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農 廣西中醫藥大學校長 1962年生,醫學博士,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現任第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廣西中醫藥大學校長,“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第七屆國家衛生計生突出貢獻中青年專家。中華中醫藥學會廣西分會會長,廣西中西醫結合學會會長,廣西中醫藥學會中醫內科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廣西中醫藥大學中醫內科學學科帶頭人,人民衛生出版社普通高等教育教材《中醫內科學》副主編。獲“廣西壯族自治區優秀專家”、“廣西高校教學名師”、“廣西名中醫”等稱號。
近年來,“火神派”亦即扶陽學派在中醫學術界甚為活躍,其遠肇《內經》之重陽思想,近承晚清欽安(鄭欽安)一脈。扶陽學派的根本立論為“生命以火立極”。其實,“嚴格地說,扶陽學派不是一個派不派的問題,扶陽思想深刻地反映了《內經》的本來面目,《內經》是中醫扶陽的根。”(盧崇漢·扶陽論壇2[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9:9) 因此,本文將從《內經》理論的基本原理出發,間參欽安盧氏之論,并遵循“外部的文獻證明”和“內部的直覺完備性”的理論原則,對“生命以火立極”思想進行還原性闡述。 在中醫陰陽兩綱中,欽安認為“有陽則生,無陽則死。夫人之所以奉生而不死者,惟賴此先天一點真氣耳。真氣在一日,人即活一日;真氣立刻亡,人亦立刻亡。故曰:人活一口氣。氣即陽也,火也,人非此火不生。”并強調以元氣立論,認為元氣為先天之氣,后天血肉有形之軀為先天元氣所化,故先天為體,后天為用。“人身一團血肉之軀,陰也,全賴一團真氣運于其中而立命,亦可作一坎卦以解之”,“以臟腑分陰陽,論其末也。以一坎卦解之,推其極也” 。(《醫理真傳》) 欽安傳人盧鑄之直承了這一觀點,且有過之而不及,其對《易》之坎離二卦運用于人體時認為:“坎中之陽,火也;離中之陰,水也。水火互為其根,其實皆在坎中一陽 也,為人生立命之根也”,并進一步指出,“人生立命在于以火立極,治病立法在于以火消陰。”(盧崇漢·著名蜀醫盧鑄之生平及學術思想[J]·成都中醫學院學報,1995,18[1]:20-22)可以說,盧氏將鄭氏學說發展成為純粹的扶陽學派。之后, 欽安盧氏一脈薪火相傳,延綿至今百余年從未間斷,而支撐欽安盧氏扶陽思想的基石,就是盧氏鑄之先生提出的 “生命以火立極”。(盧崇漢·著名蜀醫盧鑄之生平及學術思想[J]·成都中醫學院學報,1995,18[1]:20-22) 根據上述線索,“生命以火立極”并不僅僅是強調陽氣在人體生命活動中的重要性,而主要是為了說明在人體陰陽的交感氣化中,陽氣處于“立極”之位是生命存在的根本條件。那么,陽氣在人體生命的“立極”機制是什么呢?要弄清這一問題,我們需從人體陰陽的本體結構和人體陰陽的先后天關系兩方面進行說明。 1、關于人體陰陽的本體結構和“生命以火立極” 人體陰陽的本體結構,是指人體生命中陰陽二氣交感的本源性結構關系,即最基本的結構關系。“人體陰陽的本體結構實質就是‘內陽外陰’的結構,對這一結構的認定,我們完全可以通過直覺來形象地感受。試想,生命個體內陰陽二氣交感的相對位置,如果陽在外,陰在內,給上一個時間過程,陰陽一動則自然分離;而陽在內,陰在外,給上一個時間過程,陰陽一動則自然實現交感,此屬性使然。”