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愛月亮,仰望明月勾起多少美妙的幻想;最愛月亮的是詩人,歌詠月亮的詩篇如璀璨的星光。而詠月的詩人大多是游子,他們詩行中的月亮多是憶國懷鄉的月亮,多是思親戀故的月亮: 天上一個月亮/水里一個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低頭看水里/抬頭看天上/看月亮/思故鄉/一個在水里/一個在天上 在如恒河沙數的望月懷鄉詩篇中,我最喜歡臺灣詩人彭邦楨先生的這首《月之故鄉》。彭先生把它放在詩集《清商三輯》開卷之首,絕非偶然,可見詩人對這首詩也是懷有偏愛的。 這首詩境界真切美妙,感情細膩深沉,語言明白如話,而韻律和諧動聽。是一首可以歌唱的詩,是一支耐人尋味的歌。一詠三嘆,如泣如訴,令人情不自禁,漸入佳境。 前兩個詩節寫眼前景。“天上一個月亮/水里一個月亮”,一水相隔,把一個月亮無端分成兩個。“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月色如水,溫潤透明;水光映月,清澈明亮。真是畫的境界,詩的境界,夢的境界。但一個是真實的月亮,一個是虛幻的月亮。兩個月亮,交相輝映,弄不清是天上的月亮更真實,還是水里的月亮更親近? 后一個詩節抒心中情。“低頭看水里,抬頭看天上”,這是李白曾有過的情思,也是每個游子都有過的體驗。詩人凝視著天上那輪圓月,思念著遠方的親友。月圓,人卻不能團圓,這該是何等的傷感與無奈!于是他不忍睹月傷懷,低頭要回避這個始終困繞著他的愁緒,可是,水中仍有一輪月亮,正靜靜地含笑凝視著詩人呢。詩人眩惑了,怎么到處都是月亮的影子,到處都牽著游子的鄉思? “看月亮,思故鄉/一個在水里/一個在天上”。這就不是誰都能想得到,說得出的了。全詩的美在此,深在此,詩的要義、靈趣也在此。 “一個在水里/一個在天上”?表層意思是承前省略,補足應是“一個月亮在水里/一個月亮在天上”。深層意蘊卻在于,月亮與故鄉已融為一體,難解難分了,這里是用月亮借代暗示故鄉。因此這最后兩句應解作:“一個故鄉在水里/一個故鄉在天上。” 故鄉本來只有一個,怎么也分成兩個了?為了便于理解此詩,我們不能不提起彭先生的身世。彭先生祖籍湖北,一九四九年去臺灣,一九七五年移居美國紐約。他曾三次結婚,在大陸、臺灣、美國均有妻子和親人。明乎此,我們就能知道這些詩句絕非信手拈來、無感而發,就更能理解彭先生為何對月亮是那么迷戀,那么深情。我猜想,彭先生在創作和吟誦這首詩時,心中可能回蕩過一首唐詩的余韻吧:“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賈島《渡桑乾》)因為這是浪跡天涯的游子們共有的復雜而微妙的心態。 “一個在水里/一個在天上”,叫人何去何從,何所依歸呢? 在水里的,虛幻,朦朧,動蕩,容易變形、破碎;在天上的,遙遠,飄忽,渺茫,容易幻化、消逝。這水中月,有如鏡中花;在天上月,有如夢中人。若隱若現,似有似無。看得見,卻摸不著,走不攏,握不住。可望而不可及,可親而不可近。掩卷之余,一種濃濃的情思,一縷淡淡的愁緒,浸出紙背,仿佛彌漫在月光中,溶化在水波里,排不開,拂不去,抹不掉,擺不脫了。此情此景,非親歷實感不能道出;此景此情,非海外游子不能寫出。 詩的技巧也頗堪玩味。似乎沒有奇思妙想,也不故作驚人之語,純用白描寫實,娓娓道來,詞句多有反復而不顯重復,反而覺得婉轉回環,委曲生姿,不如此不能表現作者輾轉反側,徘徊不定、柔腸百結的深情厚意。詩人把“月亮”、“天上”、“水里”幾個詞語顛來倒去、橫排豎擺,象玩魔方,想不到竟翻出這許多令人眼花繚亂、心蕩神移的花樣來。 轉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51afc26f0100omnq.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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