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行草書的路徑,一般認為主要有兩種,一是從強調起收的作品入,以王羲之、王鐸等為介入點,一是以主要強調中段的作品入,以懷素、張旭、傅山為介入點。近代以來,海上書家多取前者,后者,代表人物我以為是林散之,他的線太精彩了。
沈尹默說:將提將按,隨提隨按,按中有提,提中有按,是對楮遂良以后新法的精辟闡述。 臨帖時細細品查,是進入核心部分的不二法門。這實在是當代書家面臨的第一課題和最需要強調的部分。 書法的學習,除了極少數天才,唯一的路徑是臨帖,臨帖可以說是獲得基本技術能力和深化感受能力的最主要手段。 書法在學習、創作的很長階段(甚至終身相伴)內都是技術問題為核心的,就像中國傳統的手工藝勞動,差一點點,實際上就是業余和專業的差距。 孫過庭說“察之尚精,擬之貴似”,這個要求一直被歷代書家所遵循,明清之際,有了一些變化,表現性和主體意識的介入越發明顯,像董其昌、八大、王鐸等人的臨摹,主要的關注點在精神氣氛的把握,甚至,只是將臨帖作為一個自我發現的過程。 董其昌臨《蘭亭序》 近代以來,寫隸書而卓然成家者并不很多,一來是時代風尚使然,行草書更易于表現,二來,隸書的學習除了有較為扎實的漢碑基礎外,更為重要的是能夠感受到兩漢氣象。后一方面的要求,對于很多書家而言是一個嚴峻挑戰。 隸書的學習尤其要由上參下,沒有對篆書較為深刻的認識很難知道、理解它的出處和變通的原則。 董其昌評點趙孟頫:趙書因熟得俗態,吾書因生而得秀色。功夫用得不到位,熟就很可怕。 書法作為一種比較高級的藝術形式,豐富和活脫很重要,要有生命力,最可怕的就是規整傳統。 如今取法二王一脈的多了起來,這是一個好現象,最起碼,是走向虛靜、精熟的一個路徑。寫書法,虛靜、精熟很重要,金鑒才先生在《藝術的覺醒與基礎的危機》一文中有比較詳盡的論述。但目前很多作者有一個共性的問題——風格過于雷同。主要原因是,“規整經典”。貌似二王,實際上,離二王何止千里。 |在用筆、結構上,作自我規范化處理,這在精神層面上是嚴重背離了二王的。 寫小楷,難處大約有兩個主要方面,一是韻致,一是精致。韻致主要是感受層面的問題,精致主要是技術層面的問題。 小楷,自鐘繇、二王以后,越發精緊,到趙孟頫接近極至。技術不斷規范的同時,小楷的格調逐步降低,很多人寫小楷自趙孟頫入,也主要是考慮解決技術問題,但這是一個橋梁,不應該作為終極追求。 不斤斤計較一些點畫是一種進步的表現。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這是一個比較高的標準。 從書法史的情況看,取法同時期書家,屢見不鮮,王氏一門的交互影響非常明顯、黃庭堅早期就學過東坡、顏真卿對同時期的民間俗體也多有借鑒,取法當代人,不能一概否定。以此為媒介,走進書法史,也是一條不防一試的道路。 歷代書法理論,浩如煙海,沒有一定的實踐基礎,客觀的說,看也不容易明白。覺得明白了,也一定不是真明白。所以實踐是第一位的。讀書當然也是第一位的,但不是去看書法理論,看些文史哲的經典更有益處。 書法學習,一般要通過臨摹、提高文化感受和審美水準、形成創作思想等一系列過程。通過書法表現自我的審美理想或者釋放心情,哪怕只是在書寫過程中得到筆觸細微運動帶來的快感,都需要漫長的時間積累。這個過程中涉及兩個問題,一是臨摹、體會歷代經典作品,一是提高文化感受能力和深度。文化感受能力的提高,主要是通過讀書、交游或者深入認識其他姊妹藝術。 取法乎上,要在能夠理解的范圍內進行,在還不能夠理解蘭亭的時候,臨摹的作用非常有限。