(參考閱讀:【校長講堂】唐農:不懂陰陽,談何中醫,談何對癥下藥) 這個問題,本人已有專文詳細討論,此不贅述。陰陽的體如此,而陰陽的用又如何呢?陰陽的用就是在體的基礎上進行開合升降的活動,即以體為本,陽從內主升向外(開),陰從外主降向內(合)。正常情況下,陰陽的用是有一定范圍的,此 即“常態”,臟腑陰陽即是通過正常的開合升降這個用來協同完成各自的功能的。內陽外陰在用上的完善狀態,即理想的常態,即所謂的“陰陽和”。“由于體用是一源的,故不管陰陽怎么用,怎么開合,‘內陽外陰’始終是陰陽關系的基本結構,這個結構擴大到至高點,就是五行中‘火’的狀態,但這個‘火’不管怎么 熱,都有相應的在外的‘陰’與在內的‘陽’相持衡;這個基本結構縮小到至低點,就是五行中‘水’的狀態,但這個‘水’不管怎么寒,也仍有相應的在內的 ‘陽’與在外的‘陰’相持衡,亦即這個至低點仍蘊含有‘火’有‘陽’在內,如將這個水以坎卦(?)擬象之,這里面的‘陽’即坎中之陽,為火之根也, 斯火 生乎內而發乎外。如果我們將事物最初的出發原點稱為‘極’,那么,由于生命空時結構最里最底的原點是火,因而我們可以說生命是“以火立極”的。如果人體的陰或陽在開合升降過程中不同程度地超出常態,偏離了各自的本位,即人體陽氣在氣化活動中,其‘立極’狀態出現了問題,就會產生疾病;如果通過我們的主動, 保證人體極點上這個火存在,則生命之樹長青,所謂真火伏藏,命根永固也。”(參考閱讀:【校長講堂】唐農:不懂陰陽,談何中醫,談何對癥下藥)《素問·生氣通天論》曰:“凡陰陽之要,陽密乃固。”又曰:“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這里之“密”之“所”,指的即是陽之本位,陽之立極狀態;能“密”能“所”,則自能“陰平陽秘,精神乃治”。 《道德經·四十二章》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素問·陰陽離合論》則曰:“夫陰陽者,數之可十,推之可百,數之可千,推之可萬。萬之大,不可勝數,然其要一也。”又曰:“陰陽之變,其在人者,亦數之可數。”什么意思呢?謂天地萬物包括人體,其陰陽之數是不可勝數的,然而至終存在著一個同一性, 該同一性的核心內含即是“內陽外陰”的本體結構,這是一種邏輯上的必然構象,而“生命以火立極”則賦予這種必然構象以生命的神韻。有了上述的鋪墊,我們對“生命以火立極”的另一深刻蘊義的揭示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2、 關于人體陰陽的先后天關系和“生命以火立極” 對于人體生命活動中陰陽的關系問題,欽安盧氏均力主從坎卦(?)切入理解,并進而清晰地推衍與描述出人體陰陽的先后天關系。 毫無疑問,坎卦(?)卦象所給出的正是一個明晰而準確的內陽外陰結構式。欽安精研《內》、《難》、《傷寒論》等, 悟出“天地一陰陽耳,分之為億萬陰陽,合之為一陰陽”的道理,曰:“人身一團血肉之軀,陰也,全賴一團真氣運于其中而立命,亦可作一坎卦以解之。”“以臟腑分陰陽,論其末也。以一坎卦解 之,推其極也。” (《醫理真傳》)盧氏亦認為:“水火互為其根,其實皆在坎中一陽也,為人生立命之根也。”(盧崇漢·著名蜀醫盧鑄之生平及學術思想[J]·成都中醫學院學報,1995,18[1]:20-22) 欽安盧氏以坎卦“推其極”、以坎中一陽為“立命之根”,無非是想說明人體生命活動中的陰陽,“分之為億萬陰陽,合之為一陰陽”。而就根本言,此一陰陽之分與合即是坎卦所蘊含的先天元陰元陽二氣 的開合升降變化而已。如前所述,這種開合升降在完善的用的狀態,即為“陰陽和”,“陰陽和”則不病,反之則病。對此,欽安交待得非常清楚,曰:“病有萬端,發于一元。一元者,二氣渾為一氣者也。一氣盈縮,病即生焉。