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 父母對孩子的愛與生俱來,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情感太過自然和強烈,父母們便很少會去思考自己愛孩子的方式是否妥當。殊不知,有太多父母因為缺乏共情的能力,正以愛為名,支配著孩子;或者因為缺乏對大腦發展規律的了解,而不時苛責孩子,使他們沉浸于沮喪的情緒中。 文 | 吳微 編輯 | 聞琛
在親子教育這件事上,經常有兩極分化的觀點:一種是“在孩子成長中,父母只要愛與支持就好了”,另一種則是孟母哲學:“父母當然要給孩子立規矩、做規劃,改正缺點,鋪平道路”。
有批判性思考力的家長也許會立刻駁斥我,這怎么是兩極分化的觀點呢?這兩者并不矛盾??!但實際在生活中,能夠做到“兩者不矛盾”的家長非常少,兩個極端的卻非常多。
這兩個極端都是怎樣的呢?當我們跟孩子相處的時候,尤其是很小的孩子,一味地“愛”他似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比如時時刻刻告訴孩子“我愛你”、大多數時候對孩子的要求迅速給回應——但是往往你會看到這樣一種令人氣餒的結局:我那么愛TA,結果還是養成了一個熊孩子,不聽話、霸道、嬌氣、為所欲為……
而在現代孟母的故事里,關于“直升機父母”的批評我們已經聽過太多了,這樣的家長極有可能養出一個外表出色的孩子,或者在某個學業階段非常優秀,但副作用是,孩子很難找到“真正的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興趣和激情在哪里。
為什么這兩種觀點都易于走向極端?我覺得問題出在這里:主張愛之教育的家長,理念沒問題,但在行動上卻并無相應、合乎理性的做法;而主張做規矩和規劃的家長,往往會在技術層面“升級”太快,忘記自己實際上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孩子。
以上兩種,殊途同歸,實際上指向了同一個問題:在做父母這件事上,我們并不真正懂得如何“愛”孩子。無論我們口頭上說了多少“我愛你”,或多少“我今天這樣是為你將來好”,我們往往都忽略掉了孩子本人。
法國著名兒科醫生、當今世界低幼兒童教育方面的標桿專家卡特琳娜·蓋岡(Catherine Gueguen),在她的書里把這些問題歸因于“共情”能力缺乏:在和孩子相處這件事情上,我們還遠沒有形成與孩子“共情”的能力,盡管我們在大多數場合,都把幼小的孩子奉為“小皇帝”、“小祖宗”,但實質仍沒有改變那種隨心所欲支配兒童的關系。
“我們當下的社會,在媒體上反響最多最廣泛的看法是,孩子都像小皇帝,霸道。然而這種看法遮掩了另一種被否認被忽視的現實:大部分成年人并不尊重孩子。”蓋岡寫道。
她這本《如何高質量地陪伴孩子》,很容易因書名而被當作一種“親子游戲集錦”式的通俗暢銷書而錯過,實際上,正如比利時心理學家、非暴力交流療法創始人托馬·德·安塞布格在序言的第一句話中寫的那樣:讀完此書,你看待人類的方式將從此不同。 我們和孩子談“愛”,卻并沒有“共情” 如何高質量地陪伴孩子?說到底,離不開那些老生常談的道理:我們要尊重孩子,理解孩子,或者說,用孩子易于理解的方式引導并教育孩子。但在我之前讀過的大多數親子類書籍中,這些道理都以個案的方式呈現:
