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放在精微 印亦本來工 簾青堂所藏漢代楚(彭城)國私印例說,兼論漢印之美 郭 薦 秦漢古印的研究自宋元由來已久,明清以降,集古印譜風行,近百種之多,濰縣陳氏藏印極富,世稱萬印樓主人,然考其印章來源可謂四海之內,集腋成裘。但印之出處,無可辯識。作為地域性的古印集錄研究是近現代科學考古以后才有的事。如成書的《吉林出土金代官印》、《山東新出土古璽印》等少之又少,像故宮博物院、吉林大學、上海博物館、天津藝術博物館、湖南省博物館等所藏古印也是來源冗雜,難以考證的。 西漢楚國、東漢彭城國,它們的主體范圍相當于江蘇省徐州六縣市區及魯南、皖北、和豫東南廣大地區,是漢朝開國皇帝漢高祖劉邦的故鄉,兩漢綿延400余年,先后有13個楚王,50個彭城王分封于此。喪葬形式意味著人生最后的定格,作為一種凝聚宗族關系的一種莊嚴的表演,被看作“禮”的重要內容,漢代特定的哲學思想和社會禮俗的影響下,厚葬之風,愈演愈烈。所以有些文物考古界人士講說不清這一地區會有多少漢墓。進入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特別是近十年,一大批漢印便同大量的缶罐,青銅古玉流落于世。 今天的徐州是該地區(西漢楚國,東漢彭城國)唯一有些規模的古玩市場,利益所趨,于是一方方漢印帶著漢時絲織物包裹的印痕,黃泛區特有的千年水漬,魚貫入場。筆者以為這批漢私印地域性純度很高。對于漢代楚(彭城)國地域的歷史及印風研究,是彌足珍貴的資料。 漢印的價值早已被人們所認識,清人桂馥在《續三十五舉》中引王兆云語曰:“秦漢印章傳至于今,不啻鐘王法帖,何者?法帖猶借工人臨石,非真手跡,至若印章,悉從古人手出,刀法、章法、字法燦然俱在,真足襲藏者也。”“不啻鐘王法帖”,此語似妄非妄也。漢代印人在印章文字書法、構圖、線條、形制等諸方面殫精極慮別出新意的創造,構成了漢印藝術博大精深的完整體系,尤其是兩漢私印,具有特別寬泛的可變性和自由度,這正是一種藝術門類的大象所在,清西泠八家之一的奚岡在印跋中曾說“印之宗漢,如詩之宗唐,字之宗晉”。此說法早在元明就有。這無疑確立了漢印在印章藝術領域的顛峰地位。它所蘊含的審美規范,技法基礎和欣賞標準,是明清無數印人遵循的法則。漢印何以有如此魅力?首先取決于漢印的文字書法。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其結構、筆畫根據相互組合的需要進行改組,或增、或減、或變形、挪讓,方寸之內對形式美的追求使得漢代印工巧妙地把隸書的方整簡約溶入結字形成了摹印篆,這種探索和創造,使漢印文字在客觀上表現出極具魅力的藝術欣賞價值。《漢印分韻合編》是根據清代嘉慶二年袁日省集編、嘉慶八年謝景卿續編,近人孟昭鴻續以三集的合集,共收入單字二千多字,集漢代印文一萬五千多宇,平均每字有不同造型7種以上,有些不是很常用的如“義”字竟有59種字型。這些文字造型變化雖多,但不失六法規則,這足以證明這是一個初具規模的文字體系。在這批楚(彭城)國私印文字中也表現出這種優尤之處,如:“繒賀私印”圖(1),“任猜之印”圖(2),“時長史”圖(3),“朱意私印”圖(4),“曹彭祖印”圖(5),“陳翁君印”圖(6),“朱戚”圖(7),“蘇賞私印”圖(8),“戴公孫印”圖(9),“劉尊”圖(10)等印中用字,充實飽滿而清新多姿,造型很美。如“華慶”圖(11)印中的“華”字,“公孫識印”(12)中的“公”字,“朱戚”圖(7)印中的“戚”宇從來沒有被注錄,可補《漢印文字征》,及《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等。隨著漢印不斷出土,漢印文字也將不斷豐富,因此對漢印文字變化規律、美學內涵的研究也將走向深入。 漢印在章法構圖上也堪稱一絕,倚正、動靜、虛實等矛盾處理、運用上可謂變化奇詭,巧思迭出。