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中的大人物系列：日本茶人千利休

在談千利休之前先要簡單的談一談茶的發展史，日本茶道中使用最為普遍的是抹茶，抹茶誕生于中國，在宋代達到高峰然后突然在明朝出現了變化，在這之中說法較多的是朱元璋認為抹茶比較奢侈，遂下令改變為散茶。在很多這種事情上皇帝們大多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表面推動者，在這方面清末的各種小吃與藝術似乎都要與慈禧攀上點關系是類似的，實際上在當時一個重要的技術變化使得中國抹茶技術衰落了。

這個技術叫：炒青法。

茶葉原料大多是茶樹的嫩芽，采摘下來以后如果不進行加工就會腐壞，所以根據不同的加工方法產生了幾大茶系：綠茶、白茶、青茶、紅茶、黃茶、黑茶等，分成這么多種類是根據發酵的程度制定的標準，又比如綠茶中根據加工的具體方法分成了：炒青、曬青、蒸青、烘青等。所以抹茶屬于哪一種呢？

抹茶是屬于蒸青法制作的茶葉，茶葉嫩芽要先通過蒸青（蒸汽殺青）然后制作成茶餅，飲用前拿出一部分放在火上烘焙，再用碾子壓碎成粉，最后才能進行茶道的步驟，所以中國的茶道傳統為什么會遺失，這是因為更為先進的炒青法出現改變了茶葉的制作工業，由于制作方法改變，中國茶道也會跟著進行改變，從而散茶最終取代了抹茶。他的受眾更為廣泛，沖泡飲用方法也更為簡單，炒青法在優勢中確立了自己超越蒸青法的地位。

然而日本一直保留著蒸青法的制作方法，最早是由前往宋朝的榮西禪師學習到制茶技術，由于宋時茶道風起再加上僧人也有飲茶的習慣，榮西禪師將茶種帶回了日本，回到日本的榮西禪師開始種植，成功后將茶文化引入了寺廟，逐漸形成了日本僧人飲茶的習慣，之后相傳鐮倉幕府第三代將軍源實朝得了病，榮西禪師奉茶治好了源實朝的病（中國和日本早期都將茶試做是藥品而非飲品），這促進了茶文化的流行。

那么“茶”與“茶道”有什么區別呢？

這之中還是有很大的區別，“茶”是一種飲品，不管是追求高雅還是追求隨意都是個人選擇本無所厚非只是個人的習慣和方式，“茶道”則完全是另一個概念了。為什么茶葉可以成為歐洲上流社會的寵兒，這就是因為“茶道”與其說是在品嘗茶的滋味不如說是一種社交活動。

比如抹茶需要茶鐺、茶碗、茶筅、更為講究的話還需要小碾子等等，另外貴族還需要茶室，茶室當中的裝潢如何布置，是否需要配插花或者掛畫，在宋代時四大風雅之事為“焚香”、“點茶”、“掛畫”、“插花”。需要特別注意的是日本的茶道并不是一種日本的一種集大成或者繁雜發展后的產物而是：

簡化的產物。

今日看到的日本茶道是在中國茶道簡化各種步驟之下的產物，宋代的茶道更為復雜和繁雜，這樣的一種“雅事”舉辦起來的價格自然是不菲。從另一個角度上說“茶道”更像是“茶會”。會的作用更大，通過一套復雜的禮儀和方式使得參會者和舉辦者展現自己的財力、勢力、能力等多方面來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茶會更像是社交活動而非品嘗飲品。

這對于禮儀復雜的日本來說自然會成為一種特別熱衷的事情，那么從這里開始要談一下今天的主人公千利休了，實際上千利休并不一開始就是一個職業的茶人，茶道與插花等技藝都是當時一種社交手段，想要躋身上流社會就自然要學，千利休實際上是一個商人出身。他在幼年時本名叫田中與四郎。成年后根據法號改名千宗易，利休名字的得來需要后面細說。

他的父親田中與兵衛是一個販魚與經商倉庫生意的商人，所以當時千利休家族并不算聲名顯赫，但是千利休的眼光非常長遠，他早年間并沒有跟著父親圍著魚轉，相反是去師從茶道大師武野紹鷗學習茶道。那么這樣的一個人為什么會成為織田信長的茶頭呢？

表面上看織田信長非常喜歡茶具，比如有一種最常見的說法，織田信長攻打松永久秀就為了一個平蜘蛛（茶鐺也就是茶事中燒水專用的鍋、壺），最終松永久秀把平蜘蛛和自己綁在一起炸死了，但是這可能么？

