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成吉思汗與穆斯林商人的接觸,學界已進行過一些有益的研究。但由于史料缺乏或學者們的研究視角不同,對其中的某些問題還存在不同的看法或尚未做出合理的解釋。本文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蒙古汗廷與穆斯林商人的初次接觸等問題進行史料歸納并提出一點看法。 西域的穆斯林商人以善于經商而聞名。早在蒙古興起以前,他們就經常來往于蒙古草原與中亞地區,在游牧民與定居民之間進行商業貿易,以獲取巨額利潤。對此,《黑韃事略》中記載為:“漢兒及回回等人販入草地,韃人以羊馬博易之”。[①]據此可知,在蒙古帝國時期,漢人和回回商人是到蒙古草原進行商業貿易的。那么,當時有多少穆斯林商人進入蒙古草原進行貿易活動呢?因史料所限,我們無法對其進行全面的了解。所幸的是從當時的一些史料中還是能夠覓到一些穆斯林商人在蒙古草原上的足跡。據《蒙古秘史》一八二節記載: 有一個回回(撒兒塔兀勒)人阿三(哈散哈只),從汪古惕部的阿剌忽失·的吉惕·忽里那里來,他騎著白駱駝,趕著一千只羯羊,想順著額兒古捏河而下,去收購貂鼠和灰鼠。他在巴泐渚納湖飲羊時,遇見了成吉思汗。[②] 仔細分析以上資料,可以發現三點信息:1.有名字叫阿三的穆斯林商人從汪古部的阿剌忽失的吉忽里那處來到額兒古捏河。這表明當時的汪古部與中亞穆斯林商人已經有了商業交往。2.名字為阿三的穆斯林商人帶著“羯羊一千、白駝一個”順著額兒古涅河來換取蒙古的“貂鼠、灰鼠”之類的畜產。3.阿三至巴泐渚納湖飲水時遇見被王罕擊敗、退到這里來的鐵木真。此時鐵木真正處于困頓中,阿三帶來的這些羊駝對成吉思汗渡過難關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巴泐渚納湖即班朱尼河[③]。 除《蒙古秘史》之外,《元史》和《臨川吳文正公集》等漢文史料中也發現了同飲班朱尼河水的另外兩名穆斯林商人,即札八兒火者和玉速阿剌。對于札八兒,《元史·札八兒火者傳》有這樣的記載: 札八兒火者,賽夷人。賽夷,西域部之族長也,因以為氏。火者,其官稱也。札八兒長身美髯、方瞳廣臉,雄勇善騎射。初謁太祖于軍中,一見異之。太祖與克烈汪罕有隙。一夕,汪罕潛兵來,倉卒不為備,眾軍大潰。太祖拒引去,從行者僅十九人,札八兒與焉。[④] 據此可知,札八兒是西域賽夷人,他很早就跟隨鐵木真征戰,在合蘭真沙陀之戰中,一直追隨鐵木真敗退至班朱尼河,成為同飲班朱尼河水的十九人之一。 跟隨鐵木真敗退至班朱尼河的另一名穆斯林是玉速阿剌。對于玉速阿剌《臨川吳文正公集》中有這樣的記載: 從太祖皇帝出征,同飲黑河之水,為勛舊世臣家,名載國史。[⑤] “黑河之水”即班朱尼河水,可見,他曾隨鐵木真出征到班朱尼河。玉速阿剌是否商人,史料中沒有明確記載。但是,從他曾參加飲班朱尼河水這一點來看,他當時有可能是以商人身份投奔成吉思汗的。在《元史》的記載中,我們找不到玉速阿剌的名字和事跡,比《元史》早出的《蒙古秘史》以及波斯史家所著的《世界征服者史》、《史集》等史書中也無跡可尋。楊志玖在自己的研究中曾提到玉速阿剌的事跡。[⑥] 對于札八兒火者、阿三(哈散哈只)等穆斯林商人遇見成吉思汗以及同飲班朱尼河水的年代問題,筆者想提出自己的粗淺看法。因為班朱尼河水之盟對成吉思汗戰勝敵人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因此我們有必要對成吉思汗到班朱尼河的確切年份進行研究。 對于成吉思汗到達班朱尼河的具體時間,在《世界征服者史》中記載道: “汪罕率大軍追趕他,而成吉思汗身邊只有很少數的人馬。