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蘭蘭
中午時分，我正在店里忙著，接到老公打來的電話：“媽病了得住院，我一時回不去，怎么辦？”我一下子慌了手腳，手里的話筒差點滑落。印象里，婆婆還是初見時風風火火的樣子，那么干練麻利的人心臟怎么會突然出問題？
□徐俊霞(本文人名均為化名)
A遇見一個性情相近的婆婆
高中畢業后，我沒有繼續讀大學，卻開起了一家美容美發店。和男友確定了戀愛關系后，我把店搬到了男友家里，因為他家就在街邊上，有四間門面房。
婆婆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對我就像親閨女。在婆家開店，一日三餐都不用我操心。婆婆做好了飯菜，店里生意不忙，她就喊我到后面吃；店里要是忙得脫不開身，她就親自給我送到店里來。在婆婆這兒開店，我每天再忙也都能吃上熱菜、熱飯。以前在娘家的時候，飯菜不對口，我經常不吃，如今在婆婆家，婆婆從不慣我這種壞毛病，一天三頓飯，我肚子不餓她也要求我按時吃。所以我偶爾回娘家，街坊們都說，這閨女自打訂婚后，小臉都變圓了。我總是摸著自己的臉，心里偷偷地樂。
男友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都在外地工作，一年回不來幾次。家里就是婆婆和公公加上我和男友，共四口人。不知是不是因為我還沒過門，或者也是婆婆身為人母的天性，她特別寵我。這個家里的一切都以我為主，一日三餐他們都會事先征詢我的意見。我偶爾食欲不振，婆婆就忐忑不安，以為自己燒的飯菜不合我的口味。我不吃豬肉餡的餃子，她還會買牛肉回家調餡自己包?？傊?，一家人都會將就我的口味吃飯。
我是個內向靦腆的人，婆婆也不是能說會道的人，所以性格相近的我們很投緣。閑時，我們坐在一起做女紅，我織毛活，她納鞋底，兩個人有嘮不完的嗑。我家里兄弟姐妹多，在娘家，我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爹不疼，娘不親，所以我渴望與男友早日完婚，有自己的小家?？墒悄杏涯挲g比我小，我只好等著。婆婆逗我：“只要你不嫌棄我兒子，只要你不嫌棄我們這個家窮，你就在這兒踏踏實實地住著。”
話雖這么說，逢年過節，我一個沒過門的媳婦總不能都在未來婆家過。所以每每快到春節，挨到臘月二十九傍晚，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娘家去過年，也常常就只是呆上兩天，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婆家。婆婆見了，嗔怪我道：“這孩子，不在家幫你媽干點活？都忙活一年了，咱又不急著開業?！?/b>
的確，平時我借口店里忙，很少回娘家。除了因為娘家住的、吃的和婆家壓根不在同一檔次外，也因為婆婆真心對我親。而我難得回去一次娘家，呆不上一刻鐘，眼里擱不住閑人的父親就會攆我下地干活。有一個七月的下午，我剛回了娘家，父親就非讓我背上藥筒去給棉花打藥，水放多了，澆濕了衣服，我想回家換件衣服，父親還說啥都不準我去。我一生氣扔下藥筒，哭著跑到婆家。婆婆見了，心疼得不得了，趕緊給我找干凈衣服，催著我去洗澡，說“別著涼了”。
B懷孕生女讓婆媳更親近
我終于盼到結婚了。和老公領證后，我就沒開理發店了，和老公一起張羅著開了一家小超市。超市特別離不開人，老公忙著進貨、送貨，而我就一天十幾小時都盯在店里，想打個盹都沒工夫。
