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代表的是天空、水和空氣,是深度和無限,是自由和生命,藍色是宇宙最本質的顏色。”——伊夫.克萊因 2007年,為了紀念伊夫.克萊因誕生50周年,國際時尚圈刮起了一陣藍色風暴。各大品牌紛紛推出“克萊因藍”的單品,向他致敬。這股克萊因藍風潮之后變體為各種藍色,直到今年還未消散。 1957年,法國藝術家伊夫.克萊因 (Yves Klein)在米蘭的畫展中,給觀眾展示了8幅涂滿藍色的作品,同時憑借著這個展覽在藝術圈打響了名聲。三年后,32歲的克萊因在巴黎當代藝術畫廊現場創作了一件名為“人體測量”的作品。在克萊因創作的“單色調交響曲”伴奏下,三位裸身涂著藍色顏料的女模特開始在畫布上翻滾、拖拉。沾滿顏料的人體逐漸在畫布上留下了越來越多的藍色痕跡,一直到克萊因滿意了,作品才算完成。同年,他為這種藍色申請了專利,叫做“國際克萊因藍”(International Klein Blue),簡稱“IKB”。 ●人體測量,無題(ANT118)》(Anthropometrie sans titre, (ANT 118) ,1960) 1、遙遠的呼應 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中,不乏有像克萊因一樣執迷于藍色的例子。我們甚至可以跨越數千年,找到那些和他一樣認為“藍色是宇宙最本質的顏色”的人們。有資料稱,公元前6000-5000年,在如今阿富汗東北部的巴達赫尚,人們已經開始開采一種藍色的礦石。這種礦石在現代漢語里被稱作“青金石”。讓人感嘆的是,這個叫做薩雷散格的古老礦床,至今仍是開采青金石的重要地點。 直到今天,前往巴達赫尚的道路依舊充滿險阻,路上不時有山石滾落,道路艱難到連驢都無法行走,因此只能由人背著礦石到達一個相對平緩的區域,再讓驢子駝下山。然而,艱難的條件并沒有影響巴達赫尚的青金石開采,在2014-2015年內,出口的礦石總價值就達到了2億美元。近幾年,塔利班組織逐漸成為了這一礦產的實際收益人,在2014年,他們的年收入達到了500美元。 至少可以推至公元前3000-2400年,美索不達米亞的蘇美爾人已經開始了青金石貿易。為了獲取薩雷散格的青金石,不惜翻越山脈、穿過沙漠。曾有人做過考證,認為這條艱難路程的直線距離是1400英里。當然,實際上的行走距離絕對不止如此。 為什么幾千年前的蘇美爾人不惜代價要得到這些藍色石塊呢? 對蘇美爾人而言,青金石是神意的象征物。月神是蘇美爾人建立的烏爾城的保護神,她乘坐著一艘船在天空中穿越,“于是就給黑暗的青金石天空帶來光亮”。從“青金石的天空”延伸出的神圣世界,賦予了青金石尊貴的地位,使它成為蘇美爾人信仰和權力的重要象征物。
在蘇美爾文化中,圍繞著現實王權和神圣信仰,青金石頻繁出場。根據《蘇美爾王表》,埃利都是蘇美爾的古老城市,地處波斯灣。水神恩基在那兒修建了他的“海洋之宮”,這座“圣潔的宮殿”匹配的是“神圣的天命”,因此它“用白銀建造,用青金石裝飾”。 此外,女神中最尊貴的天后印南娜,是光明、愛和生命之神。一次,印南那準備進入冥府,她在身上穿戴了化作圣物的七個天命,其中就提到她執著一個青金石手杖,還在脖子上系了一小塊青金石。 考古學家在蘇美爾人建立的烏爾城的宮殿、神廟遺址和墓葬中都發現了大量的青金石制品。它們不僅出現在皇室日常生活中,同時也出現在神圣祭祀場所。這些青金石被鑲嵌在日常器皿、衣物綴飾、乃至護身符之上。