自然是不可能的，織田信長確實非常喜歡茶具，在這之中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戲說故事，就是千利休在當時的集市上買了一個非常便宜的茶碗，然后去見織田信長時候卻報價極高，織田信長眼都不眨一下就買了下來，世人于是評價千利休是一個精明的商人，可以通過自己的手段將便宜貨賣出高價。其實更加賺的人是織田信長，因為織田信長買一個假貨都愿意出高價，那么他所擁有的真貨又將價值幾何呢？

織田信長為什么熱衷于茶會，這是因為織田信長與傳統的大名或者守護有很多不同，守護是當時地區大名的合法憑證，幕府將軍通過發放守護代的證明確立大名對當地的合法封地統治權，而守護大名則用自己的封地分給家臣和武士，形成一種由上至下緊密的關系，而織田信長打破了這種傳統思維，織田信長并不是以封地權作為控制家臣的手段，相反是以錢的流動和利益關系來控制家臣。

織田信長出身于尾張國守護斯波家的織田家，而織田家又分上下郡，織田信長家族是下四郡之中的三奉行之一，所以織田信長也就是大名斯波家的家臣織田家中一個小豪族。在封地權上不占任何優勢的織田信長家族為什么會發展起來，這就是因為他們非常善于與神社和商人眾進行聯合，通過商業來擴大自己的勢力，日本的神社也并不是完全的宗教場所，也有一定的商人性質，織田信長通過與商人交好發展商業獲得了大筆的錢財，通過錢財來發展自己的能力，從而使得從一個小豪族變為了一個追求“天下布武”的強勢諸侯。

那么為什么織田信長要接觸千利休呢？

因為千利休與其說是一個熱愛茶道的茶人，不如說是一個游走于大名與商團之間的掮客，堺港是日本的一個重要港口，這里是商人勢力的天下，他們通過貿易不僅買賣生活用品和一般貿易品，更是販賣軍事裝備和武器的商人，誰能控制堺港誰就能得到一個很大的戰略物資來源地，這一個地區自然一開始也是不愿意屈從于織田信長的。所以千利休一開始也不是一個真正堺港的超級商人，他看中了織田信長的機遇于是決定成為堺港與織田家的掮客，而他成為這樣一個掮客自然就需要一個身份，這個身份就是：

茶道。

那么為什么織田信長需要茶道呢？這里面還有另一個問題，那就是茶道是一種非常好的媒介，如果從正統的角度上看織田信長在京都和朝廷的眼中不過是一個鄉下來的豪強，日本當時流行的是京都文化，京都文化在之前的倡導者有西部大名大內家、北面的朝倉家以及被織田信長擊敗的今川家，另外又有以佛教為主的比睿山、石山本愿寺，東邊的武田家等。

所以不管是京都文化還是佛教文化實際上都是日本階級文化的一種變種，通過禮儀來區分階級的一種方式，那么尾張國下四郡三奉行之一出身的織田信長能夠通過京都文化與佛教文化來提升自己的地位么？顯然是不能的，所以織田信長必須需要一種新的文化風潮來形成與其他勢力交往的媒介，茶道就成了一種非常好的媒介。

織田信長通過表現出自己對于茶道非常的癡狂來使得不同的勢力想要與他交往就也要用茶道來進行來形成一種屬于他的新時尚，這種方式有效的讓織田信長獲得了一種新地位的提升，所以織田信長大量舉辦茶會來烘托氣氛，想要烘托氣氛就需要一個職業的高人，這個人就由千利休完成了。

千利休舉辦的茶會有大有小，既有只能做幾個人的小茶室，又可以舉辦盛大的茶會，這為織田信長見不同的人提供了不錯的機會，通過將茶道的地位提升來讓自己成為新時尚中的寵兒的方式才是織田信長的目的，千利休自然也樂意這種身份的轉變，千利休通過成為一個茶師改變了他賣魚商人的出身，使得他可以與日本的公卿大名聚在一起，這種身份上的改變使得他十分受用。

這種方式在織田信長死后由他的家臣豐臣秀吉繼續，豐臣秀吉為什么仍然重用千利休，這里面有兩個原因，一方面豐臣秀吉出身于貧民家族在日本的階級中屬于更差的地位，所以如果沒有茶道的支持，他的地位只有被人不斷的恥笑，通過茶道豐臣秀吉擁有了和不同勢力接觸的平臺，這種即是指交往的手段，又是對于自己身份上的認同感上。另一方面就是豐臣秀吉需要千利休的掮客身份，豐臣秀吉復制了織田信長的策略作為自己的戰略。

但是這之中有一些事情正在變化，這從茶道的風格上就能看出，豐臣秀吉變得來越來越奢侈，千利休則變得越來越簡樸，千利休當時并不是沒有資本去購置更加昂貴的差距，相反千利休的簡與豐臣秀吉的奢都是為了自己的戰略，豐臣秀吉建立了黃金茶室，整個茶室都是由黃金打造，組建起奢侈的程度。但是這種奢侈卻沒有為他帶來多少正面的效應，那么為什么豐臣秀吉還需要如此呢？因為豐臣秀吉內心清楚的是，自己的成功如同如履薄冰，所以通過奢侈來昭告不同的勢力，自己所擁有的財力即是自己的勢力，通過奢侈來恫嚇其他人，千利休的簡同樣是一種策略。

