣地傾心交談,相互理解。 瑪格瑞特: 在這兩個頭腦中,未來在顯現。那些城市將毀滅,那些城市將留存。誰將死去,誰將活著。哪個世界將絕跡,哪個世界將凱旋。 波 爾: 我親愛的海森堡:! 海森堡: 我親愛的波爾! 波 爾: 進來,進來.. 第二幕 海森堡: 那是1924 年的早春三月,我第一次來到哥本哈根,北歐天氣,寒風凜冽,但太陽不時地照耀著,陽光曬在皮膚上,帶給人們早春美妙的暖意,最初的萬物復蘇的氣息。 波 爾: 你那時22 歲,那我該是..38 歲。差不多就是你1941 年來哥本哈根的年紀。 海森堡: 那我們做什么呢? 波 爾: 套上靴子背上登山包.. 海森堡: 搭上電車直到終點.. 波 爾: 然后開始步行! 海森堡: 向北到埃爾西諾。 波 爾: 一邊走一邊談。 海森堡: 向西到蒂斯維爾德。 波 爾: 從希爾羅德返回。 海森堡: 談笑間走完了100 英里。 波 爾: 從那時起,不管談多談少,我們風雨無阻地持續了3 年。 海森堡: 在學院你的公寓里,我們共用晚餐,分享一瓶葡萄酒。 波 爾: 然后我們來到你的房間.. 海森堡: 那小得可憐的房間在勤務部的閣樓上。 波 爾: 我們繼續交談,直到凌晨。 海森堡: 可怎么交談呢? 波 爾: 怎么交談? 海森堡: 我們如何交談? 用丹麥語? 波 爾: 當然是德語。 海森堡: 我用丹麥語講課。在我來丹麥10 個星期后,我就做了首次學術報告。 波 爾: 我想起來了,你的丹麥語已經很漂亮了。 海森堡: 不,你將了我一軍,報告開始前半小時,你漫不經心地說:'哦,我想,今天,我們用英語講授。' 波 爾: 但當你解釋.. 海森堡: 向教皇解釋? 我哪兒敢呢。你聽到的漂亮的丹麥語是我對英語的第一次嘗試。 波 爾: 我親愛的海森堡:! 不過,還有我們自己的語言,對嗎? 親愛的,你記得嗎? 瑪格瑞特: 我不在場,我怎么知道你們用什么語言?你以為我有竊聽器嗎? 波 爾: 不,不---耐心,親愛的,耐心! 瑪格瑞特: 耐心? 波 爾: 你口氣沖了些。 瑪格瑞特: 一點兒也沒有哇。 波 爾: 我們得順著思緒回溯到迷津的起點。 瑪格瑞特: 我留神著腳下的每一步。 波 爾: 我想,你不介意吧? 瑪格瑞特: 介意? 波 爾: 把你留在家里? 瑪格瑞特: 而你們去徒步旅行? 當然不。我干嗎要介意呢? 你應該出去走走。兩個兒子接連降臨,對男人來說都是夠嗆的。 波 爾: 兩個新生兒子? 瑪格瑞特: 海森堡。 波 爾: 是的,是的。 瑪格瑞特: 還有我們自己的兒子。 波 爾: 阿埃基? 瑪格瑞特: 恩斯特! 波 爾: 1924 年---沒錯---恩斯特。 瑪格瑞特: 第5 個孩子,對嗎? 波 爾: 是的,是的,是的。如果是3 月份,你說得對---他還不到.. 瑪格瑞特: 一星期。 波 爾: 一星期? 是一星期,是的。你真的不介意? 瑪格瑞特: 真的。我挺高興你有機會出去走走。你一直帶你的助手徒步旅行的。克萊默斯1916 年來時,你也帶他出去過。 波 爾: 是的,那時克里斯汀出生才.. 瑪格瑞特: 一星期。 波 爾: 是的..是的..你知道,我幾乎殺了克萊默斯。 海森堡: 不是用玩具手槍? 波 爾: 用水雷,在我們散步談話時。 海森堡: 哦,水雷。對,我們散步時你說過。不僅是克萊默斯,你幾乎殺了你自己! 波 爾: 一個被波浪沖到淺灘的水雷.. 海森堡: 于是他們立刻比賽投石擊雷。你在想什么? 波 爾: 我不知道。 海森堡: 或許是一種埃爾西諾感。 波 爾: 埃爾西諾? 海森堡: 人們靈魂深處的暗角。 波 爾: 你也有過類似愚蠢的舉動。 海森堡: 我有過嗎? 波 爾: 你和迪拉克在日本,你們登上一座塔。 海森堡: 哦,那座塔。 波 爾: 據迪拉克說,你在塔的尖頂上,在大風中做單腿獨立平衡動作,我慶幸自己不在現場。 海森堡: 也是埃爾西諾,我承認。 波 爾: 當然是埃爾西諾。 海森堡: 我一直嫉妒克萊默斯,你知道的。 波 爾: 大家風范,你不是這樣稱他的嗎? 海森堡: 因為這就是他,你的紅衣主教,你的愛子,直 到我的出現。 瑪格瑞特: 他是個出色的大提琴手。 波 爾: 他是個出色的全才。 海森堡: 豈止出色。 瑪格瑞特: 我喜歡他。 海森堡:我被他嚇倒了。我剛來學院時,你請來的這幫神童們,個個靈氣逼人、才華橫溢,全把我震住了。但克萊默斯顯然是你的繼承人。我們都只能使用綜合廳, 而克萊默斯在你的隔壁有他的專用工作室,就像在中心軌道上緊繞著核子運轉的電子。他對我的物理觀念不以為然,他堅持認為你能用傳統力學解釋原子的一切。 波 爾: 但他錯了。 瑪格瑞特: 而且,不久專用辦公室便空出了。 波 爾: 而另一顆電子進入了中心軌道。 海森堡: 是啊,整整3 年我們生活在原子之中。 波 爾: 同時,在整個歐洲,其余的電子也在外圍軌道環繞著我們運轉。 海森堡: 馬克斯·邦和帕斯庫·喬丹在格丁根。 波 爾: 是的,而施勒丁杰在蘇黎世,弗密在羅馬。 海森堡: 查德威克和迪拉克在英國。 波 爾: 朱立奧特和布羅利在巴黎。 海森堡: 加莫和蘭道在俄國。 波 爾: 大家在各自的機構里相互進出來往。 海森堡: 而每一列國際郵車上都裝載傳遞著我們學術論文、計劃報告的郵件。 波 爾: 你還記得高德斯密和尤倫貝克的旋轉說嗎? 海森堡: 這是無人能解釋的原子的量子狀態的最后一個變項、最后一道障礙.. 波 爾: 這兩個瘋狂的荷蘭人退回到一個荒唐的觀點,電子能夠以不同的方式旋轉。 海森堡: 當然,大家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哥本哈根的底線是什么? 波 爾: 我正巧在去萊頓的路上。 海森堡: 于是就成了教皇出巡! 專列在途中停靠漢堡.. 波 爾: 波利和斯特恩等在站臺上問我對旋轉說的看法。 海森堡: 你告訴他們它是錯的。 波 爾: 不,我說它非常.. 海森堡: 有趣。 波 爾: 我想我正是用了這個詞。 海森堡: 然后車子又到了萊頓。 波 爾: 在出口處見到了愛因斯坦和赫倫弗斯特。我改了主意,因為愛因斯坦。愛因斯坦,你明白吧? 我是教皇,他是上帝,因為愛因斯坦創立了相對論分析,解決了我的所有疑難。 海森堡: 那時,我正在格丁根頂替馬克斯·邦,所以你在返回的途中繞道格丁根。 波 爾: 你和喬丹在車站接我。 海森堡: 還是這個問題,你如何看待旋轉說? 波 爾: 當車子到達柏林,波利站在月臺上。 海森堡: 沃爾夫甘·波利,只要有一絲可能,他絕不會離開他那張床.. 波 爾: 我在來程中已同他在漢堡見過一次了.. 海森堡: 他專程從漢堡趕到柏林就是為見你第二次面.. 波 爾: 想知道在途中我對旋轉說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海森堡: 啊,那幾個年頭! 那令人驚訝的幾年! 那短短的3 年! 波 爾: 從1924 年到1927 年。 海森堡: 從我到哥本哈根跟你工作開始。 