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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木匠
木匠也是用手藝技術說話的一項職業(yè)。
木匠的祖師爺是傳說中的魯班，做木貨的能工巧匠頂尖高手。據(jù)說他神通大著呢，他做的木頭鳥能夠在天上飛三天三夜而不墜地。魯班還有著作流傳于世，他那本神奇詭譎的秘籍叫作《魯班書》。這本書看了不能透解其內涵的人，會變得瘋癡癲狂，一具廢物，透解了這本書便能躍變?yōu)槠嫒水愂浚瑫嬖S多邪術。我就親眼見過我們本鄉(xiāng)本土的一個剛剛初中畢業(yè)的青年，不知從哪家的老祖業(yè)之中弄到一本線裝老版子全套《魯班書》，里面有許多咒語式的瑯瑯上口的歌訣子，不過那些據(jù)說都是一些邪法！他整天整天的看了睡，睡了又看，看了念，念了又看，放下書走在路上街坊上也照常口中念念有詞。沒過二十天，他竟然已經(jīng)走火入魔，變得憨癡狂躁了，到處亂罵人、打人，惹得滿村都不得安寧，家長焦急萬分，帶著他到處延醫(yī)問藥，頗費了幾多周折，才稍有好轉，但總是始終給人一種呆頭呆腦的形象。
我們鄉(xiāng)村里水土比較適合林木生長，山頭上、坡埂上到處都是樹木，郁郁蒼蒼，燒柴林、用材林與經(jīng)濟林應有盡有。豐富的木材是一筆財富，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時十年浩劫后百廢待興的蘇醒時期。記得那時各種部門辦公室里都在大量置辦辦公用品，當然主要是從農村坐的全木料的辦公桌，那時還沒有現(xiàn)在無處不有的家具公司。
社里有包括我哥哥在內的五六個木匠，他們的技術有高有低，但都會做辦公桌，不管是三抽單柜，還是三抽雙柜的。做一張辦公桌一般要三四個工程（即一個人做三四天），一張能賣二三十元，所賣之錢都用作家庭的開支用度。木料主要用杉木，只有枋料是雜木，枋料最好的是斯栗子的枋料，轉栗次之。不管是枋料還是板料，都數(shù)曬干或晾干料了的最好，用沒有干的木料來做木器，等木料干了之后容易走樣縫口會變得齜牙裂縫甚至整個兒變形。
鄉(xiāng)村里的木匠絕大多數(shù)都會作多種木貨，哪家有了木料，需要把以前的篾笆折墻壁裝成板壁——那時，哪家的串架房子裝有板壁，那就是最好的了，那樣屋里既美觀又溫暖。哪家需要添加或修復飯桌、板凳、碗柜、盆盆桶桶什么的，都需要準備好枋料、板子，請木匠來操作。
那些年，農村青年結婚時，女方都有許多嫁妝，其中就有木器嫁妝，主要有桌椅板凳，箱子，柜子，一般都還有一樣最大也是農村人比較看重的三門柜或者五門柜，也就是衣柜。這些東西不但做工有考究，漆工業(yè)非常關鍵。
農村串架房一般都設計有樓層，貧窮人家的樓房是用樓竹子、刺竹來鋪設的，人走在上面灰塵總是愛從縫隙中往下掉，弄臟下面的東西。木料豐富的人家就會把自家山林中最大棵的樹木砍來改成厚厚的木板，請木匠來鋪樓板，鋪樓板的過程鄉(xiāng)民們稱之為振樓板。有了樓板，樓上一層就可以堆放各種物品，甚至再裝成小屋鋪床設帳供住宿用。大大增加了房屋的使用空間。
在木匠的活計中，工程龐大而繁復的莫過于修建木質串架房屋，一個木匠修一幢串架房半年至一年時間，串架房規(guī)模大小也大有分別，三列兩間，四列三間，最為普遍的就是三間房，占地面積的寬度是以柱頭來衡量的，每個列子有五根柱頭的稱為五柱房，有七根柱頭的稱為七柱房，柱頭越多房子占地越寬。五柱房的五根柱頭分別是最高的中柱一根，低一些為等高的二金柱兩根，最低的等高檐柱兩根。比較殷實的人家能夠修七柱亮荷的大房子，修三合頭房子，即正房三間或四間，兩邊再各修兩三間廂房，甚至修中間有大大的天井的四合院，當然這樣的房屋一般都是以前的地主老財修建的，修飾的美觀大方，正堂屋里，神龕上雕龍繪鳳，窗子、門楣鏤名花，刻祥物，極盡雕檐畫棟之能事，屋宇搞得古色古香，氣派非常。