2、神圣的旅途 愛的越深,需求越大。 兩河流域人民對青金石的愛,給了他們拓展周邊產品的動力。他們開發出一種叫做鈷的氧化物作為藍色的呈色劑,把它當做青金石的代替色彩。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鈷藍”(cobalt blue),它也曾經被稱作“帝王藍”(king’s blue)。蘇美爾人用這個顏色布置神圣空間,也用它給陶瓷器皿、玻璃物件上色。 ●藍色清真寺 受到蘇美爾天宇觀而創造出的青金石文化波及到了環地中海文化圈,埃及也曾出土過不少鈷藍色的物件,在第五王朝時期(公元前2680-2530)就已經有了鈷藍色玻璃制品。至此,青金石的世界之旅才剛剛開始。對兩河流域的人們而言,它是如此的神圣,他們帶著它踏上了跨越數千年的旅程。公元7世紀,伊斯蘭教興起之后,兩河流域的審美也被承襲下去,至今仍有不少使用鈷藍色釉面磚的清真寺。 ●古巴比倫伊什塔爾城門 公元前600年 (德國佩加蒙博物館重建品) 我們細心點,就會發現青金石色的深藍色在中國藝術史中的出場率也相當高,它總是能在不同的承載體中散發光彩。出版于19世紀的《石雅》曾提及“青金石色相如天”,這么說的原因是因為青金石中含有其他幾種礦物成分例如黃鐵礦、方解石、方鈉石、云母、輝石等成分。它們被包裹在大片的藍色中,發出細微的亮光。這種蒼穹般的顏色依附在瓷器上成就了青花瓷,用在壁畫中成就了克孜爾壁畫和敦煌壁畫。
美國羅瑟福.蓋特斯(Rutheford J.Gettent)曾經將福格美術館(Fogg Art Museum)購入的龜茲壁畫斷片和阿富汗地區的壁畫斷片進行比較,發現它們所使用的藍色是同一種成分。此外,我國的唐三彩、唐青花,以及元青花所使用的鈷藍色成分特點都是低錳、低鐵、含硫、含銅,不含砷,這和西亞鈷礦的情況一致。
青金石和宗教信仰始終有著割不斷的緣份,在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的視覺藝術中都曾扮演過相當重要的角色。它隨著人們的腳步經地中海東岸和小亞細亞來到羅馬帝國,我們可以找到不少馬賽克鑲嵌藝術中使用的鈷藍色玻璃。歐洲中世紀時期的《圣經》手抄本、繪畫、和花窗藝術中也總少不了青金石裝點。
●拉斐爾 《西斯廷圣母》 3、走下神壇 隨著科技的發展和人們對這種深邃藍色的不斷需求,越來越多的深藍色被創造,逐漸突破了青金石帶來的使用限制。15世紀,歐洲制造了一種叫做“smalt”的藍色青金石替代物。(這種顏色后來傳到了中國,曾在故宮建福宮使用。)18世紀初,一位叫做海因里希.德斯巴赫的化學家在制造一種紅色顏料的時候,不小心用了被“動物油”污染的某種原料,意外地產生了深藍色的物質。這種藍色后來用在了普魯士軍服上,而被稱為“普魯士藍”。二戰期間,德國納粹承襲了普魯士藍軍服,給“普魯士藍”打上了標簽式的印記。到了19世紀,歐洲人依舊對深藍色的需求不斷,法國甚至出現了懸賞6000法郎獎金,尋找鈷藍的人工代替色,最后這獎金由一名化學巴普蒂斯特.吉美的化學家獲得。
技術的發展讓顏料的獲取不再依靠天然礦石,而是在城市里的實驗室就能獲取。青金石夾雜著微黃色的礦物質,如果用在畫面上,仔細觀察興許還能看出不同礦物質呈現的輕微光澤。但化學顏料的純度極高,不像藍色礦石那樣含有雜質。因此也有一些傳統派人士對化學顏料發出過抱怨,認為失去細微變化的人工藍色遠不如古老的礦物色來得高貴。但不論如何,青金石般的色彩從此再也不是奢侈品。如果不是拜科技所賜,克萊因又如何能肆意揮灑“克萊因藍”呢? 青金石跨越了數千年,曾作為皇權、宗教和生命本源的象征物。他所衍生出的藍色文化直到今天仍未失去活力。我們不妨試著從擁有500色號彩鉛的年代抽離出來,想象當人類第一次發現青金石礦之時,因種蒼穹般的色彩而產生的感動。 ●IKB 191 (1962), one of a number of works Klein painted with International Klein Blu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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