清人夏一駒在《古印考略》中曾激動地描述:“其配法有整齊如冠裳佩玉者;有欹斜各自為伍者;有你偏我閃者;有伸縮相顱,絲毫不紊者;有一粗一細,對角相配者;有兩粗兩細,各半相配者”由此可看出漢代印人對和諧統一等形式美的把握能力,在這批印章中如“時長史”圖(3),左右平正倚側的運用,“朱護之印”圖(13)虛實變化,“費忠臣印”圖(14),“朱子卿”圖(15),陰陽處理,“徐平”圖(16),“朱賢之印”圖(17)的顧盼,皆各俱其妙。 再者,漢印在線條的表現上更是精彩,由于材質不同,有金銀、銅玉、木石,甚至琉璃、琥珀,因而線條的韻味隨之變化,即使同為青銅制作亦有鑄有鑿,或渾樸平正、或峻邁粗曠、或清爽潤澤,或斑駁蒼莽。如“張尊印”圖(18),“郭治眾印”圖(19),線條光澤挺拔,排列精美;“朱真之印”圖(20),“淳于輔印”圖(21),線條纏綿含蓄有味。有些白紋印粗到極致,隔線細若發絲,如雙面印“胡略且印”圖(22),“臣略且印”圖(23),“唐駕”圖(24),“唐長孺”圖(25);有些小印小如黃豆,文字卻清晰可辯,如“高賜”圖(26)等。 徐州千百年來一直是有名的黃泛區,自漢武帝時瓠子決口,黃河便奪汴水走徐州。歷史上有蘇軾抗洪守徐,萬歷年間一年洪水未退等記載,另外,古邳、新沂、睢寧一帶又是魯南山洪流經之地,經年水患使一些漢代墓葬長期浸于洪水之中,這樣除少量黑漆古漢印外(與鑄印所用青銅配方有關)大部分漢銅印銹斑很厚,印面駁蝕嚴重。所以漢代楚(彭城)國私印大多數被稱為“爛銅印”,雖然筆者贊同趙之謙“漢銅印妙處不在斑駁而在渾厚”的觀點,但在心里一直也在激賞斑駁漫漶歲月、鬼斧神工。如孫尉祖先生所言:“古銅印非人工的殘損粘連,是千百年時間流逝過程的物化,這無異大大強化了這種原本抽象的歷史的真切感,而其本身便成為有誘惑力的美感,銹蝕斑斑的青銅禮器,漫漶比比的斷碑殘碣,較之今天再造的完整無損的同類藝術品,其藝術美感是不可互相替代的。“朱戚”圖(7)等等,有些印爛的恰到好處,過一點則不訛即妄,其中韻味實在妙不可言。這正是“爛銅印”的魅力所在。 還有必須提及的是漢私印的形制和鈕式,不僅十分繁復多樣而且巧奪天工。有朱文、白文、朱白相問;有雙面印、多面印、子母印、帶鉤印;有鼻鈕、瓦鈕、橋鈕、覆斗鈕、壇鈕、環鈕、螭虎鈕,魚鈕、駝鈕、蛇鈕等等,還有飾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靈印,以及表現人物、禽獸的圖形肖形印等,在這批兩漢私印中,鈕式形制不乏精彩者,其中一方木印“吉忠”,鈕式刻制用刀大膽一如漢八刀蟬的刀法,所出造型在蛙、龜之間,似象非象,可與現代大寫意塑雕杰作相伯仲。最值得提的是一方2.5cm直徑的圓形朱雀肖形印圖,它的鈕式為三層鏤空,一對羽化仙人雙雙側身環手形成鼾鈕,發式特別,神情肅肅,宛如一對現代探戈高手。據《漢書·藝文志》載,“羽化開仙,朱雀先行,以為先導”,正是這方肖形印所寓的升仙思想和美好愿望,這種鈕式印面完美結合,鑄造工藝高超精良的肖形印,反映了在漢代楚(彭城)國不僅擁有一流的印人,也擁有一流的青銅鑄造工藝。 綜上所述,我們看出漢代印工在印章文字書法、章法、構圖、線條、形制諸方面出于實用而精益求精、竭盡心思、別出新意的創造,客觀上在審美領域營造了一個博大精深的完美體系,以至于當實用印章歷經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兩宋以后,人們不得不對日趨靡弱的印風作深刻的檢討,終于在元代,趙孟頫\,這位杰出的藝術天才發出了振聾發潰的論斷,對秦漢古印冠以“典型質樸”的美譽。毫不夸張,也勿庸置疑,這一定論遂成為豐富壯觀的明清文人流派印章藝術的最高審美法則。以至今日,每一個篆刻家在審美觀念上仍深深著鈐打這一烙印。對漢私印的匆匆巡禮,不禁想起時下一些”篆刻家”,他們所謂靈感性的幾刀沖挖,或是幾個巧字的生硬搭配而產生的新奇怪誕之作,是何等輕薄,必將泯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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