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福元 學者某君,與張中行、啟功二位先生均有舊交。一日,他先去看望張中行先生并求其題字,張先生寫了“學之所求,不信重于信。”爾后,他又持字去看望啟功先生亦請其賜墨,啟功先生即寫道“學之所得,不知多于知。” 好一副絕句,天設地造! “學之所求,不信重于信。”做學問所追求的信念是懷疑精神,“不信”就是懷疑,“信”就是肯定,是否定之否定。 任何書本,都是一家之言,有其獨到見解也必有其偏頗;任何學問,都是涉及某一領域,有其可貴探索亦有未開墾的處女地;任何理論,都是因勢而立亦隨時空變化。 所以,嚴謹的治學者,先學而后質疑。有真知灼見而卓然獨立,持個性稟賦而自成一家。司馬遷寫《史記》,要親眼看一看那曾經掛過侯生頭顱的城門;李時珍修《本草綱目》,要遍嘗百草改正前朝醫典的錯誤;范文瀾著書,“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 做學問當然要讀書、多讀書、讀好書。讀書是為了讓人站起來且站直了,如果做了書的俘虜,把人讀趴下了,那大抵是缺乏懷疑精神,“盡信書不如無書。”張中行先生的“不信重于信”是看到事物的另一面,不是懷疑一切也不是全盤接受,而是提倡審慎之、思辨之、揚棄之。 啟功先生則是一種謙虛。終生求學治學教學,到頭來收獲了什么呢?是“不知”多于“知”。“知”是有限的,“不知”是無限的;“知”是得到的,“不知”是未知領域。其實這不只是先生虛懷若谷,更深層次是對個體與全體的認知,相對與絕對的領悟,直指事物的本質。 一個人畢其一生做學問,從青絲盤頂到頭上飛雪,所得到的所謂成就,就人類已經創造的知識來說,只不過九牛一毛、滄海一粟。相對宇宙之浩渺,知識之無極,個人所獲得的那點“知”,是多么微不足道。而“不知”則無時無刻在層層包圍著你,逼仄著你。 張中行先生的“學之所求,不信重于信”,是一種求學精神,心之所依決定了眼界和視野。啟功先生的“學之所得,不知多于知”,是一種治學境界,魂之所系決定了氣度和胸襟。二位大師所說的“求,得,知,信”四字,足以讓人去感受,去理解,去尊重,去領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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