有余是火,不足是寒。”(《醫法圓通》)其中二氣者,元陰元陽也,而內陽外陰,天下式也, 故陽在內為其立極之本也,此與前述的人體陰陽內陽外陰之本體結構相契如。如果我們認為如此已經抉發出“生命以火立極”的義蘊,似過于簡約矣,其理亦未必洞 澈。事實上,“生命以火立極”的思想,之于我們深層次理解人體陰陽的先后天關系以及指導我們辨證論治的實證,意義要深刻得多。 如何從“生命以火立極”入手,理解人體陰陽的先后天關系呢?如前所述,以欽安所謂:“人身一團血肉之軀,陰也,全賴一團真氣運于其中而立命,亦可作一坎卦以解之”,我們不就可以藉坎卦元陰元陽所蘊之一團真氣的開合盈縮來說明人體生命的一切嗎?緣何又扯上人體陰陽的先后天關系呢?因為,唯此我們才能洞徹人體陰陽氣化的層次和“生命以火立極”的神圣性,并使“生命以火立極”之于臨床實證具有具體的可操作性。 我們仍從欽安以下描述為線索,以深入之。其一,“先天立命自二五凝聚,人之性命已立。后天成形,形合乎命,命合乎形,神宰乎中,性命乃成。合之則生,真氣與軀殼合一也。散之則亡。真氣亡于軀殼之外也。”(《醫法圓通·分辨脾腎為先后二天辨解》)其二,“無先天而后天不立,無后天而先天亦不生。(后天)水谷之精氣,與先天之真氣,相依而行,周流上下四旁,真是無微不照者也”;(《醫理真傳·卷二首語》)“飲食雖入于脾胃,非真氣鼓動不能腐熟水谷,真氣鼓動,則一切飲食立刻消溶,臟腑一身立刻俱受其澤。”(《醫法圓通·分辨脾腎為先后二天辨解》)“后天專重脾胃,人日飲食,水谷入脾胃,化生精血,長養神氣,以助先天之二氣。二氣旺,脾胃運行之機即旺,二氣衰,脾胃運 行之機即衰。然脾胃旺,二氣始能旺,脾胃衰,二氣亦立衰。先后互賴,有分之無可分,合之不勝合者也。”(《醫理真傳·五行說》)其三,“元陽為本,諸陰陽 為標,能知諸陰陽皆為元陽所化,一元陽而變為諸陰陽,元陽即是諸陰陽,諸陰陽仍是元陽。”(《醫法圓通·脹滿》) 依上所述,人身能立性命,在于父母“二五凝聚”,此謂先天之精也。斯精寓元陽,或曰先天真氣,在人之個體生命中起主導作用。欽安又曰,先天真氣立命成,還需“形合乎命,命合乎形”,即形命合一。此形,即后天者也。再曰:“無先天而后天不立,無后天而先天亦不生。(后天)水谷之精氣,與先天之真氣,相依而行,周流上下四旁,真是無微不照 者也。”故知,欲形命合一,必需依靠“(后天)水谷之精氣,與先天之真氣,相依而行”,此亦與《靈樞·刺節真邪》“真氣者,所受于天,與谷氣并而充身者 也”相契如。其后又曰:“先后互賴,有分之無可分,合之不勝合者也。”如此“分之無可分,合之不勝合”,那就必須再次明明白白地搞清楚,先天之真氣與后天脾胃真切關系誰更根本,根本到什么程度?我們說,后天生命雖然需要先天真氣與后天谷氣“并而充身”,即人身真氣在運行中的消耗依靠水谷之精氣的補充,但水谷入于脾胃,非真氣鼓動不能腐熟,因此,必是真氣充足鼓動脾胃于前,水谷精氣充養于后,揆度二者,愈明先天真氣乃生命之本也,亦立極之根也。并且,先天真 氣足,后天脾胃之氣必足,則不存在脾胃衰的問題,如此自然形命合一,“神宰乎中”。而脾胃衰,其當唯“真”是問,必是先天真氣出了問題。當然,脾胃衰,又導致“二氣(即先天真氣)亦立衰,這是惡性循環,二度因果問題。故欽安君再再強調“夫人之所以奉生而不知死者,惟賴有此先天一點真氣耳”,(《醫法圓 通》)而萬病即“起于一元真氣之損傷耳”,實用心良苦焉。故“生命以火立極”,圣度也,其徳至矣! 如此討論先后天關系,意義還在于,如果我們能 清楚“元陽為本,(后天)諸陰陽為標”,即后天陰陽乃先天真氣體現于外的用,根本在于元陰元陽。