一方面千利休確實越來越深入的茶道的世界，但是為什么千利休要簡，這是因為千利休同樣不能算是公卿或者武人的階級，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自己商人的身份，所以如果他始終將禮作為自己的招牌，那么他的地位就無法確保，所以他通過他的簡所想表達出的是屬于自己的意境，通過他所鐘愛的“和、敬、清、寂”來完成他的地位確認則有利于他，并且千利休同樣是如履薄冰。

堺港為什么可以繁榮起來，這其中有兩個原因，一方面是堺港本身的地緣位置適合作為貿易港成立，另一方面才是根本，這就是貿易的特殊性，堺港當時是日本和明朝的貿易港口，通過堺港的貿易使得很多中國商品進入了日本，但是這種進入有一些灰色的地帶。這就是：

走私貿易。

在之前的日明貿易中明朝利用宗主國的朝貢貿易達成了官營貿易，這使得很多私人貿易被中斷，促使很多明朝人決定鋌而走險實現走私貿易，而走私貿易的對象日本又處于一個混亂的狀況，在這種情況下日本成了很多走私商人的巢穴，這使得走私貿易在日明貿易與堺港中占據很大的地位，可是這種情況在轉變，最大的變化來源于明朝的隆慶開關，之前的很多走私商人是被迫倭寇化，可隆慶開關之后他們就沒必要冒如此風險，可以通過正常的貿易方式進行交往，這樣一來貿易變得通暢起來，這對于堺港來說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地方在于貿易可以擴大，壞的地方在于隨著開關的開始，貿易將會西南化。

隨著豐臣秀吉征服九州，更有優勢的博多商人逐漸成了豐臣秀吉的座上賓，這種改變將使得堺港商人的地位下降，另一方面千利休則看到了另一個危機，那就是豐臣秀吉一旦實行其進攻大陸的策略，必然會使得日本與明朝與朝鮮交惡，這樣一來如果商業被禁止，那么商人的利益必然受損，自己與豐臣秀吉之間的合作關系就會越來越微妙。

在這種復雜的局勢下，如果才能穩固自己的地位呢？這就是茶人的身份，通過展示自己的茶道理解來確立自己的地位，從而讓豐臣秀吉不得不使用自己是他的策略，而這個策略最大的一次展示就是與天皇之間的茶會。

千利休前往天皇的地方為其獻茶，正親町天皇賜名“利休”給千利休，這標志著千利休在日本茶道屆的地位正式確立，當時所使用的茶具已經被炒到天價，茶具便可真正做到價值連城的地步，但是這并沒有最終確保千利休的地位。

與其說是因為各種事件造成豐臣秀吉殺死千利休，不如說是豐臣秀吉對于勢力的平衡以及堺港因為萬歷戰爭的爆發發生了變化，最終不得不放棄，千利休最后被敕令切腹。

但是需要說明的是切腹對于千利休不是一種羞辱，相反是另一種地位的肯定，因為切腹和斬首或磔刑與其他刑法是完全不同的意義，為什么要切腹？因為日本人認為腹部是自己靈魂待得的地方，所以把腹部切開等于把自己的靈魂給世人看待，如果用一種比喻的話就像中國人說把心掏出來給人看看一樣。這種舉動也是向別人證明自己價值的方式，對千利休來說以一個商人出身，借助茶道使得自己的地位上升，給天皇獻茶最后以武士的方式結束生命對他來說并不算一種完全的失敗。

千利休之后茶道由他的子嗣和徒弟繼續傳承，那么該如何看待和理解日本的茶道與日本的茶人千利休呢？其實飲茶的習慣在日本一直就有，只不過之前很多人將茶當做藥飲用，當茶飲的時期大師也不僅只有千利休一人，但是千利休最大的成功就是將茶道成為了武人與世人之間的一種交流平臺，通過織田信長、豐臣秀吉的手將茶道變為如同京都文化與寺院文化之外的另一個文化體系，雖然千利休反感儀式化的茶道方式，但是日本茶道也變得越來越追求禮儀化，與其說是日本茶道是在喝茶品茶，不如說整個茶會從開始到客人飲用之后都是屬于完整儀式中的一環，通過不同茶會禮儀的不同來區分不同的人背后所想要表達的東西。

究竟是一項一項的去完成規制嚴格的方式是尊重了茶道，還是簡單的去品味茶的滋味方式才是尊重了茶道呢？這自然只有仁者見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