一個孩子在滑梯前和另一個孩子爭搶玩具,媽媽走過來以一種特定的方式調停,平復了兩個孩子的戰爭,并且在多次談天式教育之后,讓孩子懂得分享。 這些聊天、溝通、安撫的方法自然是好的,但是孩子和孩子之間,真的存在著非常巨大的個體差異。比如在上述例子中間成功的溝通方式,在另一個孩子身上,或另一些鬧別扭的狀況中,就全然不奏效。這也是為什么很多新手媽媽會說:我看了那么多親子書,仍對付不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說以個案而來的教育經驗,實際上很難借鑒,所謂談天、溝通、安撫的方法仍只是“技術手段”,仍沒有觸及與孩子良性相處的本質,那就是理解孩子的情緒、認識孩子的特質。蓋岡把這種對孩子的真正理解,稱為“共情”。
什么是共情?蓋岡通過將共情(empathie)與同情(sympathie)做對比,做了如是描述:
芝加哥情感與社會神經學研究專家讓· 德斯忒認為,對某個人產生同情,就是“有一種想要使之安適的愿望。同情為兒童的道德成長打下必要的情感基礎”。對讓·德斯忒來說,同情并不是被某個人吸引、遷就他,而是一種希望帶給對方益處的愿望。 至于共情,讓· 德斯忒分為認知共情與情感共情兩種情況。認知共情意味著理解他人的意圖,情感共情是指能夠感受、分享他人的情緒和情感。 完全可能有對人產生同情但沒有共情的情況,這時,我們想給一個人帶去安適,我們處在同情狀態,但并沒有共情,就是說既不理解也沒能分享他的情緒和情感。一心想給別人帶去安適,但并沒有對之產生共情,是許多沖突和誤解的來源。(P26) 所以說,很多時候,缺乏共情是家長由“愛孩子”走到一種極端的原因,我們并沒有從孩子的需要去對TA好,而在沖突中,我們甚至都沒意識到要首先分享孩子的情緒和情感,我們最先感知到的,往往都是自己的情緒和評價。
我們去評判他人,通常是自身未竟之愿望的曲折表達。評判和貼標簽阻斷了溝通交流的可能性,別人感到被批評,這會引發他的拒斥和封閉。反之,不加評判的交流,則建立起一種開放的氛圍,是交流關系中明智的做法。(P30) 所以,如果只以我們自認為的“愛”和規劃去教育孩子,無論看起來我們對孩子多么千依百順,但實際上孩子仍然處于一種可悲的“被支配”的狀態,而且,當孩子的表現越來越令人失望時,我們的負面情緒很容易沖破“屏障”而不自知。 在家庭之外,我們沒有共情,卻總能保持禮貌;但對于我們的親人,屏障全無,是他們在承受無禮的話。在我們的親人中,孩子悲慘地首當其沖,承受最多沒有共情甚至帶有侮辱性的話語:“你怎么這么沒用,廢物……”這種話我們一般不敢對鄰居或工作中的同事說。(P29) 人本主義心理學家、卡爾·羅杰斯的學生、非暴力溝通創始人馬歇爾·羅森貝格博士講述過如下現象:“幾年來我主持過一些為家長開設的培訓課,通常我先把受訓者分為兩組,分別呆在兩個房間。我要求他們寫一段他們自己與另外一個人有沖突時的對話。一組的沖突對象是一名兒童,另一組的沖突對象是一名鄰居。 兩組都以為自己的練習針對的是相同的沖突。然后要求兩組念出他們的不同對話……每次當我要求做這個練習時,都發現與兒童產生沖突的那一組交流時表現出的尊重和同情遠少于同鄰居產生沖突的那一組。參試者很沮喪地發現我們很容易對一個人不近人情,僅僅因為我們發現他是個‘孩子’。”(P29) 這的確是一個令人悲傷的發現,但更令人悲傷的是,這件事是真的!懷著求證的心情,我和很多媽媽們聊到這一話題,盡管她們中多數有著不錯的教育背景,心中牢記愛和尊重孩子這樣的信條的,但還是能回憶起親子關系中那些不耐煩的時刻——我自己也是如此。我們還沒有真正做到平等、公平地對待孩子,特別是以孩子本初的樣子接納他們。