能夠為別人修房子的木匠，級別已經(jīng)很高了，修房子這活兒一般水平的木匠師傅是不敢輕易嘗試的。記得修房時，大師傅手里隨時捏著一把用竹篾削好的簽子，鄉(xiāng)村木匠一般都沒多少文化，不會制圖，也無圖可看。那些簽子其實就是整座房子的微小的模型，中柱多少根，二金柱多少根，檐柱多少根，每根柱頭鑿多少個孔眼，需要多少梁擔，多少檁子，多少穿片，甚至多少椽子都對應得清清楚楚，一點兒也不馬虎。
許多木匠師傅都有一兩手神奇的邪法，如果主人家怠慢了他，他想要報復起來簡直易如反掌，只要用墨簽在主人家房子的脊梁上畫一個符咒，號上幾句咒語，這家人出不了多久就會出相應的問題，如房子在夜里發(fā)怪聲，家里出現(xiàn)血光之災，家中口嘴不休等等不一而足。我就親眼見過出現(xiàn)在家鄉(xiāng)一戶周姓人家重的一樁凄慘的咄咄怪事：“樹大分杈，人大分家”，七十年代前期，這周姓弟兄三人分家各自立戶。“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農村分家一般都是當哥哥的從家中分離出來。于是長兄周老大就費盡千辛萬苦備了木料，請木匠師傅在黃道吉日開工修兩間串架房子。半年后，他帶著老婆和三個女兒住進了新房子了，前五年一切平安順利，不料在后來兩年不到的時間里，三個女兒相繼猝死，連病根是什么都沒清查出來，這其中就有一位我的小學同學，名叫周國榮。十二三歲，十四五歲活蹦亂跳的人咋說走就走了呢？那情景好不愴然！連后來才出世的三四歲的小兒子也跟著帶災——小兒子在一次灑尿時，生殖器被狗咬了一口，落下一點殘疾。真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船破又遇打頭風啊，老婆慘痛不過，一病不起，不久也走上了奈何橋！鄰居們非常同情，想方設法救濟他，幫他姓把那找原因，俗語說“人窮怪屋基，瓦漏椽子稀’’，是不是你家的房子有問題噢?一語驚醒夢中人，周老大就整天在房子里查啊查，希望查到一點兒異常情況，最后搭接樓梯，在堂屋脊梁上一處隱蔽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幾個用墨簽畫的符號，樣子怪怪的，鄉(xiāng)村里的木匠師傅告訴他，說那是一組叫什么煞的符咒，靈驗得很的。周老大趕忙延請一幫道士先生在家中鑼鼓喧天的做了兩天兩夜的法事，據(jù)說是為了消解那道兇煞，也不知真否？不過從那以后父子倆就先相安無事的生活到今天！那個當初為周老大修房子的大師傅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追本溯源的問過究竟，說是兩家祖上有世仇！
在農村，還有一種常見的木活是做壽枋，也就是棺材。壽枋在取樣上十分關鍵，同樣的木材，不同的木匠師傅做出來在氣勢上都是由懸殊的。壽枋根據(jù)用材截數(shù)的多少一般又區(qū)別為：八合子，十合子，十二合子，十六合子。一副壽枋各部分分為天平（蓋子）、底芯（底板）、墻子（兩邊各一），大回頭，小回頭。當然，講究的還在里面做一副金匣子。據(jù)說技藝精湛的木匠師傅在給人合壽枋時，可以看得出這幅壽枋那位主人是不是可以享受得到，可以看得出這位主人還能活過多久，怪神秘的。合好的壽枋要請漆匠漆過幾遍，直漆的黑而發(fā)亮，能照見人的影子。
前些年，鄉(xiāng)里的樹木砍伐過度，木料越見匱乏，農村的木活也當然越來越少，木匠也自然在減員，技術好點的，早就進大城市里去搞裝修掙錢去了。
活躍在鄉(xiāng)村的木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微乎其微了。喜哉？悲哉?何人能演說得清？
（原載“榕樹下.隨筆小札
《烏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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