那么,在臨床實證的操作中,我們便可以透過后天陰陽的變化,把握元陰元陽的變化,把握先天真氣的變化,通過后天調理先天,此之謂“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人體先天一元,即所謂先天之精,乃元陰元陽合二為一者也,其自然符合陰陽內陽外陰的本體結構。嚴格地說,“生命以火立極”,歸根結蒂是指以元陽立極,即以含于二陰之中的坎中真陽立極。為什么不以“二氣渾為一氣”的一元(即元陰元陽同蘊)立極呢?對這一命題探討的繼續深入,必然會將我們引向一個更深邃的問題,即人體生命陰陽的“陽主陰從觀”。 1、 “生命以火立極”與“陽主陰從觀” 事實上,“生命以火立極”的深度探討,尚需要另一個同樣需要探討的觀點支撐,這就是扶陽學派的一個根本觀點,即“陽主陰從觀”。所謂“陽主陰從觀”,指在陰陽二氣的開合升降過程中,陽氣始終起著主導的作用。此觀點已有諸多論證,如《素問·天元紀大論》曰“肇基化元,萬物資始,五運終天,布氣真靈,總統坤 元”;《周易·彖傳》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由于乾屬陽,坤屬陰,故“陽主陰從”者,稽考經典,理有所本也。然如此未免失之籠統。倘能具體從人天關系出發,一一判析,則其蘊義自可洞澈矣。 何謂人?《素問·保命全形論》曰:“人生于地,懸命于天, 天地合氣,命之曰人。”故說,人由天地合氣而成,而懸命于天。那么,人又是如何懸命于天呢?我們先從《內經》以下經文尋找線索。《素問·氣交變大論》曰: “故天有精,地有形,天有八紀,地有五里,故能為萬物之父母。清陽上天,濁陰歸地,是故天地之動靜,神明為之綱紀,故能以生長收藏,終而復始。”這里的 “天地之動靜,神明為之紀”什么意思呢?意為天地動靜的綱紀,是由天地的神明決定的。而天地動靜的綱紀又是什么呢?《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陰陽者, 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故這個綱紀,就是四時陰陽。《素問·至真要大論》則曰:“天地之大紀,人神之通應也。” 這又是什么意思呢?是說天地陰陽變化的綱紀,即天地的神明是與人神相通應的,這是天人合一的一個經典表述。那么,人神與天地神明相通的條件又是什么呢?這 個問題又涉及到神與精關系的說明。 《內經》曰:“精化為氣”,又曰:“陰者,藏精而起亟也。”故可以說,精是氣的貯藏形式。氣為陽,藏為陰用, 精之于陰陽,實現陰陽對立統一者也,其藏于腎,屬坎水。精與神又是什么關系呢?《道德經·二十一章》曰“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如何理解呢? 天地之德,惟道是從。道之下有象,象中有物,物中有精,而精中有信。自古及今,我們以此而閱“眾甫”。“眾甫”者何?萬物之始也。物質者,沒有信息是不可想象的。《莊子·逍遙游》曰:“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以息相吹也。”這里有一個息,描述春喧時際,生物以息相感而競發之狀,斯息即信耳。 古文字學家于省吾認為,“神”與“信”古代通用。故精中有信,即精中有神。因此,精其因陰而質,因陽而能,因神而信,“故精也者,乃藏于腎之陰陽合一且存信者也,其質也、 能也、信也、一也。”所謂質量、能量、信息合一之種子也。(參考閱讀:【校長講堂】唐農:為什么西醫疾病兩萬余種,而中醫傷寒六種、金匱五十種?) 人之個體生命能生氣通天,懸命于天,人神與天地神明相通,根本上就在于有一個神(信)的存在,而這個神(信)是蘊含在人先天之精之中的。因此,就一個現實的個體生命而言,天對人的影響是通過先天之精來實現的,并進而影響到整個人體先后天的陰陽變化。