波 爾: 直到你接受萊比錫的教席,離開哥本哈根為止。 海森堡: 3 年寒峭、激越的北方的春天。 波 爾: 最后,我們有了量子力學,有了測不準原理.. 海森堡: 我們有了互補性.. 波 爾: 我們有了完整的哥本哈根闡述。 海森堡: 歐洲恢復了它的光榮。在一個新的啟蒙運動中,德國回到了它的中心主導地位。誰是領路人呢? 瑪格瑞特: 你和尼爾斯。 海森堡: 是的,是我們。 波 爾: 是我們。 瑪格瑞特: 這就是你為何在1941 年又回來? 海森堡: 為了那3 年中我們所做的一切..所說的、所想的一切..就在我們談話的此刻,一切好像又在我眼前! 我們那時的工作方式,我們所完成的一切研究的方式.. 波 爾: 我們一起。 海森堡: 我們一起。是的,我們一起。 瑪格瑞特: 不。 波 爾: 不? 你說不,什么意思? 瑪格瑞特: 你們不是一起做的。這一切中,你們沒有一件是一起做的。 波 爾: 不對,我們一起做的,我們當然是一起做的。 瑪格瑞特: 不,你們沒有,每一項研究都是你們分開完成的。你首先在黑爾戈蘭島搞出了量子力學。 海森堡: 是的,完成時已是夏天,我得了花粉熱。 瑪格瑞特: 在黑爾戈蘭島,你獨自一人,住在北海中部一個滿地礁石的荒島上,你說那兒沒有任何紛擾.. 海森堡: 我的思路開始清晰,我對原子物理的本質產生了輪廓鮮明的圖象。我突然醒悟到我們必須把它限制在我們能實施的計量與觀測中。我們無法看到原子中的電子.. 瑪格瑞特: 沒有誰比尼爾斯更能領會你的思想,或你理解他的想法一樣。 海森堡: 我們所看到的一切,是電子產生的效果,在它們反射的光.. 波 爾: 但你要解決的難題,是我們在公寓晚餐時、在蒂斯維爾德的海灘邊一起探討的。 海森堡: 當然是的。但我依然記得那個夜晚,當數學計算開始與原理和諧時。 瑪格瑞特: 在黑爾戈蘭島。 海森堡: 在黑爾戈蘭島。 瑪格瑞特: 你自己。 海森堡: 艱難極了---當時我不懂矩陣微積分..興奮之極,老出計算錯誤。凌晨3 點前,我算了出來。我似乎通過原子表象看到了一個奇異美妙的內在世界, 一個純數學結構的世界。我激動得無法入睡,一個人跑到島的南端。那兒有一塊兒我一直想登攀的伸入大海的巨型礁石,在黎明的曦光中我登上崖頂,躺下來,俯瞰著大海。 瑪格瑞特: 你自己。 海森堡: 我自己。是的,快樂極了。 瑪格瑞特: 比你后來冬天回到哥本哈根和我們大家一起時要快樂些。 海森堡: 什么,就是聽施勒丁杰的那套胡說八道? 波 爾: 胡說八道? 慢著,慢著,施勒丁杰的波方程式? 瑪格瑞特: 是的,忽然間所有人都不理睬你那新奇的矩陣力學。 海森堡: 無人能理解它。 瑪格瑞特: 但他們能理解施勒丁杰的波力學。 海森堡: 因為他們在學校里學過! 我們又倒退回傳統物理學! 而當我對接受它表示些許謹慎時. 波 爾: 些許謹慎? 不是指責,但是.. 瑪格瑞特: ..你說它是令人厭惡的! 海森堡: 我說過它的物理含義令人厭惡,施勒丁杰說我的力學原理令人厭惡。 波 爾: 我似乎記得你用過這詞..但我不會向別人重復它。 海森堡: 我只是私下里說,但那時人們都發狂了。 瑪格瑞特: 他們認為你純粹是嫉妒。 海森堡: 有人甚至怪里怪氣稱其為知識勢利。你極度憤慨。 波 爾: 我站在你這邊。 海森堡: 你把施勒丁杰請來.. 波 爾: 平心靜氣地討論分歧。 海森堡: 你同他瘋狂地爭吵。你在車站接他,那是自然---當他還未把旅行包拿下車,你就開始向他猛烈進攻,然后你同他從清早爭吵到深夜。 波 爾: 我爭吵? 他爭吵! 海森堡: 因為你不愿做一絲一毫的讓步。 波 爾: 他也不愿! 海森堡: 你把他吵到生病! 他只好躲在床上不見你。 波 爾: 他有點兒發熱著涼。 海森堡: 瑪格瑞特只好照看他! 瑪格瑞特: 我用茶和蛋糕來增強他的體力。 海森堡: 是的。而你甚至追到病房里,坐在床邊,繼續向他頻頻出擊! 波 爾: 絕對溫文爾雅的。 海森堡: 你是教皇,宗教法庭,天主教庭三合一! 而后,接著,在施勒丁杰逃回蘇黎世后---這是我永世難忘的,波爾,我也永遠不會讓你忘掉---你開始站到他那邊! 你向我出手了! 波 爾: 因為此刻你已怒火中燒! 你變得如此偏激!拒絕讓波動說在量子力學里占一席之地。 海森堡: 你完全倒戈了! 波 爾: 我提出波動力學與矩陣力學僅僅是不同的方法。 海森堡: 就像你一直指責我的,'只要它奏效就行',不管它的意義如何。 波 爾: 我當然在乎它的意義。 海森堡: 語言上的意義。 波 爾: 純語言上的,是的。 海森堡: 在這兒的意義是指它的數學意義。 波 爾: 你以為只要數學上成立,意義無所謂。 海森堡: 數學便是意義,那是意義的本質! 波 爾: 但最終,最終,我們必須能夠向瑪格瑞特完全解釋清楚。 瑪格瑞特: 向我解釋? 你們甚至相互也無法解釋! 你們每晚爭到凌晨! 兩人爭得青筋暴跳! 波 爾: 我們兩個也爭得精疲力竭。 瑪格瑞特: 是云室結束了你們的爭論。 波 爾: 是的,因為你將一顆電子從原子中分離,把它放入云室,你能看到它的軌跡。 海森堡: 真是丟臉。根本不可能有軌跡! 瑪格瑞特: 根據你的量子力學。 海森堡: 沒有軌跡! 沒有軌道! 沒有軌跡或軌道! 只有外在效果! 瑪格瑞特: 確有軌跡,我親眼見到,清清楚楚就像行船的尾波。 波 爾: 一個神奇的悖論。 海森堡: 你實際上就愛悖論,那是你的問題。你陶醉在這種自相矛盾中。 波 爾: 是的,而你卻永遠無法理解悖論及自相矛盾的啟示。那是你的問題。你生活與呼吸在悖論與自相矛盾之中,就是看不到它們的美,就像魚看不到水的美一樣。 海森堡: 我時常覺得自己被困在封閉的苦境中,你意識不到自己有多拼命,在漆黑的空間里爬上爬下,如同想吞食什么人---而且我能猜出會是誰。 波 爾: 然而,這就是我們研究物理的方式。 瑪格瑞特: 不,不! 最后還是你自己完成的! 甚至你, 你去了挪威滑雪。 波 爾: 我不得不徹底擺脫一下! 瑪格瑞特: 而你獨自在挪威完成了互補性。 海森堡: 以他的滑雪速度,他必須做點兒事情來保持血液循環,不做研究就會被凍壞。 波 爾: 是啊,而你在哥本哈根.. 海森堡: 終于開始思考。 瑪格瑞特: 你們兩個分開后,好多了。 海森堡: 他的離去給我的自由解放感就像我在黑爾戈蘭島擺脫了花粉熱。 瑪格瑞特: 如果我是你們的老師,我絕不讓你倆坐一起。 海森堡:就在那段時間,我完成了測不準原理。在2月一個寒風凜冽的夜晚,我獨自在費萊德公園散步。夜深了,當我轉進公園時,濃濃的夜色里只有我孑然一人。我開始設想,如果此時你在挪威的山顛架起一座射電望遠鏡來觀測我,你會看到什么。你會看到我走在布萊格丹姆斯維基的街燈下,然后我消失在黑暗中,而當我走到室外樂池前的街燈下時,你又瞥見了我。這就是我們在云室中看到的,不是連貫的軌跡,而是一串閃現---穿行的電子與各種水蒸氣分子的一連串碰撞..由此想到了你,在你偉大的1925 年萊頓出巡中, 瑪格瑞特:在哥本哈根的家中看到了什么? 