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仙·正月梅花
小萼初妍香未滿,一枝乍醒春風。陌頭殘雪漸消融。花開清夜里,人立野橋東。 奈是傷春春愈短,江南江北都同。記曾花下去年逢。當時臨水處,花月兩朦朧。 臨江仙,唐教坊曲名,分上下兩片,每片各三拍,共六十字,屬于雙調小令。梅花,花中四君子之一,它凌寒綻放、裁冰斗雪,一身的傲骨歷來為人們所喜愛和稱頌。它開放在春節前后,又被稱作“迎春花”。作為開元花令之使,又因為它花開五瓣而被賦予了“五福花”的稱號,象征快樂吉祥。
河北唐山 雨如書 這闕臨江仙,所用韻部是《詞林正韻》第一部平聲一東二冬,一韻到底。上片起拍“小萼初妍香未滿,一枝乍醒春風”,詞人從一枝含苞待放的早梅入筆,描摹可謂形神兼備。“小萼初妍”賦形于外,“香未滿”和“乍醒春風”取神于內。“小萼”指小花苞,“初妍”、“香未滿”用詞非常的含蓄雅致。迎面好似一位婷婷玉立的佳人從寒風中悄然向我們走來,她清容半掩,蘊涵的芬芳還沒有完全綻放,就迫不及待地向我們傳遞春的訊息。“一枝乍醒春風”用了借代手法,以一代全。“春風”可以指梅花,意思是一枝剛睡醒的梅花,典出南朝詩人陸凱《贈范曄》詩“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這里“一枝春”即指梅花。同時這句也可理解為一枝梅花喚醒了春風,又突出了梅的沖寒之勢。
“陌頭殘雪漸消融”一拍視角宕開,用賦筆渲染所處環境,這個時候,陌上的殘雪漸漸消失,寫的依然是余寒肆意的早春景象,讓人想到盛唐詩人張謂的《早梅》詩: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
“花開清夜里,人立野橋東”,上片歇拍是一個工穩的對偶句。“花開”句讓時間向前推進一步,原來這枝梅是夜里不知不覺中開放的。這時候,有人正站在橋東欣賞著它,很清幽美好的一幅畫面。“花開清夜里”從唐人齊己《早梅》詩“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中化出。“清夜”、“野橋”,一時間一地點,遣詞冷俊。“人立野橋東”這句很值得玩味,這里“人”表面看是指詞人,又仿佛不是,而是還有一位賞花人。而詞人在賞花的同時,也在欣賞著這位賞花人,或許在詞人眼里,人與花已合而為一。“野橋”一詞讓人聯想起陸游《卜算子·詠梅》中“驛外斷橋邊”那枝遺世而獨立的梅。這枝有著象征意義的梅在清冷的夜里獨自綻放,她不為任何人而開,而詞人確是為她而立。“立”,當佇立講,有時間的延續。詞人站在野橋的東側,似乎并不是在近距離的賞花,而是在遠遠的欣賞一位絕世佳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并逐漸陷入沉思。花與人良久默默相對,是憐惜,還是惺惺相惜,抑或是有所悵憶,帶著這些揣測我們繼續往下讀。
“奈是傷春春欲短,江南江北都同”。過片抒發感慨,喟嘆越是傷春就越覺春的短暫,無論是秀麗的江南之春,還是清寒的北國之春,都稍縱即逝,留給人們的傷春情緒也是一樣的。詞人這里所表露的傷春情緒,感傷的并不是自然中的春,而是生命中美好春陰的流逝。時光荏苒,有些事就是這么無奈,你越是想要珍惜的東西,就越怕失去它,也就越覺失去的快。何況被我們不經意荒廢的光陰,錯過的人或事,總是失去了方知它的珍貴。過片的傷春,聯系前面的早春景象,似乎有點跳蕩,依慣常理解,只有到暮春才會引起人們的傷春情緒,這么大一個跌宕,詞人為什么會有這么深的感慨?且看后面如何兜轉。
“記曾花下去年逢”,讀到這里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前面都是回憶中的情景。這個“去年”不是具體的時間,而是指已經過去的時光。詞人從開篇就把畫面切到昔日,把一段流年美景擺在讀者眼前。這里的“逢”,結合上文應該是梅花或是同賞花人,去年就曾相逢在這株梅花樹下。
“當時臨水處,花月兩朦朧”,收拍兩句,一昔一今。“臨水”遙接上片的“野橋”,“當時”句依然是回憶中的情景,補充前面曾逢之意。當時在臨水處相逢的情景,正是那個“花開清夜里,人立野橋東”的情景,而此情此景一直鐫刻在詞人腦海里,揮之不去。花前月下,碧水鱗波,橫斜照影,流年靜好,一幕恬靜美好的影像讓詞人銘心。而如今伊人不在,唯有眼前“花月兩朦朧”的幽寂,讓詞人悵然若失,所以才有過片的感慨。花朦朧,月朦朧,人亦朦朧。結拍兩句暗隱林逋《詠梅》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詞以一個夢幻而又現實的情景收束全篇,留給讀者無限的遐想空間。
這篇格調清雅冷俊、略帶傷感的詠梅詞,語言自然流暢,明白如話,用典也似無典,讀者不難理解。詞的結構布局亦見精心處,上下兩結句,“人立野橋東”和“花月兩朦朧”,兩組鏡頭,一昔一今,兩種情境遙相映對。看得出這是篇托物言情的令詞。如果從比興的角度來賞讀這首詞,所謂的梅,所謂的伊人,不過是詞人心目中理想事物的一個化身。誠如詞人序中所言:“美人香草,綺夢閑愁,其誰識之”。詞人用寓情于物的手法,把它更具象的描繪出來,這就是詞的魅力所在。詠物并不泥于物的表面,不只做一物一事的吟哦。除了欣賞詞本身帶給我們韻律和意境上的美感,還要揣摩詞背后所寄托的情感。詞人依托梅這個媒介,傷春懷人,情感一波三折。表面上看是詠梅惜春,暗里又似乎是借物懷人,而實際上惜春也罷、懷人也罷,可能都只是一種表象,真正所懷的,似乎是某種特定人生經歷中的美好體驗。而今天漸行漸遠的,似乎在暗示著某種理想的破滅和心靈的迷茫。總之,讀完這首詞,留給我們的是諸多莫名的惆悵和感傷,而這莫名的惆悵感傷深深地蘊含在清幽俊逸的美妙境界中,若有若無,時斷時續,這大概就是詞中所道的“兩朦朧”吧。 詩詞來源于生活,卻是生活中無法實現和向人言說的一個夢。——作者:羲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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