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佳肴,源自揚州,是種混合了滬菜、寧波菜的江浙料理,最正宗的分為「湖上幫」和「城里幫」兩個不同的流派。 「湖」重視原料的活、鮮、嫩,以魚蝦、甲魚,突出原來味道,講究刀工,口味較為清淡,代表性的有西湖醋魚、清燉甲魚、生邊鱔片、和叫為「滿臺跳」的搶蝦。 「城」以肉料為主,注重鮮咸合一,代表性的有東坡肉、咸件兒、荷葉粉蒸肉等,講究價廉物美,刀工粗中有細。 老一派人,對杭州菜,印象深刻的是干炸響鈴、龍井蝦仁、炸脆鱔、叫化雞等等。 當今,在著名的杭州食肆,像「杭州酒家」、「樓外樓」、「太和園」、「知味觀」和「岳湖樓」等,要找這些傳統的菜肴,已不是易事。 原始的杭州菜,用的都不是什么值錢的食材,杭州餐聽受了香港料理的壞影響,紛紛賣鮑魚、龍蝦和魚翅等海鮮來,加上所謂的新派菜,大廚基本沒打好,都去創新,弄出些不知名堂的菜來比賽,評判員又多與酒家有關系,加上自己學識少,看到一樣外形奇特的就亂給分數,當今賣得比香港酒樓還要貴的,多數是這些得獎菜。 這次去杭州,正合莼菜當造,請友人訂座時,指定要一道西湖莼菜湯。 「哪里有剛剛摘下來的莼菜,都是裝進玻璃瓶子里面的吧?」友人笑道。 聽了打個冷顫。到了餐廳,莼菜湯上桌,顏色雖然是綠的,但綠得不自然,似乎帶著人工色素,愈看心里愈發毛,不敢去碰。 西湖醋魚應該錯不了吧?食材豐富,烹調程序也不復雜,誰都會做的地道杭州菜。我已經不要求只用三四分鐘,燒得胸鰭豎起,魚肉嫩美,帶有螃蟹滋味的古法了。 侍者拿上來的西湖醋魚,用的不是最基本的草魚,而是用桂魚來代替。 這令我想起倪匡兄在舊金山吃砂鍋魚頭,上桌的魚頭是紅顏色的,原來是個鮭魚的魚頭。 也許舊金山找不到草魚(廣東人叫的鯇魚),還值得原諒,但是西湖里,怎么會沒有草魚呢? 「啊,客人嫌草魚有股泥味嘛。」侍者解釋:「其實桂魚更好,骨頭也沒有草魚那么多。」 混賬東西,胡說八道。桂魚是魚類之中,最沒有個性,也最沒有魚味的魚。早期的桂魚野生,還吃得下去,當今的都是人工繁殖,如嚼發泡膠,再厲害的師傅,也無法令牠起死回生。 可憐的草魚,已那么賤嗎?但至少牠不是養出來的呀。老師傅都知道烹制前一定要餓養一兩天,令肚內干凈,魚肉結實才屠宰的呀,那來的泥味呢? 下榻的酒店,經理為了要顯示師傅的功力,特地安排我們到廚房去看他做龍井蝦仁。 的確漂亮,鮮紅的蝦,加上剛從龍井采來的碧綠葉片,扮相一流。 吃進口,毫無味道。為什么?蝦仁當然不是活蝦剝殼,而是冰凍的。新鮮茶葉,沒有焙過,弄不出茶味。炒出來的東西,蝦歸蝦,茶歸茶,二者并不混合,好看不好吃有什么用?又不是日本料理。 叫化雞隆重登場,讓客人用木棍敲開泥封,露出用玻璃紙包著的雞,外面才裹有荷葉。這雞給玻璃紙那么一隔,荷蓮起不了作用。這也不打緊,我們從前吃叫化雞,只食雞肚中塞的蔬菜,肉棄之。當今名菜館做的,雞肚內空空如也。他媽的!又要破口大罵。 罷了,罷了。這么基本的東西,沒有一樣弄得好。看接下來上的菜譜,盡是些新派菜,把侍者叫來,點些更原始的。 「黃泥螺?啊,現在天熱,怕客人吃壞肚子,不賣!」侍者說。 「來碟醬鴨舌吧,醬鴨舌總有吧?」我問。 侍者做一個怎么盡叫些便宜菜的表情,回廚房去,拿了來的鴨舌染了討厭的紅色,干癟癟地,像炸過多過醬過,咬了一口,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即刻放下。 「東坡肉不會做不出吧?」我又問。 「東坡肉太油了,你試試我們拿手的金牌扣肉吧!」 我知道是什么東西,是把豬肉紅燒后壓扁,沿邊批成長條來,最后用一個上面尖、下面四方的鐵模,印出金字塔形,在國際烹飪大賽中得過獎,當今所有廚子都紛紛學會,每家人都推出這個金字塔,吃起來,肉和汁并不融和,左弄右弄,給風一吹,此道菜上桌時完全不熱,只能當冷盤。 「不必了,你照傳統做法,給我們最普通的東坡肉好了。」我堅持。 侍者又做出一個你這家伙怎么不懂吃的表情,退了下去。 上桌的東坡肉,一塊又一塊,分別裝進精美的小紫砂碗中,里面汁很少,肥的部份又是露在碗外,冷到僵硬。 我們吃過的東坡肉,肉幾大塊,一齊盛于陶砵之中,汁蓋住肉,只用花雕燉之,迫出來的油,用玉扣紙吸去,里面的湯汁,是清澈的。 入口香甜無比,肥的部份比瘦的好吃,一下子吞完,剩下的汁,淋在另一個陶砵蒸出來的白飯上,不羨仙人。 又忍不住要重復一個老故事,香港的著名收藏家劉作籌先生,過身之前將字畫全部捐給香港藝術館。他一生最愛吃東坡肉,結識了也有同好的畫家程十發,問他說:「中國最好的東坡肉在哪里可以吃得到?」 程十發說:「在香港的天香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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