來自漢堡的一張明信片,或許還有一張來自萊頓,一張來自格丁根,一張來自柏林。因為我們在云室中看到的甚至還不是碰撞自身,只是環繞著它們凝聚的水滴,其范圍之大,如同環繞著旅行者的城市---不,甚至還要大得多,相對而言---整個國家---德國..荷蘭..再德國。沒有行程路線,沒有確切地址,只是籠統的一系列走訪的國家。我不清楚我們為什么原先沒想到,只是太忙于爭吵而無暇去想罷了。 波 爾: 你似乎已放棄了所有形式的討論。當我回到挪威時,你完成了測不準原理的文稿,而且已付諸發表。 瑪格瑞特: 一場更激烈的戰斗開始了。 波 爾: 我親愛的好海森堡:,在我們未曾一起討論之前,就匆匆地發表初稿,可不是坦蕩的舉動! 不符合我們合作的慣例! 海森堡: 不,我們合作的慣例就是你從清早到深夜不停地煩擾我! 我們合作的方式就是你逼得我發狂! 波 爾: 是的,因為論文中存在著一個基本的錯誤。 瑪格瑞特: 又爭起來了。 海森堡:不,我只是顯示給他關于宇宙的最奇怪的真實,這是自相對論以來,人們一直困惑不解的---即你永遠無法知道關于粒子的確切方位,或其他一切,即便是現在的波爾,以他瘋狂的方式在暗室中拼命尋覓也不得其解。因為我們決無可能觀察它,除非在現場引入某一新元素,比如,一粒與其相撞的水蒸氣分子,或一束光--- 那種有自身能量的物質,這樣,在相撞時,才會產生效果。毫無疑問,是微小的,按波爾說來.. 波 爾: 是的,如果當我們討論處理粒子方位的精確度時,你清楚我的方位,你依然能測出我的速率范圍在什么之內.. 海森堡:相當于每秒鐘十億分之一的十億分之一公里。然而,理論焦點依然存在,即在宇宙中你并無絕對準確的方位,此一說法同其余某些觀點一樣,摧撼著科學體系的整個基礎---因果關系。因為你如果不了解事物的今天, 你必定無法知曉它們的明天。我將你置身的客觀世界打得粉碎---而你只能說表述中有一差錯! 波 爾: 是有差錯! 瑪格瑞特: 你們誰要茶? 蛋糕? 海森堡: 聽著,在我的論文中,我們要測定的不是一顆在云室中沿軌道運行的自由電子,而是一顆在自然狀態中環繞原子運行的電子.. 波 爾: 而測不準原理依然不能成立,正如你的陳述, 當它被侵入的光子相撞而進入不規定反彈時.. 海森堡: 簡單語言,簡單語言! 波 爾: 這是簡單語言。 海森堡: 聽著.. 波 爾: 標準的數學語言。 海森堡: 聽著! 哥本哈根是一個原子,瑪格瑞特是它的核。差不多吧,比例呢? 一萬比一? 波 爾: 是的,是的。 海森堡:現在,波爾是一顆電子,他環繞著城市漫步。由于他在暗中,無人知曉他在何處。他在這兒,他在那兒,他哪兒都在,哪兒都不在。北到費萊德公園,南至卡爾斯伯格,走過市政廳,向外到港口。我是光子,一束光子,被發射入黑暗中以尋找波爾。我成功了,因為我設法與他相撞..但是,結果呢? 看---他被遲滯了,轉向了! 他不再像我撞他時那般玩命地轉悠了! 波 爾: 但是,海森堡:,海森堡:! 你也偏向了! 如果人們能夠從他們的光束中觀察到你的變化,他們就能解決我的變化! 困難就在發現你的變化! 因為要理解人們如何觀測你,我們就必須把你不僅看作是一顆粒子,而且是一個波。我不僅得用你的量子力學,還得用施勒丁杰的波動力學。 海森堡: 我知道---我把它寫在我的論文附言中了。 波 爾: 大家只記住論文---沒人記住附言。但問題卻十分重要,粒子是物質,在本體完成,波是異體的干擾。 海森堡: 我知道,互補性,在附言中論述了。 波 爾: 它們非此即彼,無法共存。我們只能選擇一種或另一種觀測方式。而一旦這樣做,我們就無法了解它們的整體。 海森堡:現在他又開始進入軌道,巧合地例證了互補性的另一運用。在你的漫步中,你的確切方位當然是由你的基因以及各種自然力對你的作用來決定的。但它也由分秒之間你自身無法知曉的念頭決定的。我們無法完全理解你的行為,除非以兩種方式同時觀測你,而這又是絕無可能的。就是說,你的不尋常的旅程并非是宇宙客觀的整體呈現,它們只是局部呈現,在我或瑪格瑞特的經驗中,我們的思緒無休止地在兩種方式間來回。 波 爾: 你從未絕對地、毫無保留地接受互補性,對嗎? 海森堡: 不,我是絕對地、毫無保留地接受它! 我在1927 年的科莫會議上捍衛過它,從那時起, 我以宗教式的熱情追隨著它! 你令我信服, 我恭敬地接受了你的批評。 波 爾: 不久前,你還說過一些傷透人心的話。 海森堡: 上帝啊,那時候,你真的逼得我流淚! 波 爾: 饒恕我吧,但我把它們視作是失望與憤怒的淚水。 海森堡: 我在發脾氣嗎? 波 爾: 我帶大過孩子。 海森堡: 那瑪格瑞特:呢? 她在發脾氣嗎? 克萊恩告訴過我,在我走后,你讓瑪格瑞特一稿又一稿沒完沒了地打印你那篇互補性論文,逼得她流淚。 波 爾: 我不記得了。 瑪格瑞特: 我記得。 海森堡: 我們只好再去漢堡把波利從床上拖起,拖到哥本哈根,進行和談。 波 爾: 他成功了,我們簽了條約,不確定性和互補性成為哥本哈根量子力學闡述的中心內容。 海森堡: 當然是一個政治妥協,條約大都如此。 波 爾: 你看到嗎? 在內心深處,你仍然暗暗抵觸它。 海森堡: 完全沒有---它奏效了,那是緊要的。它奏效了,它奏效了,它奏效了! 波 爾: 它奏效了,是的。但更重要的是你看到了我們這些年的成果,對嗎,海森堡? 不夸張地說,我們把世界翻了過來! 是的,你聽著,這就是說,這就是說..我們又將人置于宇宙的中心。有史以來,我們不斷地發現自身被放逐。我們將自己流放至萬物的邊緣。首先我們將自己變成上帝不可知旨意的附屬,渺小的眾生匍匐在大教堂般的蒼穹前。而當我們剛從文藝復興中找回自我,當人剛剛成為倡導者們所宣稱的萬物之衡,我們又一次被自己豎起的理性產物推至一旁! 又侏儒般地仰望著物理學家們筑起的巍峨高聳的新大教堂---傳統力學法則,它不管我們存在與否先我們之前,開永恒之起始,后我們之后,至永恒之終結。直到進入 20 世紀初葉,我們突然被迫又一次站立起來。 海森堡: 從愛因斯坦開始。 波 爾:從愛因斯坦開始。他指出,測量---整個科學存在所依賴的測量---并非是不偏不倚非人格化的舉動,它是一項人類行為,受特定的時空觀念及觀測者個人觀念的影響。因而, 在20 世紀中葉的這3 年中,我們在哥本哈根發現了宇宙中并無絕對準確的客觀世界。世間萬物只是一系列的近似存在,僅僅由我們同它相對關系的限度來決定,僅僅由人類的思維與理解來決定。 瑪格瑞特: 那你說的將人又置于宇宙的中心---是你? 還是海森堡? 波 爾: 別急,別急,親愛的。 瑪格瑞特: 不急,但它至關緊要。 波 爾: 我或他。我們兩人。你自己。我們大家。 瑪格瑞特: 如果是海森堡:在宇宙中心,那他在宇宙中的盲點就是海森堡。 海森堡: 那就.. 瑪格瑞特: 那就不該問他為何在1941 年來哥本哈根。他不知道! 海森堡: 我想了片刻,忽然瞥到它一眼。 瑪格瑞特: 于是你回頭去看。 海森堡: 它不見了。 瑪格瑞特: 又是互補性,對嗎? 