人類從生命之初直到最后一口氣,首先渴望的是被愛,被真正傾聽,被尊重,以本初的樣子被接納。(孩子)他們深深渴望與成年人之間建立一種有共情的充滿愛的關系。(P25) 兒童有著與成年人一樣的根本性需求,他們不愿意被看作是一個“縮小版的人”,因此只有“縮小的權利”,而是希望得到完全的尊重,得到共情;如所有人一樣,渴望得到身邊人無條件的愛。如果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就能得到關切的傾聽,長大后他就不懼怕表達自己,無論是表達他的問題、擔憂,還是他的快樂。同時他也懂得傾聽別人。共情和關心的態度,能夠與孩子建立一種真正的關系,成人得以更好了解和理解孩子,使得與孩子相處更容易,關系更緩和。(P40) 被誤解的童年 關于理解孩子的性格特質、接納孩子情緒的重要性,實際上很多研究論著都有闡述,但蓋岡的這本書尤其讓我覺得振聾發聵,原因在于,她用一種簡明易懂的方式,說明了一些令人困惑的問題:我同意尊重孩子這件事,但尊重孩子的限度在哪里?用怎樣的方式,我們的尊重不會演變成“溺愛”。
這的確是讓很多新手媽媽感覺焦慮的問題。如果我們可以一直依從孩子,那相處可能會簡單很多。但作為家長,我們是要對孩子負責任的。為什么在某些時候,即使我們已經盡力在跟孩子講道理了,他卻還在無理取鬧?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怎么辦?
如何解答這樣一個問題?蓋岡的方式是,我們得首先知道,孩子的大腦發展是怎樣的:
大腦的發育在子宮就已開始。受孕后六至八周,大腦半球開始形成,七周左右,部分神經開始與肌肉接通,使胎兒有一些非自主運動。 八周末,所有腦部主要結構出現。第六到第九個月,是所有剛剛成形的結構生長發育的階段。在孩子出生后的最初幾年,新皮質還處于成形過程……大腦的很大一部分是在出生后的前五年形成的,但其發育成熟一直要到青春期結束,甚至更晚,額葉等某些重要部分,尤其是前額葉的眶額區和背外側區的成熟甚至要持續到三十歲左右。 介入情感和社會生活的大腦區域在整個童年時代繼續生長發育,這對孩子的情商和社會適應力至關重要。(P50) 孩子無法像成年人那樣做出反應,并非他不知道或不愿意這么做,而是他做不到,因為他的大腦結構和大腦網絡,功能還不夠健全。 兒童多是做本能反應,做不到冷靜客觀和控制情緒。他們常常不太明白所遭遇之事,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無法控制。而這類情緒體驗是根基,并影響神經突觸連接和腦神經回路的生長發育。在人的一生中,最初幾年是人腦最脆弱敏感的階段。(P59) 在這本書中,蓋岡對兒童大腦的主要結構是如何發展的都做出了十分易于理解的描述,從中,新手父母可以懊悔地發現,很多時候,當孩子觸怒我們,并不是因為他故意要唱反調,甚至像很多親子書所說的“要挑戰父母的底線”,而是因為他們的大腦發育不完善,他們只能按照自己的本能反應對表達要求和憤怒。
當父母希望用社會定規去挑戰這種生理上的“不懂事”,最后往往也能實現父母的期望。孩子是會被強制地遵守來自父母(或別的權威)的律令,但背后的缺憾是,孩子大腦內就會失去了走到某種通情達理的回路,正如比利時心理學家托馬·德·安塞布格在序言中說,他們在孩子大腦中形成這樣一種編碼:
當我們有不同意見時,解決沖突的唯一方式是,要么碾碎別人要么被別人碾碎?!蔽覀円虼司妥屵@種充斥著壓力和分歧的人際模式永久延續下去,戒備著一切差異(如果我與別人不同,人家還會愛我和尊重我嗎),恐懼他人,參與競爭或采取逃避;很少會有接觸、信任、開放、包容差異、力求協作的興趣。 如果不想造成這樣的結局,我們就應該尊重孩子的大腦發展規律,我無法在一篇文章中列舉出所有蓋岡提及的腦結構發展規律,但通篇看完,我大致能獲得這樣一種見解:兒童的大腦發育從胎兒開始,直到成熟(30歲左右)是逐步發育的,并且不是一個封閉發育的過程,而是不斷受外界刺激的影響。大腦像一個刻錄機,會記住好的解決問題的方法,也會記住不好的,其中他最經常接觸的行為模式和人際關系模式,最有可能塑造他的大腦發育和情感發展。
