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困厄陳蔡 公元前492年(魯哀公三年),孔子率領眾弟子來到了陳國都城宛丘(今河南省周口市淮陽縣),作為門客寄宿在陳國大夫司城貞子家中。此時的孔子已年過六旬,用他的話說,是已過耳順之年,對于前途還能有什么指望呢?多收幾個學生,過過安穩(wěn)日子,已經算是亂世中的幸福人,還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呢? 剛到陳國沒多久,恰逢魯卿季桓子去世,其子季孫肥(季康子)繼位。當初就是季桓子的冷淡,迫使孔子離開故鄉(xiāng),周游列國。季康子繼位后,一度考慮將孔子迎回,但朝中有反對聲音,未能實現(xiàn)。孔子便繼續(xù)滯留在陳國,一住就是三年之久。 在旁人眼中,孔子師徒不啻于一個小型的流亡政府,顏淵、子路、冉求、有若、宰予、子夏等高徒均在身邊,以辯才見長的子貢也在其間,有人可以當卿,有人可以當將軍,有人可以當使臣,如果這些人能發(fā)揮各自的才能,天下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呢?對于沒發(fā)生的事,誰也不敢想象。陳國只是個小國,夾在吳楚之間難以自保。孔子只能通過關注魯國動向聊以慰藉。 
表面迂腐固執(zhí)的孔子,身體里卻潛伏著不安的靈魂,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激情愈發(fā)難以遏制,他在學生們面前高喊:“歸去吧!歸去吧!我家鄉(xiāng)那些小子們又簡單又粗暴,有才能,有干勁,沒有忘本,但不知道如何去規(guī)劃。”不要再拘泥什么畏首畏尾的中道,要與那群富有激情和干勁的小字輩們,在這渾濁的世道掀起驚濤駭浪! 正當孔子開始積極謀求歸國之計的時候,楚昭王的使者翩然而至。雖然史料中沒有明確記載楚昭王邀請孔子這件事,畢竟前往楚國的路途遙遠,如非楚王主動邀約,孔子師徒不會貿然前往。 孔子緊繃的思歸之弦又開始松動。到底是去楚國謀求更大的發(fā)展呢?還是回魯國養(yǎng)老呢?過去自己不是老是幻想去蠻夷之地施展教化嗎?如果輕易放棄,就再也沒有機會。孔子下定決心,再賭一把。先后派了子夏和冉求入楚作為先導,隨后帶上學生們,踏上前往楚國的道路。時間大概是在公元前489年(魯哀公六年)。 楚國的都城制度具有一定的特色,歷代楚王建了多個都城和行宮,居處不定。其中最常使用的都城名曰“為郢”,大約在現(xiàn)在的湖北省荊州市一帶。楚靈王時代在乾溪(今湖北省潛江市西南龍灣鎮(zhèn)一帶)修建章華之宮和章華之臺。楚景平王(簡稱楚平王)、昭王父子也經常在乾溪居住,因“乾溪”古文又寫作“秦溪”,所以楚平王、昭王父子在當時也被人稱為“秦王”。公元前506年,吳王闔閭攻入為郢,楚昭王投奔曾國(隨國,今湖北省隨州市)避難,吳國退兵后便居住在乾溪。而楚昭王的庶兄令尹子西在為郢北部的鄀邑(今湖北省鐘祥市一帶)建立新都,處理日常政務。自此,令尹和楚王分城而居。 楚昭王最后的行宮是媺郢。媺郢的確切位置現(xiàn)在已經很難考證,可能距離乾溪不遠。乾溪的東北方向,是蔡國故地,蔡國由于受到楚國的威脅,蔡昭侯力排眾議,將都城遷往州來(今安徽淮南市鳳臺縣),以便依附吳國。楚國將蔡國俘虜和未遷移的蔡國人安置在負函(今河南信陽),負函屬于葉邑,最高行政長官為葉公子高。而陳國都城宛丘又位于葉邑的東北方向,只要孔子一行人能到達葉公的轄區(qū),即可進一步前往媺郢,拜見楚王。 