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詩心(詩心靜美)
我的桌前擺放著民國才女陸小曼的畫作。山水、花鳥、人物。細膩的線條,傳神的眼,清新的色,很春天。一幅幅看去,入了境,驚了心,再配上清麗秀美的蠅頭小楷。錦上添花。見了,心里,不得不佩服這小女子的才情。
上海畫展,陳毅前來,被一幅清逸雅致、洋溢書卷氣的畫作吸引,駐足觀看,看見落款上“陸小曼”三個字,禁不住問身邊的工作人員,是不是徐志摩的妻子陸小曼?最先吸引陳毅的,不是落款,而是眾多畫作中,很好的作品。可見,名聞上海灘,北京民國時期最燦爛的一朵花,畫技出類拔萃。小曼的好友趙清閣也曾評價過她的畫:詩意盎然,自然灑脫,韻味無窮。
的確是。妙手畫丹青。
師從于劉海粟學畫的小曼,自身又極具繪畫天賦。山水走筆,一筆落下,像宋詞,婉約唯美。

春日,閑得無事,一個人燃一炷香,沏一杯茶,靜靜地看小曼的畫:淙淙溪水,山石松林,筆下的幽蘭,花鳥扇面,每一幅,每一筆,總能帶給人無限遐思。即使寒冬臘月,如沐春風。即使悲情傷感,隨即豁然開朗。一幅幅看,毫無孤寂,蕭瑟,凄涼之感。小曼心里或靜,或禪,或嬉鬧,或獨舞,簡直是,萬紫千紅開遍。這樣一個風情小曼,筆下是,安靜如蓮;倚欄思春;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月夜舞扇的靜美女子。
許是年齡漸長的緣故,越來越不喜歡過于粘稠的東西。深喜老樹的畫,小曼的畫,我喜歡的,是筆調里深藏的飄逸嫻雅。字如其人,畫何嘗不是。一個人,什么也不做,靜靜賞。走進一花一草,一山一水,不知不覺入了畫。古典了,書卷了,安靜了。我呢,儼然那畫中的人了。
晚年的小曼,孤苦伶仃里,繪畫里修行,修出了徐志摩婚后期盼的,想要的,理想的自己。志摩先她而去,她哭摩,她悲痛。她在以志摩喜歡的方式過生活。用上天賜予她的才情,滋養性靈。如若,志摩在天有靈,會看到,會欣喜。那是他的小曼,遠離浮華、奢侈,不貪玩,不任性,不驕縱傲慢的小曼。
春色濃濃,小曼的畫作陪,一盞茶的伴,這日,極美。

豈止是畫兒。
“并不是我一提筆就離不開志摩,舊時手里的筆也不等我想就搶著往下溜了;尤其是在這秋夜。窗外秋風卷著落葉,沙沙的幽聲打入我的耳朵,更使我忘不了月夜的回憶,眼前的寂寥……”讀小曼《中秋夜感》,緩慢地讀,靈動的文字,山間溪流般淙淙而下,一襲清涼,一絲溫軟,一股柔情。
小女子的文字怎可了得?
愛夫去世,她洋洋灑灑哭摩,真摯情感一瀉千里。連我這個輕易不動感情的人,淚水漣漣。28年,她于人間,飄飄悠悠地走。似夢非夢。志摩突然離去,她忽從夢中驚醒,帶著生病之軀,深閉門,整理徐志摩遺稿,為《云游》作序。真真做了一些正事。可惜了,小曼持筆,持得太晚。
她會說法文,英文,以其秀美容顏,過人機智,受命接待外國使節。小曼天生聰慧,游刃有余,儀態萬方。再加上曼妙身段,藝術氣息,驚艷四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小曼,實屬難得。唱戲。她一生最愛。小曼受邀出演《玉堂春》座無虛席,滿堂喝彩。她學過昆曲,愛看京劇,那曲,那聲,艷驚四座。