沒多久，我懷孕了。婆婆知道后，幾乎不讓我干一點重活。懷孕的人嘴特別刁，我想吃什么，婆婆立刻去商店買，本地沒有的，她就托人去外地買。要說，婆婆對我真是比我親媽還要親。我一直到生產的時候，我媽都沒怎么管我，到我住進醫院，同一病房里五個產婦都是親媽陪床，只有我媽連面都沒露一下，只是打發了我大姐來看了我一回，就杳無音訊了。我剖腹產生下七斤重的女兒，出了手術室，只有婆婆和老公守在外面，沒有見到一個娘家人。我的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哽咽著對婆婆說：“我怎么像個沒媽的孩子？”婆婆握住我的手，耐心地開導我：“傻孩子，月子里不能哭，你媽年齡不是大了嘛。別怪她！”
從醫院回到家里，婆婆又是忙前忙后，伺候我和女兒的飲食起居，變著花樣給我熬粥煲湯，照顧寶寶吃喝拉撒。其實我們這里坐月子的人都有回娘家的習俗，可我沒有回娘家，娘家也沒人來接我。
要說娘家人這樣對我，真不能怪我。說出來可能沒人相信，我父親是國家干部，卻重男輕女，哪怕罰款、降職，他也要再生個兒子。生了我一年多后，我媽終于生下了一個弟弟。自從弟弟出生后，父母就一心疼弟弟去了，凡事我都得讓著弟弟。二姐打小就掐尖，我爭搶不過她；大姐雖然懂事，卻人微言輕。在那個家里，我就像個受氣的小媳婦，成天只知道埋頭干活，好吃的好喝的從來都沒有我的份。
婆家則是另一番天地，婆婆和公公都重女輕男。我老公的姐姐在家就是個公主，也是家里唯一的大學生，那地位不是一般的高。在婆婆和公公面前，我也明顯比老公更得寵。所以我只有在婆家，才感覺自己活得像個人，有人疼、有人寵、有人尊重，那感覺真好。
女兒一直都是婆婆幫我帶。自從女兒出生，婆婆就把她之前在街面上設的一個存車處給關掉了，專職在家照看我女兒，沒有工資不說，她還得往里倒貼錢。那時候我和老公雖然一心忙生意，但生意做得一般，和公婆吃住在一起，我們連基本的生活費都沒交過。婆婆和公公沒有退休金，收入除了來自家里那點地，就幸虧家在市郊小鎮，農忙之余還可以做點小生意了。可為了不耽誤我和老公的生意，他們現在連小生意也不做了，接過了帶孩子的任務。我知道婆婆心里有委屈，她只是從來都不說，而我也裝作不知情。
C婆婆把我與老公趕出門
如果日子繼續這么過下去，倒也太平。但小叔子在大城市打了幾年工后，終于回老家娶妻生子了。一個院子里從此便住了三家人。這其間的關系自然夠讓婆婆難處的！
其實從小叔子結婚那天起，我和老公就計劃著買房，搬出去住，但我們舍不得超市的生意。我們開的是社區店，養一個店不容易，好不容易打開局面了，誰愿意挪地方啊。我和老公在附近看了很多房子，不是沒有門面房，就是價格太離譜，一直沒有合適的。最后還是公公幫我們去競標買下了一處房子，房子在十字街，離婆家不算遠，但百分百是黃金地段，有門面房、有住房，還有倉庫……一應俱全，只是價格比我們的預算高出一倍。
婆婆和公公那晚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問我們，房子競標到手了，現在誰想買？小叔子兩口子剛成家，家底薄，人家壓根沒打算要。我捅了捅老公，老公立刻高聲說：“我們買，我們自己借錢，自己還賬，這個房子就算是我們自己的?！逼牌藕凸c頭應允。
我和老公開始分頭找家里的親戚朋友借錢，幾乎借遍了所有認識的人，終于湊夠了十萬元房款。沒等我們喘口氣，婆婆又催著我們搬家。我和老公都不愿意搬，一下子不可能把超市的生意也帶過去，我倆都有些心疼。可一些貨物和廢舊物品堆放在小叔子那邊的兩間門面房里，他們意見也挺大。見我們遲遲不搬，婆婆生氣地從屋子里往外面扔紙箱子。她這是趕我們走，這讓我很寒心，心想她還是疼小兒子多一些。老公為此也和他媽吵了起來，但我們終于還是帶著女兒氣鼓鼓地搬走了。
之后很長時間，我和婆婆都沒有再來往。我和老公憋著一口氣做生意、還債，時間也過得飛快。沒想到這處新房子帶給我們的收益相當不錯，閑置的門面房出租有租金收，閑置的倉庫出租也有租金收……我們的經濟壓力終于有所緩解。女兒倒是很想念奶奶，成天念叨她。因為她，我和婆婆關系也慢慢緩和，畢竟是一家人，哪有勺子不碰鍋沿的？而且逢年過節，我們店里的生意忙的時候，婆婆就算來不了，她也會攆著公公來店里幫忙。