波 爾: 是的,是的。 瑪格瑞特: 我都打了多少遍了。如果你在做某事就專注于它,別再思考做它的事;如果你思考了,實際上,你就沒能做它。是嗎? 海森堡: 轉左,轉右,或思考它并死去。 波 爾: 但在你做了之后.. 瑪格瑞特: 你回顧并做猜測,就像其他人一樣。只是猜得差一些,因為你看不到你做那事,而我們看到了。請原諒,但你甚至不知道你最初為何研究測不準原理。 波 爾: 當然如果你是那位于宇宙中心的人.. 瑪格瑞特: 那我可以告訴你,是因為你要向施勒丁杰投一顆炸彈。 海森堡: 我當然要指出他錯了。 瑪格瑞特: 是施勒丁杰贏了戰爭。那年秋天當萊比錫的教授席位空缺時,他立刻成為候選人而你卻不是。你需要一件神奇的新武器。 波 爾: 瑪格瑞特:,并非指責,但你對事總喜歡涉及到個人。 瑪格瑞特: 因為事情總涉及到個人! 你只會給我們說教! 你知道海森堡:多需要一個教授席位,你知道他有多少家庭壓力。真對不住,但你總把事情歷史地抽象與邏輯化。當你敘述往事時,是啊,一切都到位,一切都有開始、中間和結尾。但當時我在場,回憶起來,還像在眼前一樣,環顧四周,我看到的不是一個故事! 它是失落、憤怒、嫉恨和淚水,沒人知道這些事情意味著什么或他們該怎么做。 海森堡: 還是一樣,它奏效了,它奏效了。 瑪格瑞特: 是的,它神奇地奏效了。在你的測不準原 理的論文發表后不到3 個月,你就被聘為萊比錫的教授。 海森堡: 我不是指這個。 瑪格瑞特: 就不提還有這兒的大學,那兒的大學了。 波 爾: 哈雷,慕尼黑和蘇黎世。 海森堡: 還有美國各大名校。 波 爾: 但我不是指這個。 瑪格瑞特: 當你擔任萊比錫教授時,你多大年齡? 海森堡: 26 歲。 波 爾: 德國最年輕的正教授。 海森堡: 我是指哥本哈根闡述。哥本哈根闡述奏效了。不管怎樣我們終究抵達了,不管是否它綜合了高理論低運算,最困苦艱難的思考和最痛切幼稚的淚水,它奏效了,它奏效了。 瑪格瑞特: 是的,為什么最終你倆都接受了闡述? 真是因為你們要重建人文主義嗎? 波 爾: 當然不是。因為它是惟一能解釋實驗者的觀測結果的方式。 瑪格瑞特: 或是現在你是一位教授,教學上你需要一個扎實、嚴謹的體系? 因為你需要你的新觀念能獲得哥本哈根教主的公開支持? 還是尼爾斯答應以支持你的觀念來換取你接受他的學說,從而確認他的教主地位。而如果你想知道你為何在1941 年來哥本哈根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 你是對的---并無秘密可言。你來向我們炫耀的。 波 爾: 瑪格瑞特:! 瑪格瑞特: 沒錯! 1924 年他剛來時,一位來自戰敗國的卑微的小助教,感激不盡地獲得一份差使。現在你來了,凱旋而歸---一個征服了歐洲大部的泱泱大國的科學界領袖。你來向我們炫耀你是如何功成名就的。 波 爾: 這完全不像你! 瑪格瑞特: 冒昧了,但難道他不是為這而來嗎? 他渴望著讓我們知道他正負責某項生死攸關的秘密研究。盡管那樣,他依然保持著高傲的道德獨立,這種執著是如此著名以致蓋世太保時刻監視著他。這種執著是如此成功以致今日還擁有一個重大之極的道德困境來面對。 波 爾: 是的,你現在不過把自己激怒而已。 瑪格瑞特: 一個連鎖反應。你述說了一個痛苦的真實,它引出了另外兩個。而正如你坦承的,不管尼爾斯如何回應,你將回到德國不折不扣地繼續你的研究。 海森堡: 是的。 瑪格瑞特: 因為你不可能放棄這么好的研究機會。 海森堡: 我也阻止不了它。 瑪格瑞特: 你也希望向納粹顯示理論物理是何等重要。你要捍衛德國科學的榮譽。你留在德國是想待戰爭一結束便重建它的科學的光榮。 海森堡: 都一樣,我沒告訴斯皮爾關于反應堆.. 瑪格瑞特: ..能夠生產钚,不是的,因為你害怕如果納粹動用了大量資源,而你又無法造出核彈的后果。請別告訴我們你是抵抗運動的英雄。 海森堡: 我從未聲稱自己是個英雄。 瑪格瑞特: 你的才華就在于滑雪之飛速以至別人看不到你的方位。每次總有不止一個的位置,就像你的粒子。 海森堡: 我只能說它奏效了。雖不像抵抗英雄們所做的大部分壯舉,它奏效了! 我知道你們想什么。你們覺得我應該參與策劃推翻希特勒,然后同其他人一樣被絞死。 波 爾: 當然不是。 海森堡: 你沒說罷了,因為有些事情是不能說的。但你這樣想。 波 爾: 不。 海森堡: 又能達到什么呢? 在克里斯汀落水后,如果你也跳下去,除了淹死之外還能達到什么呢?但這事又是不能說的。 波 爾: 只能想。 海森堡: 是的,我很抱歉。 波 爾: 想了又想,日復一日。 海森堡: 當時,你不得不被拉住,我知道。 瑪格瑞特: 而你也拉住你自己。 海森堡: 還是待在船上,繞著走。還是保存自己,扔出救生圈。只能如此! 波 爾: 或許是,或許不是。 海森堡: 至少好些,好些。 瑪格瑞特: 真是荒唐。你倆都以這般驚人的細密與精確解析了這微小的原子世界。現在是一切都由我們肩上的這些大件兒來決定。而這都是由于.. 海森堡: 埃爾西諾。 瑪格瑞特: 埃爾西諾,是的。 海森堡: 而且你可能是對的。我的確害怕其后果,我的確意識到要占上風.對我做過的一切有那么多解釋! 餐桌上圍坐著那么多人! 坐在席首的才是我來哥本哈根真正要見的人。我又探身看..這一刻,我幾乎看到了他的臉。而當我再看時,席首的座位完全是空的。毫無理由。我沒告訴斯皮爾, 僅僅是我就沒想過這么做。我來哥本哈根僅僅是我想過這么做。每天,有成百萬件事我們做了或沒做,成百萬個決定是它們自己自然產生的。你為什么不殺了我? 波 爾: 我為什么不.. 海森堡: 殺了,謀殺我,那個1941 年的夜晚。現在我們正往回走,你已得出結論,我將為希特勒提供核武器,你絕對應該采取任何可行的手段來制止它的發生。 波 爾: 殺了你? 海森堡: 我們在戰爭中,我是敵人,消滅敵人既不奇怪也毫無不道德之嫌。 波 爾: 我應該拔出我的玩具手槍? 海森堡: 你不需要玩具手槍,你甚至不需要水雷。你可以干得悄無聲息,沒有血跡,沒有慘象。就像轟炸機的瞄準手在距地面3000 米的高空按鈕釋彈般地干凈利落。你只要等我離去后,悄悄地坐在你喜愛的這張沙發里,當著那隱形的聽眾,對瑪格瑞特:重復我說過的話。我會死得像卡西默那么快,要比加莫快得多。 波 爾: 親愛的海森堡:,這建議當然是.. 海森堡:最有趣的。有趣到你從未想到過。互補性,又來了。我是你的敵人又是你的朋友。我是人類的危險又是你的客人。我是粒子又是波。對普世眾生,我們有應盡的道義,而永遠無法調和的是,對同胞、鄰居、朋友、家庭、孩子,我們還有應盡的責任。我們不得不同時運行于不止兩條,而是22 條切口。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事后看,看其結果。 瑪格瑞特: 我要說的是你創立測不準原理的另一原因是,你天生就認同它。 海森堡: 那么,當我1947 年重返時,我該以感恩戴德的被懲戒者的姿態又一次匍匐在地。