翻看小曼年輕時的照片,齊耳短發,眼神干凈清冽。胡適說,陸小曼是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這風景,才情有之,容顏有之。徐志摩的前妻張幼儀見陸小曼,說她美。林徽因也說她美,美人眼里的美人,是個尤物。
小曼是幸福的。人生的行囊,裝滿了富貴,才情,美貌,愛情。
王賡愛她,徐志摩愛她。無私的,君子坦蕩蕩的愛。愛她勝過愛自己的愛。
為成全小曼與徐志摩的愛情,王賡忍痛割愛,他說:“真正的愛情應以利她為目的,只講無私奉獻,不求索取,既愛其人,便以對方的幸福為幸福。”在吃著官司牢獄之中,他毅然在一紙離婚書上簽字。陸小曼窮困潦倒時,他希望與之重歸舊好。視小曼的幸福為自己的幸福,這是王賡,青年才俊。
小曼和翁瑞午同榻而枕,吞云吐霧,惹來流言蜚語。徐志摩說:“夫婦的關系是愛,朋友的關系是情,羅襦半解,妙手摩挲,這是醫病。芙蓉對枕,吐霧吞云,最多能談情,不是肌膚相守。”成全,信任,沒有比這樣的愛,更愛。因徐志摩對張幼儀的冷漠殘忍,我一直對他抱有成見,然,這句話,感動于我。
愛情,不是索取,是發自內心,無私的愛。
美好的女子總會幸運地遇見這樣的愛情。總會遇到海一樣胸襟的男子。陸小曼有,林徽因也有。林徽因對梁思成毫不忌諱,坦誠有加,她告訴梁思成糾結的苦惱,因為愛上兩個人。梁思成告訴林徽因,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選擇金岳霖,祝他們永遠幸福。林徽因原原本本告訴金岳霖。金岳霖坦言,不能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兩個男人與一個女人,長相廝守。
小曼,有著女人們羨慕的人生,可惜,沒能好好經營。28歲之前有多烈火烹油,28歲以后就有多寂寞。任性,為所欲為,青春虛度。幾步的青春,消磨在牌里,戲里,舞池里,鴉片里。即使拼了命地離婚,與深愛的徐志摩在一起,仍然渾渾噩噩度光陰。
關于陸小曼,人們留下的筆墨很多。
有些人說,陸小曼活得真。有些人說,她活了別人三生,值。我說,這樣的真,寧可不要。承擔放蕩的罵名,需要勇氣。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是最好的人生。
人生如棋,每走一步,慎重行事,一子落盤,后悔莫及。陸小曼,恰恰青春這幾步棋沒有走好,大半生的時光,還了愛情的債。
看小曼年譜。小曼曾經居住在我現在的城。她七歲隨父親北京度日,8歲就讀北京女子師范大學附屬小學,10歲就讀北京女中,16歲北京圣心學堂讀書,18歲精通法文和英文,兼職擔任外交翻譯。如果,這小女子一路認真走下去,她的人生,鮮花著錦。
遺憾的是,在物欲橫流的夜上海,她丟掉純真干凈飽滿的自己,打牌、看戲、跳舞、喝酒、迷戀鴉片。奢侈墮落。
性格決定命運。
陸定夫婦九個子女,幼年或者少年夭折,陸小曼是唯一的孩子。小曼清秀貌美,聰明過人,必定視如明珠寵溺。一棵樹的成長需要精心澆灌,修枝剪葉。小曼這株花樹,他們只澆灌,不修剪,任其恣意生長。空谷幽蘭,長著長著變成一朵罌粟花。如果陸定像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細致入微,嚴格管教,陸小曼的人生,該有多璀璨,或許蜚聲畫壇,文壇,外交界,戲曲界。
小曼長大成人,陸定夫婦看到小曼風靡上海灘,不是不急,后悔也莫及。
身為女子,我愛著小曼才情,深深地惋惜。
她追求自由,追求她眼里,自由的生活,自由的愛情。
小曼說:“其實,我不羨富貴,也不慕榮華,我只要一個安樂的家庭,如心的伴侶,誰知連這一點要求都不能得到,只落得終日里孤單的,有話都沒人能講,每天只是強自歡笑的在人群里混。”
填補空虛寂寞的方式很多,需要打牌跳舞吸鴉片這樣的方式么?不盡然。
和王賡的婚姻,有安,她不樂。和徐志摩的婚姻,有安,暫時的“樂”后,又覺得自己是籠中的鳥兒。多年后,她說,結婚是愛情的墳墓,徐志摩憧憬的愛,是虛無縹緲的,幻想泯滅了,熱情沒有了,生活變成了白開水,淡而無味。
陸小曼,在對的時間遇見錯誤的人。又在錯誤的時間,遇見對的人。她需要什么樣的知心愛人?連她自己也糊涂著。她要的安穩有,愛情有。走進兩段婚姻后,又覺得什么都不對。其實,愛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婚姻里,不僅僅需要花前月下,還需要茶米油鹽醬醋茶。
磨難是人生財富。
飛機失事,徐志摩離她而去,她如夢方醒。她哭摩,她寫下“多少前塵成噩夢”、“欲死未能因母老”、“年來更拾荒寒味”……哀傷詩句。一切晚矣。她素衫謝客,那時,她年僅29歲,風華正茂著。曾經旖旎,令人艷羨的人生,以深深的孤獨,無限的寂寞落下帷幕。
有多悔,唯有她,小曼,可知。
此時,我流連在小曼的畫中。為她,我喜歡的,才華橫溢的小曼,惋惜,深深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