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垠舊體詩選

題《李自成》第一卷原稿（選二）

一

不同流派同千載，白發寧甘輸眾賢。

三百年前悲壯史，豪情和淚著新篇。

四

音容想象溶彼我，細節推敲入鬼神。

激動胸懷先自哭，忽來淺笑掛雙唇。

璇宮感舊詩（選五）

一

一封短札含深意，四句題詞有妙詮。

不用重溫文帝簡，紛紛往事涌春泉。

九

慷慨激昂空懵懵，況多宿酒帶微醺。

樊城城外麥苗綠，茅屋青燈枉論文。

十九

征塵帶酒潢川上，舊夢新詩憶去年。

歷歷游蹤指與我，閑情深處有哀弦。

三十一

寂寞山村喧鳥語，四方小院繞芳林。

良宵坐對雙知己，一片清輝照素心。

三十二

已插籬笆花覺遠，春風入座意蒼茫。

白衣人去斜陽路，握別空余半袖香。

江城紀事（選一）

二

短兵相接呼聲烈，百里沙場萁豆煎。

到處香花逢毒草，誰知黑白是非顛。

眼　前

眼前歷歷刀槍影，心上沉沉霧雨天。

曾記旌旗蔽日月，猶聞歌哭動山川。

三層樓外殘墟在，六渡橋邊血海干。

忍看萬民成草狗，圣人不喜太平年。

赴五七干校

老妻送我破曉天，行李肩挑掛笑顏。

到死方休填大海，有情不忘攀高山。

白頭漸似蘇卿節，歲月原非鄧氏錢。

夢里據鞍人尚健，立功猶望趁衰年。

平　生

平生最富前車鑒，無計回頭挽逝川。

愎性難移比罪鯀，雄心不死似刑天。

飛揚跋扈慚前事，狂妄浮夸悔晚年。

白首征途春漸暖，偷將新曲付朱弦。

五七干校值夜

一

群山睡去暗巍巍，夜靜流螢到處飛。

萬里遐思橫海陸，百年心事亂依違。

悔尤不患譏訕重，補過惟愁歲月稀。

遠近村雞聲斷續，青峰頂上望熹微。

二

銀漢橫空北斗斜，豪情久坐燦如霞。

三春宇宙添星象，諸夏山川獻物華。

虛有靈泉埋地底，豈無好夢到天涯。

何須感慨傷頭白，且看懸崖霜后花。

歡　聚（選一）

一

應念阿爺遲暮景，亦知孫女漸長成。

山高水闊通魂夢，地北天南阻路程。

萬里雙歸隴西雁，十年一見海東青。

狂歡撲面迎懷抱，淚壅喉頭笑語聲。

感　懷（選一）

一

長繩難系飛奔日，輪換新春走馬來。

書案蹉跎空汗水，征途曲折足塵埃。

人能投杼隨曾母，我豈搖頭學寶釵。

辛苦栽花寧是夢，忍將心血化蒿萊！

夏　日

日日案頭揮汗雨，筆端虎嘯帶雷鳴。

經多實踐思方壯，勘破浮名意自平。

曉色半窗迎鳥語，午萌滿院落蟬聲。

樓前倘有低云過，注目遙虹賞晚晴。

寂　寂

寂寂書齋春雨后，婆娑碧樹映窗鮮。

雕蟲勉累三千牘，畫虎不成又一年。

常共苦心攀險路，斷無靈感落飛泉。

老來有愿多悲壯，似火豪情暗自燃。

奉寄葉老圣陶

拄杖青山意態閑，似聽綠葉隱鳴蟬。

須眉已滿昆侖雪，筆墨曾籠玉壘煙。

樸素文章秋水凈，清新詞句露珠圓。

至今后學頭亦白，難忘瑤華哺稚年。

詠　史（選一）

四

十載灌園忙里過，鮮花自放淋漓酣。

匡山離去忠言發，滬瀆歸來著作耽。

海上魚龍翻子夜，村中憂患系春蠶。

蕭條世界遍烽火，更向洪流分苦甘。

無　題（選一）

一

我愛史詩彩色多，繽紛世相入網羅。

英雄痛灑山河淚，兒女悲吟離亂歌。

方看驚濤奔急峽，忽隨流水繞芳坡。

丹青欲寫風光細，不繪清明上汴河。

《李自成》第二卷問世

默默送汝初問世，任從讀者自平章。

無言桃李成蹊徑，叱咤風云豈霸王。

工細何曾流纖弱，雄奇未必屬粗狂。

十年寂寞蓬窗女，羞學江家時樣妝。

詠懷雜詩（選一）

一

曲折征途志不違，艱難長夜化朝暉。

爭鳴誤信春風暖，摧折真知霜雪威。

秦氏焚坑史有恨，漢家黨錮事全非。

花經驟雨紅泥冷，朝野爭夸土更肥。

風　雨

風雨崎嶇二十年，未將羸馬卸征鞍。

刖工夢獻連城璧，逐客私栽九畹蘭。

牛鬼蛇神迷黑榜，香花毒草亂朱欄。

卷施縱死心猶活，烏桕經霜葉更丹。

憶湖北省圖書館（選一）

二

歸來莫道雄心減，風雨幽窗苦著書。

白發催人征路遠，青山迎面步行徐。

蕓編對我猶懷舊，彩筆凌云再奮初。

倘若石渠排牛鬼，史詩入夢竟何如？

自星島返北京后懷臺灣作家三毛女士

星島初親才女面，臺灣喜見出瓊英。

一支彩筆橫機趣，萬里青春任旅行。

大漠荒涼留夢影，神州壯麗負平生。

忽然痛灑炎黃淚，碧海蒼山無限情。

（魏雪編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