由于蔡國故地的居民一部分隨蔡昭侯搬遷,另一部分人則被安置在負函,所以當?shù)夭簧俅迓湟呀洘o人居住。先前冉求和子夏也都去探過路了,應該清楚大體路線,糧食或許不便多帶,只能靠沿途停留的村莊來補充。但是師徒真正走這趟線的時候,還是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情況。或許是為了躲避亂兵,誤打誤撞,居然踏入了一片杳無人煙的區(qū)域。 隨行所帶的干糧也都吃完,周圍也很難見到什么獸類。只能靠挖點野菜熬點菜湯 
,連做粥的小米都找不到,古書的原文寫作“藜羹不糝”。孔子師徒少說也有幾十號人,吃這些東西根本無法填飽肚子。孔子強打精神,與眾弟子堅持談詩論道,撫琴歌唱,以排解饑餓帶來的恐懼感。過去周游列國,大家也曾遇到過不少困難,然而此次饑餓之苦,還未曾有過,是否有弟子餓死,亦不可知,但每個人面有菜色,當屬事實,有人甚至餓出病來。這種狀況持續(xù)長達七天之久。子路不過比孔子年輕九歲,此時也是年過五旬,但是他還是改不了自己老憤青的脾氣,他憤憤地埋怨道:“君子也會有窮困的一天嗎?”孔子有氣無力地向老伙計回應道:“君子會因為貧窮而變得堅韌,如果是小人受窮就要自暴自棄。”人是鐵飯是鋼,再堅毅的君子,沒飯吃也是頂不住的,如果再不趕緊擺脫困境,發(fā)生饑荒慘劇也并非聳人聽聞。 子貢在這個時候大概是作為探路的先導,好不容易才到達葉邑,聯(lián)系到葉公子高派人前來接應,才擺脫了這次危險之旅。孔子師徒在經歷了這次危難之后,變得更加精誠團結。據(jù)說當時子貢抓住馬的轡頭說道:“我們這些小子跟著夫子遭受如此苦難,絕不會忘記!” 困厄陳蔡在孔子門徒看來,是一段勵志的傳奇。如果用現(xiàn)在的話說,孔夫子無食困陳蔡是宣言書,是宣傳隊,是播種機。后世傳言多有夸大附會,比如《史記·孔子世家》將孔子被困陳蔡說成是陳蔡大夫故意攔截孔子。陳蔡大夫自身無暇顧忌,哪有閑心去阻礙孔子師徒奔楚?《荀子》借孔子之口說出尚未發(fā)生的伍子胥被殺、越王勾踐稱霸等事。民間更有丐幫祖師爺范丹老祖的傳說:“孔夫子無食困陳蔡,請范丹老祖把糧幫,借你們吃,借你們穿,借來了米山和面山,直到今天沒還完……”孔夫子如果當年真有這么個俠義之士相救,也就不會餓得那么慘了。 
另一方面,一些反儒者用不實的謠言加以抹黑,比如《墨子》說,困厄陳蔡之時,子路不知從哪弄了頭小豬,還剝下人的衣服換酒,孔子不問來由,只顧吃肉喝酒,事后卻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為了求生。然而《墨子》這段記載在其他古書中并無印證,而且《墨子》還借已經病故的齊卿晏嬰之口造謠孔子策劃了楚國的白公之亂,而白公之亂是在孔子去世后才發(fā)生,可見《墨子》只是為了反孔而反。真相大多在各執(zhí)一端的情況下扭曲變形。 當然在孔子活著的時候,學術反孔尚未形成氣候,不足為懼,真正讓他們感到失望的是政治反孔。孔子師徒還不知道,后面將要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大大超出人們的預料。孔子和弟子們,將在這天下之變中,站在自己的立場奮力一搏。特別是子貢,他的言行,成為那個劇變時代的一點點潤滑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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