而天屬乾屬陽,故人之個體生命活動的陰陽活動自然以陽為主宰,其理深邃,又在所必然。此“生命以火立極”又一注角云爾。欽安所謂“先天立命,后天成形,形合乎命,命合乎形,神宰乎中,性命乃成”,(《醫法圓通·分辨脾腎為先后二天辨解》)理由亦當在茲。 《素問·陰陽離合論》又曰:“天覆地載,萬物方生。未出地者,命曰陰處,名曰陰中之陰;則出地者,命曰陰中之陽。陽予之正,陰為之主。故生因春,長因夏,收因秋,藏因冬,失常則天地四塞。” 這里有兩層蘊意,一者,隱含了陰陽內陽外陰的本體結構。萬物未出地者,命曰陰處,名曰陰中之陰,是否沒有陽呢?非也。“萬物負陰而抱陽”,天地之道也。故此未出地的“陰中之陰”中,當存有“陰中之陰”之陽;及出地者,命曰“陰中之陽”,此“陰中之陽”非“內陽外陰”之別稱乎?而前者“陰中之陰”之陽亦類此也。二者,是說陽為主導,陰主成形。王冰注曰:“陽施正氣,萬物方生;陰為主持,群形乃立。”而所謂“正”者,歲之首月為正,《集韻·清韻》曰:“殷以 建丑月為正,周以建子月為正。”《素問·六節藏象論》則謂:“立端于始,表正于中,推余于終,而天度畢矣。”故斯“正”當指事物發生之立極與標準。因此,陽主導作用的所指是顯然的。而《廣韻》又曰:“精,正也。”依前述,可理解為天是通過精中之神主導著萬物的陰陽變化的。所謂天屬陽,地屬陰,天有春夏秋冬,地有生長收藏,上文相應曰:“故生因春,長因夏,收因秋,藏因冬,失常則天地四塞。”至此,“陽主陰從”者,已是“上合昭昭,下合冥冥”,但我們仍可 更進一步抉發“陽予之正,陰為之主”的深刻義蘊。注意了,陰陽二氣的交感乃是剎那剎那,不離須臾的。那么,當陽為先導,即人應天而動,實現“精化氣”而生發陽氣時,緣陰陽始終處于一個動態而相對的對立統一中,陰的成形取決于陽之動。因此,陽的狀態就決定了陰的狀態,陽的多少就決定了陰的多少,即陰是應陽而被動成形的。《素問·陰陽應象大論》“陽生陰長,陽殺陰藏;陽化氣,陰成形”與此契如。“陽化氣,陰成形”不是各自分離完成的,而是在交感互抱合一中陽動陰隨。此實為探析“陽主陰從觀”的大眼目矣。這里特別需要明確的是,在陰陽二者的關系中,陽的多少就決定了陰的多少,斯陰陽乃指“正位”上的陰陽。何謂 “正位”呢?“非其位則邪,當其位則正”(《素問·五運行大論》)。“正位上的陰陽,即正氣也,指人體內陽外陰本體結構中處于本位上的陰陽,當陰陽的波動超出常態偏離了本位則為陰邪或陽邪,即邪氣也。”(參考閱讀:【校長講堂】唐農:不懂陰陽,談何中醫,談何對癥下藥) 故曰,夫屬正氣之陽,必對應有屬正氣之陰等量,故抓住了此正陽,必對應有彼正陰齊觀。余謂欲入精微者,于斯者切切矣!而陰邪或陽邪,其所對應的陰陽關系則會發生異變。但不管怎樣,仍必是陽狀態決定著陰狀態。以上所述,實在是陰陽關系的精妙所在。而人體先天陰陽的稟賦問題,亦可如是觀焉。值父母兩精相搏,妙合而凝。兩精終有陰陽,妙合后同氣相求,其中元陽的多少即決定了元陰的多少。“兩精相搏謂之神”(《靈樞·本神》),斯“神”取決 于合二為一的元陰元陽,而終取決于元陽,亦“坎中一陽”,此即“神”之于“坎中一陽”與身體天賦的內在聯系性。明乎此,不但“陽主陰從”了了然,“生命以火立極”亦了了然,可謂“本地風光”畢現。“陽主陰從”與“生命以火立極”實可相互發明焉。 2 、“生命以火立極”與“病在陽者,扶陽抑陰;病在陰者,用陽化陰” “病在陽者,扶陽抑陰;病在陰者,用陽化陰”是扶陽學派治療疾病基本法則,亦是 “生命以火立極”的一個必然推衍。從“生命以火立極”的立場出發,欽安曰:“千萬病形,都是這一個‘氣’字之盛衰為之”,(《醫理真傳》)這一個“氣”字自然就是指“生命以火立極”的“火”了。但需明白,在個體后天的實際生命過程中,這個“氣”實應包括“分之無可分,合之不勝合”先后天合一之氣,即先天真氣與水谷精氣合一之氣。