用“神經突觸”的發育來舉個例子,神經觸突關系到大腦認知能力的各個方面:
兩歲時,神經突觸的密度達到成人的兩倍,到青春期開始回落到與成人相同的水平。一個中等重要的神經元可以接受約一萬個連接。 從兒童到青春期的過程中,大腦丟失約一半的神經突觸,它保留了使用過的那些神經回路,而淘汰了另一些。突觸的這種大量形成、建立連接,解釋了為何一切可能影響到這些神經回路形成的現象或事件,會對孩子目前及未來的生活造成重大后果。(54) 甚至基因也是這樣:
我們與外界的關系以及我們的經驗決定了哪些神經回路、哪些連接會繼續持續。學習、情感互動和社會交往,不但對大腦神經回路的結構有深刻影響,而且還會影響某些基因的表達。這會以決定性的方式,影響到孩子的社會行為方式,尤其是克服壓力的能力、調節情緒和表達情感的能力。 (蒙特利爾麥吉爾大學研究室負責人)邁克爾 · 米內研究發現父母親的照料對某些基因的表達具有十分重要和深遠的影響……我們一生中,基因會在我們的個性和基因攜帶的疾病上不同程度地表現出來,而基因的表達能力是非常不一致的。有些基因處于靜止狀態,不表達,有些則在表達之后重歸靜默。(58) 如果你深入思考這些研究結論,你就會發現,在早期陪伴和照顧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既不是從單方面主觀意愿出發的愛,也不是來自于社會定規的“管教”,而是誠心實意的理解,然后用一種你能想到的最理想的模式去演示給孩子看:應該如何與別人交往,應該如何解決問題。
如果你希望孩子表現良好,那么你首先要自己做到,并且,如果你給孩子提了怎樣的要求,也必須用那個要求嚴格要求自己,真正有效的教育,是用你的行為,一遍又一遍塑造孩子的神經回路,甚至遺傳基因。
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管教”就會變成一種“日常暴力”:
大部分時候暴力出于良好意愿而被使用,是急于想給孩子灌輸價值觀的體現:比如紀律性、為目標而奮斗的樂趣、好學、發展、合作、融入、歸屬感,以及分寸感的建立、設立邊界等等。習慣使用暴力手段的人一方面是因為對大腦的發育過程十分無知,另一方面他不知道在這條道路上可以用另一些方法來陪伴孩子,比如通過關心愛護來教育孩子,不一定非用獎懲手段。這些人同樣不明白他們的教育模式效果適得其反,完全背離他們的初衷。(序言) 另外,關于我們到底想養育一個怎樣的孩子,也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想清楚這個,將決定我們對孩子“不乖”的寬容程度。
我們真的期待養一個乖孩子嗎?蓋岡對于“乖孩子”的描述同樣發人深?。?/p>
當沒有任何人回應他的呼喚、哭泣時,孩子學著與他感受到的一切切斷聯系。最后他變得“乖得像一幅畫”,父母終于可以找到安寧。他不再表達他的情緒,他的憂傷、恐懼、憤怒和需求。他生命中的一大部分將漸漸熄滅。 養成一個不哭不鬧的乖孩子是件挺容易的事,只需幾天不理睬他,他便不再呼喚,除非表達疼痛時。(P93) 點擊關鍵字閱讀外灘教育2000+篇優質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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