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聽 | 離開故鄉(xiāng)的鳥

今天的天氣，和我一年前的今天來這個城市時一樣。初來的第一天，天空萬里無云，陽光刺眼。是冬天還沒走遠的日子。我怯生生地看著城市里明亮的人群和鮮艷的建筑。

下午三點，東邊天空高高掛著的月亮讓我充滿了虛擬感。正在飛行訓練的飛機在月亮之下緩緩飛過，拉出長長的飛機云。關于這座城市的一切想象，在那一刻匯集。

我看到地產中介們帶著新房客們穿行在不同的小區(qū)，每一個人都帶著對未來不同的想象，帶著各自不同的心態(tài)和表情，短暫地匯集在這個時間節(jié)點。但很快，我們就來不及思考，被推進新一輪生活。

當時的我有一張畢業(yè)證書和一張學位證書，慢慢我發(fā)現(xiàn)，好像這是幾乎所有人都擁有的東西。于是，很快我成為了一個沒有單位的人。

一開始在朋友家里借住，從一個朋友家搬到另一個朋友家。生活很艱難。我始終記得，有一天，在經過某個人行天橋的時候，突然看到黃昏的夕陽，滿街的汽車停在橋下一動不動，一直綿延到遠方視線的盡頭，那是世界的盡頭。那一刻非常安靜、肅穆。

因為，我不知道這座城市當中具體有多少人，又有多少夢想。我也不知道，我腳下的這座天橋，曾經有多少人在這徘徊思考過。思考，是該繼續(xù)，留下來，或者停止，回家。

我突然走神，有三個問題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面前：

-我會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我的存款，還能支撐多久？

于是，從那天開始，在隨后的幾年里，無論我手頭在做什么，我身在何處，我看到的任何東西上面，都加上了這三句話的字幕。

記得某個冬夜，我跟好朋友說起這件事 。他摟著我的肩膀，指著對面的高級公寓對我說：“兄弟，我知道你忍不住要去想，在這座城里，哪一間亮著燈的房子會是你的，哪一輛開過去的車會是你的，哪一盞燈會是為你而閃耀的，可能沒有。雖然這些問題一想起來就覺得人生遙遠。但我告訴你啊，興許明年這個時候，這一切就都有了呢。”

明年過去了，明年的明年也過去了，許多個明年悄無聲息地悄悄流逝，就像那些曾經在十字街頭揮手道別，說了再見，卻再也沒有見過的人。而那個朋友的話卻一直在我耳邊回響。

這件事情無關車子，也無關房子，它們僅僅只是一些關于個人欲望的比喻。人生不可以沒有欲望，但人也不能僅僅靠著欲望過活。世事很艱難，我們必須保持天真、樂觀。

在這個世上有三種鳥。有一種生下來就是野鳥，飛翔是它的本能；而有一種鳥，一輩子都活在籠子里，渴望，但是不知道飛翔為何物；還有一種鳥，從籠子中僥幸逃脫，竟然不知深淺地飛了起來。對于野鳥和籠中鳥來說，它們各自接受了一個完整的世界。 

野鳥從不考慮風大雨狂，因為那就是它世界本來的樣子。籠中鳥也不會考慮明天的晚飯，因為在它的世界里食物不是問題。

最難的，是第三種鳥，因為它要穿越兩個世界，學習兩套規(guī)則，要努力徹底忘掉籠中故鄉(xiāng)，忘掉安定平靜的生活，學會愛上面前的風雨，習慣不知道明天的晚飯究竟在哪里。而一旦你做出選擇，離開鳥籠，就沒有退路。你變成了一只沒有腳的小鳥，從此以后你只有不停地飛，飛累了就在風雨里睡。這種鳥一輩子只能著陸一次，而那一次就是死亡。

就像自己和自己道別，自己和自己撕裂，硬著脖子拍打翅膀，生怕自己停下來會忍不住回頭張望。在一個無處落腳，也不知道方向的世界里，繼續(xù)飛行唯一的方法，就是永遠樂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