明乎此,病之在陽在陰,所治已在把握中矣。病在陽 者,實指陽不足,或宣通或溫補可也。 “扶陽抑陰”實質上是通過溫通陽氣達到“血氣通調”,其以溫補為本而時刻立足于以火立極;宣通者,實為“宣導之力,以為前驅”也,次第然也。而病在陰者,實指陰不足,究其根源,因果上仍然是陽不足。這個陽當指先天真氣與“谷氣并而充身”的陽,但如前所述,歸根結底乃“立極”之火,亦即先天真氣。故“病在陰者,用陽化陰”,其于“生命以火立極”的理解,是要見“真”功夫的。但在個體生命命的進程,先天真氣不可能毫發無損, 且人生情理,淫氣勞倦等,不時損耗,故后天的培養,茲事體大矣。 前已述及,欽安曰:“元陽為本,(后天)諸陰陽為標,能知諸陰陽皆為元陽所化,一元陽而變 為諸陰陽,元陽即是諸陰陽,諸陰陽仍是元陽”。(《醫法圓通·脹滿》)又曰:“余謂凡治一切陰虛、陽虛,務在中宮上用力”(《醫理真傳·五行說》)中宮者,中土脾胃也。從 “生命以火立極”的立場言,后天陰陽皆通過元陽即先天真氣運化脾土而來。但人體進入后天,飲食水谷則由先天真氣或先后天合一之氣鼓動腐熟,化生出水谷精氣和營血津液,各有所歸。其中,水谷精氣與真氣“并而充身”,而營血津液則發揮滋潤之功。如前所述,常態下陰分的多少取決于元陽的多 少。盧氏亦曰:“人體能接受食物水谷精氣的多少,取決于坎中一元陽氣的盛衰。”(盧崇漢·扶陽論壇[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2:9-27) 因此,“病在陰者,用陽化陰”,實為通過溫補陽氣,運化脾土,則不惟 后天精氣有源,后天營血津液亦一概得以生化。臂如中土大地,陰陽勻平者也,遇溫煦之火,則萬物生焉成焉,其中,“辛甘發散為陽,酸苦涌泄為陰,咸味涌泄為陰,淡味滲泄為陽”,斯陰陽生成具足,各有妙用,不可不知也,此亦為“生命以火立極”思想之必然張本矣。 在此,需要強調的是,元陽或說“正位” 上的陽,是可以生化后天之陰的,但非其位的陽邪非但不能化陰,反而能傷津耗液。欽安亦曰:“邪火始能傷陰,真火實能生陰,此邪正關鍵,用藥攸分區處,豈堪混淆莫辨。”(《醫法圓通》)并且,由于邪火之“壯火食氣”,又可進一步耗損元陽。如《傷寒論》陽明病辨治,當觀其脈證,認清標本,其標為邪熱傷津耗液,其 本終為元陽損耗。故其治療,當視標本緩急,或清或下治標于前,而以溫補元陽于后,緩圖固本。扶陽學派一個重要法門,即“在四逆湯基礎上進行變化以溫扶為主 要扶陽手段的‘四逆法’,是一個納下之法,收功之法,亦是一個陰陽合一之法,推極之法”,(盧崇漢·扶陽論壇[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2:9-27)實乃治病金針,用意十分深刻。又如中風病,目前一般認為其病性為本虛標實,上盛下虛,其本為肝腎陰虛,氣血衰少。而從“病在陰者,用陽化陰”出發,中風病的最終本質實屬元陽衰弱,化陰不足。故待其標緩,其肝腎陰虛,氣血衰少的解決終將落實在“用陽化陰”的思路上。此所謂“知標本者,萬舉萬當;不知標本,是謂妄行”也。(《素問·標本病傳論》) 綜上所述,“生命以火立極”深刻地反映了《內經》的本來面目,是重陽思想的必然發展,并不違悖傳統的“一陰一陽之謂道”的根本觀點。而“陽主陰從觀”和“病 在陽者,扶陽抑陰;病在陰者,用陽化陰”乃其自然推衍出來的兩個基本結論。該結論打破了以往簡單而機械的“陰陽平衡觀”,不僅使我們對中醫基本陰陽關系即 “陰平陽秘”的認識站在了一個“極”點上,而且在臨證操作的思路上,使我們更清晰、理性而富有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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