靜下心來想想，我倒是感謝婆婆推了我們一把，如果不是她，我和老公還是只會“背靠大樹好乘涼”，永遠“斷不了奶”。我想，作為一個母親，手心手背都是肉，婆婆做出這一步選擇，想必心里也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吧？
D婆婆日漸年邁身體不好
我生二胎的時候，婆婆已經年過花甲。本來說好的，老公陪我去醫院生產，出院后，婆婆來家里照顧我。沒想到兒子出生后，身體有點狀況，大夫讓他在醫院多住些日子觀察觀察。老公在醫院既要照顧我，又要照顧兒子，心里還牽掛著超市的生意，無奈之下，他把婆婆請到了醫院。陪床的家屬沒有行軍床，婆婆就在病房的地板上打地鋪。我嘴刁，吃不慣醫院餐廳的飯菜，她主動請纓去外面飯館買。婆婆不識字，分不清紅綠燈信號，可是每次她都能給我買回可口的飯菜。
我對此的確很感動。雖說我的兒子是她的親孫子，可我和婆婆沒有血緣關系，我坐了兩次月子，都是她陪在我身邊忙前忙后的。
我的兒子也是婆婆一手帶大的，兒子和她比和我這個親媽都親。上幼兒園后，兒子每天晚上都鬧騰著要去奶奶家看一眼，才肯回來睡覺。而這些年，我與娘家的嫌隙越來越大，我的一對兒女對外公外婆幾乎沒什么印象。我不是不了解父母的不易，也不是不體諒父母對四個兒女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我從內心就是和自己的父母親親不起來。父親退休后，帶著母親去省城做生意，每年春節才回老家過年，我也就因此討巧地一年才回一趟娘家。
婆婆因此還經常念叨我：“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再怎么說，他們帶你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不管他們在哪兒，你都要多去看看他們?！笔罴倮?，經不住她三番五次地催促，我們一家四口才帶著禮物去省城看望了我父母一次。
有段時間，我迷上了廣場舞，晚上吃了飯就往中心廣場跑，碗筷不刷、孩子不管。老公氣不過和我吵架，還吵吵著要和我離婚。我哭著找到婆婆。她立刻罵自己的兒子：“就興你出去旅游，一走好幾天？你媳婦跳個廣場舞怎么了，這愛好又健身又不花錢！以后家務和孩子，你多分擔點！還讓你媳婦繼續去跳。”婆婆這一通罵還真把我老公給罵醒了，他再也沒阻攔過我去跳廣場舞。
我喜歡金銀首飾，喜歡戴在耳朵上的耳墜和戴在脖子上的項鏈，也喜歡收藏。婆婆說，女人都有點嗜好，只要這嗜好不影響生活質量就好。唉，她就是比我老公更了解我的那點小心思！
經過幾年的努力，我和老公終于把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生意越做越順。我跟婆婆的關系也越來越好。平日里，老公、女兒、兒子去婆婆家里都會多少帶些東西，老公喜歡給他媽帶牛奶，女兒喜歡給奶奶帶零食，兒子是他自己喜歡什么就給奶奶帶什么。閨蜜嘲笑我養了一窩“叛徒”，個個生著外心。我表面上說：“帶吧，又沒送給外人?！毙睦锲鋵嵪胝f，這點東西比起這些年婆婆對我的好，又算得了什么!我攜夫帶子啃了那么多年老，婆婆都沒說半個不字，我們有條件了，孝敬她還不是應該的。
可是婆婆的牙口越來越差了，后來有些硬的東西都嚼不動了，走路也越來越慢了，我和她一起逛商場，她總是氣喘吁吁，跟不上我的腳步。前段時間，婆婆總是感冒咳嗽，在門診輸液時，她竟一次次地暈倒、休克。我心想這肯定不是普通的膽小、暈針，于是催著老公帶她去大醫院檢查，沒想到查出血管堵塞、心律不齊，需要住院觀察。
我覺得，婆婆是真的老了。我很想對她說：“媽，你別擔心，你疼了我這么多年，以后換我來好好疼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