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仁性的奧秘（仁本主義微論）
世出世間最有資格主義化的無疑是仁，作為宇宙生命最高本質，于宇宙為乾元，于生命為天性，于人類為良知。儒學以之為本，稱為仁本主義，順理成章。仁本主義與人本主義、神本主義、物本主義形成了鮮明對比，有助于厘清各種主義的真實義和真面目，重建思想學術新秩序。
《系辭》說:“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這里的仁字是狹義。廣而言之，仁，不僅統攝義禮智信諸德，也可統攝天地人三道。乾元坤元人元，分而言之為三，統而言之為一，即統于乾元；天道地道人道，分而言之為三，統而言之為一，即統于天道。天道即中道、仁道。
仁即德即道，即用即體，體用合一，全體大用。仁之形而上為道，即“性與天道”；仁之形而上為德，為義禮智信一切道德元素的核心和源頭，眾德之首，萬目之綱。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這個一，就是仁，貫通形上形下，貫穿圣德王道。故孔學、儒學就是仁學，仁者就是仁本主義者。
狹而言之，性德在人心謂之仁，唯人有仁；泛而言之，性德在人類亦在萬物，在草木瓦石。故王陽明說：“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若草木瓦石無人的良知，不可以為草木瓦石矣。豈惟草木瓦石為然，天地無人的良知亦不可為天地矣。”（《傳習錄下》）陽明的良知即指天性、仁性。
或謂：“性者天所賦于人物也，可知性為本質而非源頭……仁為宇宙人生之德性，而不可言為天道之端體也。”此言不究竟。仁性，既是本質也是源頭，既是德性也是端體。天命之謂性，反過來也成立：性命之謂天。故董仲舒說：“仁之美者在于天。天，仁也。”道及高處，天即仁，仁即天。
或問：“先儒言性即理，復言性有天地之性、氣質之性，天理可直稱氣質之性乎？倘氣質之性不得為天理，如何說理即性？”不識天地之性和氣質之性，才有此疑。性即理的性指的是天地之性，又稱天命之性、本然之性、理性；氣質之性則指習性，故有善有不善，不得為天理。
或問：“性即理，先儒有言之也，可聞理即性乎？”答：既然性即理，當然理即性，天理即良知。朱熹說：“人人有一太極，物物有一太極。”東海曰，人人有一仁性，物物有一仁性。仁與太極，即性與天道，兩者異名同指。萬物不在太極天理之外，即不在仁性良知之外。
萬物一體，是因為萬物同根同源，一樣根源于“性與天道”，一樣具有天命之性即良知。離卻人之良知，天地草木不是“不可知”而是不存在。沒有良知，就沒有人類和宇宙萬物。易經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陽明說，大哉良知，萬物資始乃統天；東海說，大哉仁，萬物資始乃統天。
王陽明以良知為道體，就道體說良知，故宇宙萬物都是良知所現之象，又都內涵著良知。地球上無人之前，良知早已存在；假設未來生命滅絕甚至宇宙毀滅，良知依舊存在，生生不息地開出新一期宇宙、新一種生命來。究極而言，人與物都有良知，不同在于，良知在物則郁而不彰，在人則漸彰永光。
作為萬物資始、統天統地的道體，良知潛在于宇宙萬物一切現象之中，在人在物，無所不在。良知在物則郁而不彰，也可以說，良知在物，作用和表現與在人不一樣，在不同的物，作用和表現也不一樣。因此，物性與人性不同，動物與植物、生物與非生物、有機物和無機物的物性各各不同。
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這里的我和誠，皆指本性而言。這是我的本質，每一個人的本質，全息著宇宙萬物，所以說萬物皆備于我。陽明詩曰：“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拋卻自家無盡藏，沿門持缽效貧兒。”可以參看。
《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是本體，即“性與天道”。“ 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講的是就天道。誠之即反身，致良知功夫。反身而誠，證入良知，樂莫大焉。
對良知這個概念，孟子和陽明定位不同。孟子說：“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這里的良知指的是本性的作用；陽明的良知則直接指本性，即道心、道體。地球上人類出現之前，作為習性的良知當然不存在，作為道體的良知則早已存在。
所以，說沒有人的良知就沒有天地草木，是認識論更是本體論。陽明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既來看此花，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這是就認識論而言；陽明說，“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知。”這是本體論，人與天地草木同根同源同此良知也。
良知即仁性。仁本主義也可以稱為良知主義。
亂用、濫用主義概念是現代學人一大惡習。宇宙人生萬事萬物各有其合適的地位，都應有適當的定位。很多東西雖好，并無主義資格。很多好東西一旦主義化，就會劣質化甚至走向反面。例如利己主義不利于自己，集體主義不利于集體，民族主義不利于民族，平等主義不利于平等……
主義泛濫成災，不是拒絕主義這個概念的理由。相反，應該讓真正擁有主義資格的東西占領主義的位置，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地確立大本，對各種不良的主義展開如理如實的批判，讓那些不具備主義資格的東西回歸到它們應在之處，各安其分，各得其宜，各守住其適用范疇。
對于現代概念，儒家自當慎用，不必排斥。例如，信仰、信念、理想、哲學等等都是現代概念，中道信仰、道德信念、大同理想、中華哲學等說法有助于人們更好地理解儒學。對各種現代和西來概念，關鍵是要予以正確的解釋和意義的貞定。這也有助于建設現代訓詁學。2016-8-16余東海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