我的祖國又在廢墟之中。 瑪格瑞特: 并非如此,你又一次展示了你個人的春風得意。 海森堡: 乞討一包包的食品? 瑪格瑞特: 在英國人的保護下,你在格丁根東山再起,領導著戰后的德國科學。 海森堡: 在格丁根的第一年,我是睡在干草上的。 瑪格瑞特: 伊麗莎白說不久你就有了一棟最氣派的房子。 海森堡: 是英國人給我的。 瑪格瑞特: 你新的養父母,他們從別人那兒沒收來的。 波 爾: 夠了,親愛的,夠了。 瑪格瑞特:不,這些年來我一直忍著。但看著這個聰敏的兒子在我們眼前不停地舞來舞去,令我發狂。不停地征求著我們的認可,不停地奮斗著讓我們震驚,不停乞求著給他自由的底線,好讓他去逾越! 我很抱歉,但真的是...匍匐在地? 那是我親愛的、善良、仁義的丈夫匍匐在地上。真的,為了免遭殺害,1943 年,他像個賊一樣在夜里爬過海灘逃離了自己的祖國。你所吹噓的德國大使館的保護沒能維持幾天。我們將被押往帝國。 海森堡: 我在1941 年警告過你們,你們不聽。好在波爾逃到了瑞典。 瑪格瑞特: 就在漁船載著他越過松德海峽,兩艘準備將丹麥的所有猶太人運往東部的貨輪駛入了港口。人類靈魂中的黑暗大潮泛濫噴涌吞噬了我們所有的人。 海森堡: 我曾經警告過你們。 瑪格瑞特: 是的,可你在哪兒? 像個野人似的棲居在山洞里,在地下洞穴里為邪惡帝國賣命。20年代的那些個陽光明媚的春天到頭來競產生了更高效率的殺害人民的機器。 波 爾: 每每想起這我就心碎。 海森堡: 它令所有的人心碎。 瑪格瑞特: 而這種神奇的機器可能會殺盡世上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如果我們真的是宇宙的 中心,如果我們真的維持著這種武器的存在,留給世界的將會是什么? 波 爾: 黑暗,絕對的和終極的黑暗。 瑪格瑞特: 困擾著我們的這些問題將最終不復存在,連鬼魂也將死去。 海森堡: 我只能說我沒有做,我沒有制造原子彈。 瑪格瑞特: 你是沒有,為什么呢? 我也要告訴你。原因極簡單,因為你沒有這個能力。你不懂物理。 海森堡: 那是高德斯密的話。 瑪格瑞特: 因為高德斯密知道。他是你們核研究圈的同仁之一,他和尤蘭貝克創立了旋轉說。 海森堡: 都一樣,他全然不知我對原子彈的了解之處或不了解之處。 瑪格瑞特: 他為同盟國情報系統追蹤你跨越歐洲。你被俘后,他訊問過你。 海森堡: 他自然怪罪我。他父母死在奧斯克威茲,他認為我該設法營救他們。我沒有辦法。黑暗中,那么多只手伸向救生索,但沒有救生索能夠到他們.. 瑪格瑞特: 他說你不懂反應堆與原子彈的關鍵區別。 海森堡: 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沒有告訴別人。 瑪格瑞特: 噢。 海森堡: 不過我是知道的。 瑪格瑞特: 只是不公開。 海森堡: 你可以核實,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 瑪格瑞特: 有據可查嗎? 海森堡: 當時的談話全有最精心的錄音。 瑪格瑞特: 還有證人嗎? 海森堡: 絕對可靠的證人。 瑪格瑞特: 誰筆錄下來的? 海森堡: 是錄音者筆錄下來的。 瑪格瑞特: 盡管如此,你沒告訴任何人? 海森堡: 我告訴過一個人,我告訴過奧托·漢。在農政廳聽到消息后的那個可怕的夜晚,大約凌晨時候,最后大家都去睡了,只留下我們倆,我比較詳盡地向他解說了炸彈制作原理。 瑪格瑞特: 在事件發生后。 海森堡: 在事件發生后。是的,當它已不再緊要。我說了所有高德斯密說我不懂的東西。235 中的快中子,钚的選擇,減少中心漏泄的反射外殼,甚至引爆的方式。 波 爾: 臨界質量,這是最重要的。引起連鎖反應所需元素的量。你有沒有告訴他臨界質量? 海森堡: 我給了他一個數字,是的,你可以查到! 因為這是家庭晚會的另一個秘密。在我們剛到時,迪布納問我是否會有竊聽器,我笑了,我告訴他英國人還過于守舊,不會用蓋世太保的手段。我低估了他們。他們在所有地方都安裝了竊聽器---全部錄音。查一下! 我們在那個可怕的夜晚的所有談話,我在凌晨告訴漢所有一切。 波 爾: 臨界質量,你給了他一個數,是個什么數? 海森堡: 我忘了。 波 爾: 海森堡:.. 海森堡: 全部記錄在案,你自己去看。 波 爾: 廣島炸彈的數量為.. 海森堡: 50 公斤。 波 爾: 這就是你給漢的數量? 50 公斤? 海森堡: 我說大約是一噸。 波 爾: 大約一噸? 1000 公斤? 海森堡:,我相信最終我開始明白了。 海森堡: 這是我惟一的差錯。 波 爾: 你高估了20 倍。 海森堡: 惟一的錯處。 波 爾: 但是,海森堡:,你的數學,你的數學! 它們怎么會差那么多? 海森堡: 差得不多,就在我計算了擴散率后,我得出的答案就差不多了。 波 爾: 就在你計算后? 海森堡: 一星期后,我給大家做了個學術報告。記錄中有! 查一下! 波 爾: 你是說..你以前沒計算過? 你沒做過擴散率公式? 海森堡: 沒必要。 波 爾: 沒必要? 海森堡: 計算已經做過了。 波 爾: 誰做的? 海森堡: 1939 年佩林和弗呂格做的。 波 爾: 佩林和弗呂格? 但是,親愛的海森堡:,那個計算是天然的鈾。惠勒和我發現只有235 才產生裂變。 海森堡: 你們的重要論文,我們一切研究的基礎。 波 爾: 你需要計算純235 的量。 海森堡: 顯然是的。 波 爾: 你沒有做。 海森堡: 我沒有。 波 爾: 這就是你為何如此確信沒有钚,你無法成功。因為在整個戰爭期間你一直以為臨界量不是幾公斤235 ,而是一噸,或更多。而產生一噸235 在任何可能的時間內.. 海森堡: 大概需要兩億個分離器,那是無法想象的。 波 爾: 如果你意識到你只需要生產幾公斤.. 海森堡: 就是生產一公斤的話也需要20 萬個分離器。 波 爾: 但兩億是一回事,20 萬是另一回事。你或許會考慮20 萬的選擇。 海森堡: 完全可能。 波 爾: 美國人想到了。 海森堡: 因為奧托·弗瑞斯克和魯道夫·佩耶爾斯做了實際的計算。他們解出了擴散率方程式。 波 爾: 弗瑞斯克是我以前的助手。 海森堡: 佩耶爾斯是我過去的學生。 波 爾: 一個奧地利人,一個德國人。 海森堡: 他們本該在柏林的凱色·威爾海爾姆學院為我們做計算,相反,他們在英國的伯明翰大學做了這個計算。 瑪格瑞特: 因為他們是猶太人。 海森堡: 就數學角度而言,它是一流的。 波 爾: 他們也是從佩林和弗呂格的計算開始的。 海森堡: 他們也認為需要幾噸,也覺得是無法想象的。 波 爾: 直到有一天.. 海森堡: 他們做了計算。 波 爾: 他們發現了連鎖反應所能達到的高速度。 海森堡: 那樣的話,只需多么少的量啊。 波 爾: 他們說稍高于半公斤。 海森堡: 差不多一個網球的大小。 波 爾: 當然,他們是錯的。 海森堡: 他們估低了100 倍。 