那個地區有一股泉水,他們稱之為班朱尼(baljuna),兩軍再次交鋒,展開激戰。最后,成吉思汗和他的小股人馬打敗了汪罕及他的大軍,擄掠無數戰利品。此戰的日期是599/1202年—3年”。[⑦] 從以上記載來看,飲班朱尼河水的確切年代為1202年。《史集》中沒有記載關于成吉思汗到達班朱尼河(巴勒渚納)[⑧]的確切年代;《元史》則記載為1202年;雷納·格魯塞曾寫到:“成吉思汗在這個時候,因為擔心被客列亦惕人所窮追,退至巴泐渚納,在那里度過公元1203年的夏季”。[⑨]對此,邱樹森提出“1203年春”[⑩]之說;寶音德力根也認為:“1203年初的合蘭真沙陀之戰,成吉思汗被王汗打敗,幾近滅亡……就是著名的班朱尼河之盟。當時,成吉思汗手下只剩了二千六百人……1203年春,王汗打敗成吉思汗以后,就背叛了金朝”。[?]筆者也認為成吉思汗被打敗退至班朱尼河的時間應該是在1203年春天,在那里度過夏天,至秋天攻打汪罕的軍隊,這樣理解才比較符合實際。因此,班朱尼河之盟應發生于1203年的春初。 根據以上論述,我們可知上述阿三(哈散哈只)、札八兒火者兩人是成吉思汗時期來到蒙古草原上的穆斯林商人,以他們為代表的這些穆斯林商人在中亞與蒙古高原之間的往來較多,他們的地理學知識相當豐富,對中亞地區的了解遠勝于當時蒙古高原上的蒙古統治者。因此,在成吉思汗征服中原地區和西域的過程中,這些穆斯林商人在征戰中和管理被征服地區方面也發揮了重要作用。但由于史料的缺乏,對于這一問題,筆者只能簡單例舉數人論述如下。 對于前文提到的阿三(哈散哈只),《世界征服者史》中記載道: 在逼近氈的城附近,位于河岸邊的速格納黑城時,他派哈散哈只為使先行。這個哈散哈只(Hasan Hajji),以商人的身份,早已歸順征服世界的皇帝,并被收納為他的扈從。傳達完使命后,因為他跟居民熟識,且系同族,他打算給他們發出警告,召諭他們投降,以此可以保全他們的生命和財產。進入速格納黑,傳達了他的使命,但就在他要發出警告之前,城內的惡棍、流氓和暴徒,把他殺死”。[?] 從上述史料可知,哈散哈只[?]以商人身份早已歸順成吉思汗,后跟隨其西征,攻打速格納黑城。因為他出身于速格納黑城,比較了解當地的地理情況和民生。成吉思汗派哈散哈只為勸降使,不幸的是他還未發出勸降警告就已被人殺死。因為成吉思汗特別看重哈散哈只,所以在他被殺后成吉思汗為之一怒,不再心慈手軟,強勢攻打了該城。攻下該城后成吉思汗“把那里的政事委付給遇害的哈散哈只之子”。[?] 札八兒火者作為歸附成吉思汗的另一個穆斯林,他的事跡又是如何的呢?關于他的事跡,《元史》中有如下記載: 汪罕既滅,西域諸部次第亦平。乃遣札八兒使金,金不為禮而歸……札八兒既還報,太祖遂進師,距關百里不能前,召札八兒問計。對曰:“從此而北黑樹林中有間道,騎行可一人。臣向常過之。若勒兵衛枚以出,終夕可至。”太祖乃令札八兒輕騎前導……“朕之所以至此者,札八兒之功為多。”又謂札八兒曰:“……汝引弓射之,隨箭所落,悉畀汝為己地。授黃河以北鐵門(今居庸關)以南天下都達魯花赤,賜養老一百戶,并四王府為居第”。[?] 顯然,汪罕被打敗、西域諸國次第被征服后,成吉思汗派遣札八兒到金朝,沒有受到使臣應有的禮遇而回。札八兒火者是作為蒙古使臣到金朝的,但是金朝沒有接受蒙古提出的條件。成吉思汗為了征服金朝親自帶兵,距關百里向札八兒問計。札八兒告訴成吉思汗有林間小道可以直達平地的情況。于是蒙古軍讓札八兒做前導從小道很容易就到了金兵的駐扎地。由此可以看出,札八兒火者之前很有可能因商業活動到過金朝,故對這里的地理相當熟知。成吉思汗也許正看中了他的這一優點,就命他為蒙古方面的使者,后來又以導引之功任命他為黃河以北鐵門關以南的鎮守官。