波 爾: 這樣就把它的實際可行性擴大了100 倍。 海森堡: 而我則把它的可行性縮小了20 倍。 波 爾: 這么一來,你在哥本哈根為钚的苦痛辛勞都是不必要的,你本不需研制反應器,直接用235 就行。 海森堡: 應該不會的。 波 爾: 但完全可能的。 海森堡: 完全可能。 波 爾: 在你來哥本哈根之前,本該早就解決了這個問題,僅僅是忽略了擴散率方程式。 海森堡: 這樣一個細小的疏忽。 波 爾: 但其后果蔓延了許多年,成倍成倍擴大。 海森堡: 直到它們大到足以能拯救一個城市。哪個城市? 任何我們未曾施放原子彈的城市。 波 爾: 倫敦,應該是的,假如你及時研制的話。如果美國已加入了戰爭,同盟國開始解放歐洲,那么.. 海森堡: 誰知道呢? 也許會是巴黎、阿姆斯特丹,或許是哥本哈根。 波 爾: 那么,海森堡,告訴我們這個簡單的答案,你為什么沒做這個計算? 海森堡: 問題是為什么弗瑞斯克和佩耶爾斯已做了它。純屬浪費時間,不管計算出來多少235的量,顯然是無法想象其生產的可能性。 波 爾: 除非結果不是! 海森堡: 除非結果不是。 波 爾: 那為什么? 海森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沒做! 因為我從未想過它! 它從未在我腦中出現過! 我一直認定它不值得做! 波 爾: 認定? 認定? 你從不認定事情! 你之所以創立測不準原理,是因為你拒絕我們的認定!你計算,海森堡! 你計算所有的一切! 你解決問題的第一件事就是數學! 海森堡: 你當時該在場勸阻我的。 波 爾: 是的,當時有我監督,你不可能滑過去。 海森堡: 而事實上,你和我的認定完全一致! 正是由于完全相同的原因,你沒覺得有任何危險!你為什么沒有計算它? 波 爾: 我為什么沒計算它? 海森堡: 告訴我們你為什么沒做,這樣我們將我知道我沒做的原因。 波 爾: 我沒做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 海森堡: 說下去。 瑪格瑞特: 因為他沒想要造原子彈! 海森堡: 對啊,謝謝你。因為他沒想要造原子彈。我想我也一樣,因為我沒想要造原子彈。謝謝你。 波 爾: 那你就像我打撲克時,用一個不存在的順子唬住你自己。如果那樣.. 海森堡: 我為什么來哥本哈根? 是啊,我為什么來? 波 爾: 再來一次,是嗎? 最后一次! 海森堡: 我又一次踏著熟悉的礫石路來到波爾家的門前,拉了熟悉的門鈴。我為什么要來? 我非常清楚,太清楚而不必問自己。直到那沉重的大門又一次打開。 波 爾: 他站在門階上,屋內的燈光照得他直眨眼。直到此刻他的思緒還是哪兒都在又哪兒都不在,就像觀測不到的粒子在衍射光柵中同時穿過所有的切口。現在,它們不得不被觀測與規范了。 海森堡: 但在我腦中清晰的目標突然間遁形了。在燈光下,它們消逝了。 波 爾: 親愛的海森堡:! 海森堡: 親愛的波爾! 波 爾: 進來,進來.. 海森堡: 多難看清啊,甚至就是眼前的東西。我們所擁有的就是現在,而現在正無盡地溶入過去。在我轉向瑪格瑞特:時,波爾已不見了。 瑪格瑞特: 尼爾斯沒說錯,你老了點兒。 波 爾: 我知道你有些個人的麻煩。 海森堡: 當我轉向波爾時,瑪格瑞特:隱入了歷史。而要瞥一眼人們眼睛背后的東西那就更難了。現在我站在宇宙的中心,而能看到的只是兩個不屬于我的微笑。 瑪格瑞特: 伊麗莎白好嗎? 孩子們呢? 海森堡: 很好。他們也問你們好,當然..我能感到房內的第三個微笑,靠我很近。會是那個我突然在鏡子發現的微笑嗎? 那個微笑著的尷尬的陌生人與我感覺到有人在場有關系嗎?這個完全隱秘的、無法觀察的在場者? 瑪格瑞特: 我注視著屋內的兩張笑臉,一張笑臉尷尬、討好,另一張則由熱情洋溢變得客套,還有第三張笑臉,我知道,始終彬彬有禮,我希望如此而始終心懷戒意。 海森堡: 你還抽空去滑雪嗎? 波 爾: 我掃了瑪格瑞特:一眼,此刻我看到了她能看到而我卻看不到的---我自己,當可憐的海森堡犯蠢時,笑容從我臉上消失了。 海森堡: 我看到他倆注視著我,這時,我還清楚地看到了室內的第三個人,先愚蠢發問后故作體貼的糾纏不清的客人。 波 爾: 我見他急切地、懇求地注視著我,促我憶起當年的時光,我也看到了他所看到的,是的---現在清楚了,現在清楚了---房間里還漏了一個人。他看到了我,他看到了瑪格瑞特:,他看不到他自己。 海森堡: 在世上的20 億人中,那個不得不決定他們命運的人,卻是那惟一永遠躲避著我的人。 波 爾: 你提議去散步。 海森堡: 你記得埃爾西諾嗎? 人類靈魂深處的暗角.. 波 爾: 我們走了出去,走在秋天的林蔭下,走在沒有燈火的街道上。 海森堡: 現在,整個世界,只有波爾和另一位隱形者了。那個躲在暗處完全隱秘的在場者是誰? 瑪格瑞特: 飛懸的粒子,在黑暗中漫游,無人知道它在何處。它在這兒,它在那兒,它哪兒都在又哪兒都不在。 波 爾: 似乎隨意,實則小心翼翼,他開始提出那斟酌已久的問題。 海森堡: 作為一個物理學家,他是否有道德權利從事將原子能應用于爆炸的研究? 瑪格瑞特: 大裂變。 波 爾: 我停下來,他也停下來.. 瑪格瑞特: 這就是他們的工作方式。 海森堡: 他盯著我,驚呆了。 瑪格瑞特: 現在波爾終于明白他已抵達的方位,以及他的研究方向。 海森堡: 他轉過身去。 瑪格瑞特: 裂變的時刻剛開始便結束了。 波 爾: 我們已匆匆地往回走了。 瑪格瑞特: 他們又一次各自分開,向黑暗中飛去。 海森堡: 我們的談話結束了。 波 爾: 我們偉大的合作。 海森堡: 我們的深情厚誼。 瑪格瑞特: 他們一切又像過去一樣地無法確定。 波 爾: 除非..是的..做一個想象試驗..讓我們假設,那晚我未曾離開,相反我記得了我應該擔任的父親角色,會是什么結果。如果我停下來,壓住努火,轉過身去問他為什么.. 海森堡: 為什么? 波 爾: 你為什么肯定用235 造原子彈會如此之難呢? 是因為你做過計算? 海森堡: 計算? 波 爾: 235 的擴散率。不,因為你還未計算過,你還未考慮過計算它,你還未清醒地意識到這是一個必做的計算。 海森堡: 當然,現在我意識到了。實際上,它并非那么難。讓我們看看..擴散橫切面為6 ×10 - 24 ,這樣自由軌的平均值為..等一下.. 波 爾: 突然間,一個絕然不同的、極為可怖的新的世界開始成形.. 瑪格瑞特: 在海森堡:與你的友情中,那是最后、也是最至關重要的一次請求,在他無法理解自己時,希望得到你的理解。這也是你倆友情中,你對海森堡的最后及最至關緊要的回應,置他于誤解之中。 海森堡: 是的,或許我應該感謝你。 波 爾: 或許,你應該。 瑪格瑞特: 不管如何,這是故事的尾聲。 波 爾: 可是,有些事情或許我也該謝謝你。1943 年的那個夏夜,當我躲在漂游松德海峽的漁船上出逃時,幾艘來自德國的貨船駛入了.. 瑪格瑞特: 同海森堡有什么關系呢? 波 爾: 貨船是星期三到的,而丹麥的8000 個猶太人將被逮捕監禁。在星期五的晚上,就在安息日剛開始,當黨衛隊開始搜捕時,幾乎所有的猶太人都不見了。 瑪格瑞特: 他們全躲進了教堂、醫院、住家和鄉間村舍里。 波 爾: 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我們從德國領事館官員處得到了情報。 海森堡: 喬格·達克維茨,海運專員。 波 爾: 你們的人? 海森堡: 其中一個。 波 爾: 他是個杰出的情報員。他在貨船到達的前一天通知我們---就在希特勒下命令的當天,他還告訴了我們秘密警察行動的確切時間。 瑪格瑞特: 是抵抗組織把他們從藏身處轉移到那幾艘貨船上,然后從松德海峽上偷渡出去。 波 爾: 我們在漁船上的一小撥人想躲過德國巡邏艇已經夠嗆,而載著8000 多人的一個船隊要躲過他們,那就像紅海分流。 瑪格瑞特: 我想那天晚上沒有德國巡邏艇吧? 波 爾: 沒有---整個巡邏艇隊突然接到不宜出海的命令。 海森堡: 我無法想象他們是如何運作的。 波 爾: 又是達克維茨? 海森堡: 他還去了斯德哥爾摩,請求瑞典政府收留所有的人。 波 爾: 所以,或許我應該感謝你。 海森堡: 為什么? 波 爾: 我的生命,我們大家的生命。 海森堡: 在那時,已與我毫無關系了。很遺憾,但這是實話。 波 爾: 不過,在我走后,你又回到了哥本哈根。 海森堡: 我要確信我們的人沒有趁你不在時接管學院。 波 爾: 我還從未為這事謝你呢。 海森堡: 他們要把你的分離器給我,你知道嗎? 波 爾: 你能夠用它分離出微量的235。 海森堡: 當時,你正從瑞典去洛斯阿拉莫斯。 波 爾: 去擔任釀成10 萬人死亡的慘劇中那不起眼但缺不了的角色。 瑪格瑞特: 尼爾斯,你沒有錯! 波 爾: 沒有錯嗎? 海森堡: 當然沒有,你是個好人,自始自終,無人能說什么。而我.. 波 爾: 而你,親愛的海森堡:,你一生中從未沾手哪怕是一個人的死。 瑪格瑞特: 哦,是的。 海森堡: 是嗎? 瑪格瑞特: 有一個,就是你告訴我們的,在慕尼黑,你還是個孩子時,整夜看守著那個可憐的人,他清早就要被處決。 波 爾: 那就是,一個。與別人相比,你只有一個令你良心不安的靈魂。 瑪格瑞特: 但那一個靈魂也是宇宙之靈,和我們每個人一樣,直到天亮后。 海森堡: 沒有,天亮后,在我的勸說下,他們釋放了他。 波 爾: 海森堡, 我只好說---如果人們按嚴格的可辯量來測衡自身.. 海森堡:那我們則需一種新奇的量子倫理。天堂里應有我一席之地,也有當年我返家途中在海格爾洛赫遇到的那位秘密警察一份。那是戰爭結束時,同盟軍正在合圍,我們已無能為力。伊麗莎白和孩子們逃到了巴伐利亞的一個小村子里,我趁被捕之前去看他們。那時交通已全部中斷,我只好騎自行車---只能夜里走,白天睡在樹叢中。因為密密麻麻的盟軍飛機從早到晚在空中呼嘯著,他們向路上任何移動目標俯沖攻擊。一個騎自行車的人會成為他們在德國境內的最大目標。我走了三天三夜, 出符騰堡,穿過斯瓦比亞山和阿爾卑斯山口的丘陵地,橫貫了已被摧毀的祖國,這就是我的選擇嗎? 那滿目的廢墟瓦礫? 那敝天的滾滾濃煙? 那數不清的饑餓的臉? 這就是我的事業? 所有絕望的人們都在逃命。最絕望的是秘密警察,他們像一群紅了眼的惡狗,垂死掙扎地四處追殺著潰散的逃兵,把他們吊死在路邊的樹上。第二天夜里,突然間- --那可怕而又熟悉的黑制服,在夜色里猛 地出現在我面前。從他的嘴型,我讀到了那恐怖而又熟悉的詞,'逃兵',他說,和我一樣的精疲力竭。我遞給他我自己簽發的通行證,可夜色太暗,他又極累。他徑直打開槍套,準備槍決我,那更省事。在那瞬間,我的思路轉得極快極清晰---就像在滑雪,或像在黑爾戈蘭島的那個夜晚,或是費萊德公園的那個夜里。這次出現在我腦中的是口袋里的那包美國香煙,它已在我手中,我遞過去,最絕望的一招了。我等著,他看著香煙,猶豫著,思量著,左手拿著我那張無用的通行證,右手按著槍套。煙盒上印著兩個大字:好運。他扣上槍套,接過香煙..它奏效了..它奏效了! 像所有其他問題的答案。為了這20支煙,他放了我。我繼續上路。三天三夜,途中有哭泣的孩子們,有迷了路、饑餓不堪的孩子們,他們被征入伍又被指揮官拋下。還有徒步返鄉的奴工隊伍,饑腸轆轆地趕往法國、波蘭、愛沙尼亞。經過加默廷根、比伯拉赫和梅寧根、明德爾海姆、考夫博伊倫和雄高。橫越我那親愛的祖國,我那已毀滅的、恥辱的而又親愛的祖國。 波 爾: 親愛的海森堡:! 親愛的朋友! 瑪格瑞特: 沉默,我們總是回歸的沉默。 海森堡: 當然,我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瑪格瑞特: 所有迷失在路上的孩子們。 波 爾: 海森堡,在世間游蕩,猶如一個失落的孩子。 瑪格瑞特: 我們自己失落的孩子們。 海森堡: 舵柄又一次回撞。 波 爾: 那么近,那么近! 差那么一點兒! 瑪格瑞特: 他站在門口,注視著我,然后轉過頭去.. 海森堡: 他又一次離去,消逝在黑暗的波濤中。 波 爾: 我們尚在尋覓之中,我們的生命便結束了。 海森堡: 我們還未能看清我們是誰,我們是什么,我們便去了,躺入了塵土。 波 爾: 湮沒在我們揚起的塵土之中。 瑪格瑞特: 那時會遲早到來,當我們所有的孩子化為塵土,我們所有孩子的孩子。 波 爾: 那時,不再需要抉擇,無論大小。也不再有測不準原理,因為那時已不再有知識。 瑪格瑞特: 當所有的眼睛都合上,甚至所有的鬼魂都離去,我們親愛的世界還會剩下什么? 我們那已毀滅的、恥辱的而又親愛的世界? 海森堡: 但就在那時,就在最為珍貴的那時,它還在。費萊德公園的樹林,加默廷根,比伯拉赫和明德爾海姆。我們的孩子,我們孩子的孩子。一切得以幸免,非常可能,正是由于哥本哈根那短暫的片刻,那永遠無法定位及定義的事件,那萬物本質上不確定性的終極內核。 ---劇 終 --- 附 注: 關于'哥本哈根會談之謎' 1941 年9 月,種種跡象似乎都預示著整個歐洲將陷入希特勒的統治之下。英國從夏天起就在反法西斯斗爭中處于孤軍奮戰的地位,已經無力在歐洲大陸開辟第二戰線, 只能在北非沙漠中打上幾仗。蘇聯幾個星期之前就遭到了入侵,它的命運取決于希特勒大軍的圍困行動會產生什么樣的效果。此時,德國核物理學家沃納·海森堡:乘火車去哥本哈根找他的同行尼爾斯·波爾。兩人共進晚餐之后,談話在波爾住所的外面進行。也許他們想避開竊聽器,但他們肯定也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交談。海森堡:到底跟波爾說了什么,他們的談話對戰爭的發展產生了什么影響呢? 到目前為止,沒有人懷疑海森堡:向他的同行透露了德國納粹正在進行一項原子彈的計劃,而且似乎取得了重大的進展,但并不清楚他是以何種方式對波爾提起這件事的。