對札八兒出使金朝這一問題,楊志玖做了較系統的研究。尤其在他的《補元史·札八兒火者傳》一文中,比較詳細的論述了他的觀點。他認為“其人到金朝的次數為十次之多,可見其勤勞王事和受重視的程度”。[?]對前輩的這一觀點筆者表示贊同。由上可知札八兒火者是受到成吉思汗重用的較有名的穆斯林人士。他在成吉思汗征金戰爭和管理蒙古統治下的中原地區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但遺憾的是對于他的事跡《史集》、《世界征服者史》等重要文獻資料中都沒有留下多少記錄。 答失蠻哈只卜是成吉思汗時期的另一個重要的使臣。答失蠻作為成吉思汗的使臣,起過怎樣的作用的呢?在敘述成吉思汗攻打咱兒訥黑城的情況時《史集》中記載: 號稱也可那顏的拖雷帶著大軍跟著他沿著通往咱兒訥黑的道路前進。黎明,他們突然來到此城。城郊居民害怕大軍,躲進了堡內。成吉思汗派遣答失蠻哈只卜為使者到他們那里通知蒙古軍的到來,勸他們投降。“如果你們想抵抗他,他在霎時間會使你們的城堡變為荒漠,使原野上的血流至渾河阿母河。如果你們聽我勸告歸順他,你們的生命、財產就可獲得保全。”[?] 根據以上資料可知,答失蠻哈只卜也是作為成吉思汗的招降使勸降咱兒訥黑城群眾的。如果沒有他的勸降,那里的百姓有可能遭到毀滅性的大災難。由此看出,他也很受成吉思汗的重視。成吉思汗之所以命他當使者,也跟他出生于此地有關,因他是本地人,比較了解當地的人文地理。 成吉思汗時期還有一名重要的穆斯林使臣是牙老瓦赤。他在成吉思汗時代及其以后的蒙古政壇上都起過很大的作用。牙老瓦赤在成吉思汗西征以前就與成吉思汗相識,后作為成吉思汗的使臣經商到他的故土。他不僅傳達了成吉思汗的旨意,也為兩國建立商業貿易關系起到了中介性的作用。尤其是成吉思汗征服了花剌子模地區之后,讓牙老瓦赤管理中亞的諸城鎮。對于這一問題,《蒙古秘史》263節中有這樣的記載: 成吉思汗占領回回國后,降旨在各城設置答魯合臣。從兀籠格赤城來了回回人姓忽魯木石的名叫牙剌哇赤、馬思忽惕的父子兩人,向成吉思汗進奏管理城市的制度。成吉思汗聽了后,覺得有道理,就委派他牙剌哇赤的兒子馬思忽惕·忽魯木石與我們的答魯合臣們一同掌管不合兒、薛米思堅、兀籠格赤、兀丹、乞思合兒、兀里羊、古先·答里勒等城。他的父親牙剌哇赤則被帶回來,受命掌管漢地的中都城。因為回回人牙剌哇赤、馬思忽惕兩人通曉城市管理制度,所以就委派他們與答魯合臣一同掌管回回和漢地百姓。[?] 根據上述記載,成吉思汗征服了回回諸城后,有花剌子模人牙老瓦赤,帶其子從玉籠杰赤城來拜見成吉思汗。因他們善于管理城池,于是成吉思汗派牙老瓦赤鎮守北平,其子鎮守中亞地區的不花剌等城。可見,牙老瓦赤父子極受成吉思汗的信任和重視。 成吉思汗時期一部分穆斯林商人來到蒙古草原,進行了各種商業活動,對于這些商業活動的性質和特點,學界至今還沒有做過一些系統的研究。歸順成吉思汗之后這些穆斯林商人到底是以何種方式進行貿易活動的呢?據《世界征服者史》的記載: 因為蒙古人沒有定居于任何城鎮,商旅也沒有在他們那里聚集,所以衣物在他們當中非常缺乏,跟他們做買賣得到的利益,人所共識。故此,忽氈的阿合馬、異密忽幸的兒子,還有阿合馬·巴勒乞黑等三人,決定共同到東方各地旅行。成吉思汗在大道上建設守衛并頒布一條命令:凡進入他國土內的商人,應一律發給憑照,而值得汗收納的貨物,應連同物主一起遣送給汗。這些商人返回的時候,成吉思汗命他的兒子、那顏、將官,個從自己的部屬中抽調兩三個人,給他們一個金巴里失或銀巴里失作本錢,讓他們隨那對商人去算端的國土,在那兒作生意,收購奇珍異寶。他們遵命各從自己麾下派出兩三個人,這樣共集中四百五名穆斯林。