海森堡是去打探波爾及盟軍對原子彈的了解有多少,還是在設法拖延納粹研究原子彈的同時,勸說波爾阻止盟軍研究這種武器?'哥本哈根會談之謎'不僅是科學史,也是'二戰'史上的一個謎團,令史學家撲朔迷離 . 關于劇中提及物理學知識簡介 原子彈:利用重元素原子核裂變于瞬間放出的巨大能量來發生殺傷破壞作用的一種爆炸性原子武器。主要組成部分是原子裝料(如鈾235、钚239 等) 、引爆裝置和彈殼。當引爆裝置爆炸使原子裝料超過臨界體積時,在中子的作用下形成重核裂變的異常急劇的鏈式反應而導致原子爆炸。原子彈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出現的新武器,1945 年8 月6 日、9 日,美國在日本廣島、長崎各投擲了一枚原子彈,使當地人民遭受重大損失。 量子理論:關于亞原子粒子、光子等的理論,根據這個理論,能量與物質兩者僅存于分離的定量中,即一個粒子的能量變化只有在放射或吸收一定量的能時,才能發生。測不準原理:是關于粒子的變量無法確切測定的原理。一個變量測得越精確,如方位;另一個變量就越不清楚,如速度。 哥本哈根闡述:1928 年,波爾綜合了海森堡:的粒子理論與施勒丁杰的波理論,提出對于粒子---只有波與粒子陳述結合才能完全解釋它的本質。以海森堡的測不準原理及波爾的互補性理論為基礎形成了一個理論體系,這就是眾所周知的哥本哈根量子力學闡述。 小資料 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場劫難。戰前,德國人就在秘密尋找更具威力的武器。1938 年,德國著名科學家奧托·漢和弗里茨·斯特勞斯證實了鈾裂變的現象,并掌握分裂原子核的基本方法,這就為制造威力驚人的原子彈提供了條件。此時,蘇聯、美國、日本紛紛展開原子彈的研究,瘋狂的戰爭使瘋狂的人們開始了研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瘋狂競賽。由于盟軍的強烈干擾和德國科學家內部的思想混亂和研究誤差,德國未能制造出原子彈。德國研制原子彈的主要負責人海森堡事實上已掌握原子彈制造的關鍵技術,卻避開對原子彈的研究,集中力量研究反應堆和回旋器,顯然有意拖延研制進程。 1938 年12 月, 費米等人經過原子分裂試驗,證明鏈式反應的可能性。以費米、西德拉、泰勒為首的科學家向美國總統羅斯福起草了一份研制原子彈的建議,著名科學家愛因斯坦也在建議上簽了名。1939 年10月19 日,美國總統羅斯福簽署了研制原子彈的文件。第二年8 月,一個權限極大、范圍極廣的原子彈研究機構成立,即眾所周知的'曼哈頓工程',由世界著名的科學家負責。其間,奧本海默為美國最終成功地制造出原子彈做出了貢獻。因此,人們稱奧本海默為美國的'原子彈之父 '。1945 年7 月16 日5 時30 分,美國在新墨西哥州阿拉莫高多沙漠試驗場成功地爆炸了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奧本海默望著原子彈爆炸這一壯觀但很殘酷的景象,心中忽然想起一首古印度圣詩中的詩句:'漫天奇光異彩,有如圣靈逞威;只有一千個太陽,才能與其爭輝。' 1945 年8 月 6 日,美軍在廣島投下第一顆原子彈,使廣島遭到了毀滅性的轟炸,人員傷亡慘重。據美國資料,第一顆原子彈使廣島死亡71379 人,受傷68023人, 所有的工業機器都遭破壞。由于日本沒有立即投降,8 月9 日,美軍在長崎投下第二顆原子彈,并迫使日本投降。原子彈使長崎死亡35000 人,受傷 60000 人,失蹤5000 人,68. 3 %的工廠被摧毀。而在德國戰敗后,被盟軍俘獲的著名物理學家豐·魏舍克在聽說美國用原子彈轟炸廣島后,對其他人說:'我之所以沒有制成,首先是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并不真正想搞..如果我們希望德國獲勝,我們不會造不出來。' 在原子彈發明后不久,愛因斯坦曾說過:'除了我們的思維方式外,一切都改變了。' 1949 年8 月29 日,蘇聯的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 1952 年10 月,英國成為美、蘇之后第三個擁有原子彈的國家。 1960 年,法國爆炸了原子彈。 1961 年10 月16 日,我國為反對核威脅、核控制,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 上世紀60 年代以來,出現了一批潛在的擁有(即未公開宣布擁有) 核武器或核制造能力的國家和地區。像伊朗、阿爾及利亞等國,都擁有核反應堆。印度、巴基斯坦已成功爆炸原子彈,朝鮮、以色列、伊拉克、南非都有制造原子彈的實力。日本近年從法國和英國購買核反應堆用過的核燃料,通過再加工來提取钚。 編劇簡介 邁克·弗雷恩,劇作家、小說家、翻譯家。出生于1933 年,曾在劍橋大學學習哲學,后來在《守護者》和《觀察家》做過記者和專欄作家。在此期間,發表了《錫人》(1965 年) 、《俄國翻譯》(1966 年) 等。他的小說《登陸太陽》(1991 年) ,獲得《星期日快報》年度獎。 2002年,又一部小說《間諜》獲'維特布萊德'小說獎,并獲'維特布萊德'年度圖書獎提名。邁克·弗雷恩也是同年'黑伍德·黑爾'文學獎獲得者。邁克· 弗雷恩的劇作包括《字母順序》(1975年) 、《云》(1976 年) 、《蠢驢的歲月》(1977 年) 、《建立還是破壞》(1980 年) 、《噪音消失》(1982年) 、《捐助人》(1984 年) 和《哥本哈根》(1998年) 。其中, 《哥本哈根》由皇家國立劇院在倫敦首演,并連獲普利策、托尼兩項大獎,在歐美引起廣泛轟動。近年,澳大利亞、日本也有《哥本哈根》的演出。評論界稱這股勢頭為'哥本哈根現象'。 譯者簡介 胡開奇,現任教于紐約市教委及紐約市立大學,上海戲劇學院訪問教授,中國國家話劇院北美戲劇顧問,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北美顧問。1982 年獲英美文學學士,后任教于上海戲劇學院。1990 年赴美國賓州州立大學攻讀戲劇文學,1993 年獲紐約市立大學雙語碩士學位。主要著作: 《困惑與良知》、《戴維·奧本與他的求證》, 《淺談美國先鋒戲劇的歷程》、《薩拉·凱恩與她的直面戲劇》和《邁克·弗雷恩的新劇〈民主〉》等;主要譯作:《五個先鋒派,或不存在》、劇本《求證》、《哥本哈根》、《4·48 精神崩潰》、《變形》、《山羊,或誰是希爾維婭?》和《民主》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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