[?] 根據以上資料我們可歸納出:1.他們經商的資金——巴里失,是成吉思汗借給他們的。2.這些穆斯林商人是成吉思汗的后妃、諸王和貴臣們部下的穆斯林商人。3.經商的地點在中亞或者蒙古高原。4.這時期貿易的資金比較少,“給他們一個金巴里失或銀巴里失”作為本錢。5.高價收買中亞地區的貴重物品“織金料子、棉織品、撒答剌欺及其他種種”。因此,在成吉思汗時代,那些穆斯林商人在蒙古高原上的經營方式與窩闊臺汗時期的穆斯林商人有本質上的區別。 以上是筆者對成吉思汗時期到蒙古高原的一些穆斯林商人的身份及他們的主要活動進行的簡單歸納。
【作者簡介】薩日娜 內蒙古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實習員,本文原刊于《朔方論叢》第二輯。 [①] 王國維:《蒙古史料四種》《黑韃事略箋》,正中書局印行,1962年,第494頁。 [②] 余大鈞譯注:《蒙古秘史》,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69頁。 [③] 關于這里出現的baljuna一詞的漢譯有多種寫法:《秘史》182節譯作巴勒渚納海子,《元史》、《親征錄》、《世界征服者史》的漢譯本均譯作班朱尼河,《史集》漢譯本譯作巴勒渚納,余大鈞譯作巴泐渚納湖,《蒙古帝國史》作巴泐渚納。本文中使用“班朱尼河”之譯稱。 [④]〔明〕宋濂等撰:《元史》卷120《札八兒火者傳》,中華書局,1976年。 [⑤] 邱樹森:《元代文化史探微》,南方出版社,2001年,第197頁。 [⑥] 楊志玖:《元代回族史稿》,南方出版社,2003年,第166頁。 [⑦]〔伊朗〕志費尼著,何高濟譯:《世界征服者史》(上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39頁。 [⑧]〔波斯〕拉施特著,余大鈞、周建奇譯:《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冊,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171頁。 [⑨]〔法〕雷納·格魯塞著,龔鉞譯:《蒙古帝國史》,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120頁。 [⑩] 邱樹森:《元代文化史探微》,第197頁。 [?] 寶音德力根:《關于王汗與札木合》,《蒙古史研究》第三輯,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7頁。 [?] 志費尼著,何高濟譯::《世界征服者史》(上冊),第101頁。 [?] 這個哈散哈只就是《蒙古秘史》中所記載的的回回商人阿三。波斯文作Hasan。 [?] 志費尼著,何高濟譯::《世界征服者史》(上冊),第102頁 。 [?]《元史》卷120《札八兒火者傳》,第2960頁。 [?] 楊志玖:《元代回族史稿》,南方出版社,2003年,第365頁。 [?] 拉施特著,余大鈞、周建奇譯:《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冊,第280頁。 [?] 余大鈞譯注:《蒙古秘史》,第91頁。 [?] 志費尼著,何高濟譯:《世界征服者史》(上冊),第9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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