你很難知道他究竟要說什么,是怎么說的。這與小孩子寫字還不一樣,在童子功訓練時期,可以強化記憶,日后自然會理解,而童年的記憶甚至會影響以后的藝術高度。方法,要隨著年齡和實際情況調整。 書法的道理掌握大概分三個階段,一是知道了解(比如熟悉歷代書法理論),二是能夠融通、說清楚(對書法史\書法理論和個體的關系能夠有機聯系,很多細節問題都能夠解釋的很明白),三是信手拈來(實踐階段步步合理,能夠營造深刻的\自我的精神氣氛)。 書法理論要多看言之有物的,比如《歷代書法論文選》涉及技法的部分,比如沈尹默對這些技法的解讀,比如白蕉的《書法十講》之類。 獨,這該是藝術家該追求的,但是,要在深刻把握共性的基礎上.沒有共性的個性則是野狐禪。 大凡藝術都不可取巧,成個人風貌也不會是朝夕之間。 近代以來,篆書寫的很好的,當屬黃賓虹、吳昌碩、齊白石。這三個人的線質有很大不同,我個人以為黃、吳要好過齊,原因嗎,是覺得齊還稍直白,但也有另一種美。 吳昌碩臨石鼓文 細密敏銳的感受要通過大量的臨寫、閱讀和長期關注相關領域(美學、書法、文學、繪畫等等)形成,書法的路,艱難!不單單在是否用功。而我們能做的,只是一直用功,并永遠保持好奇心,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書法寫到一定程度,大處和細處,這兩個問題都不是很好解決,大處打開,細處精微,對人的要求蠻高的。 一般以為,傳統和自我是兩個相反的問題,我不這樣看,隨著認識的深化,應該越來越傳統也越來越自我,這樣說來,傳統就是法理甚至是感覺方式,而不是外在樣貌。 中國藝術的欣賞,似曾相識是主流,就是“似與不似之間”,這個之間的范圍很難把握,很難表述,但是,他是衡量一個人藝術感受力,文化感受深度的尺子。 歷代小楷大家,很少不是通才。要高古,不能不涉及篆隸,要保證行筆脈絡的合理性和自然性,不能不涉及行草。當然,不只是小楷,任何書體都需要大范圍的融通。這是一個長久的系統工程。 經典是鮮活的,經典的樣貌是不可端倪的。我們學習的不僅僅是樣貌,還有生氣、活力、創造性……所以,把握經典最核心的要素比學像要難得多。 不要規整經典,不要為展覽而走向藝術的反面,不要只滿足于外行叫好。 熊秉明說書法是中國文化的核心,我是個庸人,到底又懂得多少哪,一定很少,這點自知之明還是要有的。梁漱溟談《論語》,說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豈是字面意思?”不可妄解。 寫草書首先要有草意,草意不是潦草,而是點畫形制和節奏韻律符合草書的普遍規律。旭素還是十分精整的,直到晚明,細節的展現才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學習草書,還是應該更多關注共性部分,關注點畫形態和節奏的率動規律。 厚、古與秀美相比,是審美的高級階段,審美感受能力的增強,來源于對不同書體的拓展學習,更來源于生活、其他藝術等方面的積淀。求厚、古,學學篆書當然是一個路徑,此外還有很多路徑。但有一個問題,不管是求助于篆隸,還是思想的沉潛與涵泳,都不是一個短暫的過程。藝術需要慢慢的“化”! 在各種書體的內里打通墻壁和通過其他途徑的積淀提高感受能力,都只是道路而不是交通工具,唯一的交通工具是我們自己。 形而上也是時時伴隨技法成分的,形而上欠缺,也是技法的一種缺失,是沒有找到本質。 歸納是背離藝術精神的。對一個用筆、結構的掌握,不能無限延伸,否則,單調、乏味。 深刻的意義在于,不是拿來糊上,是消化了,生產。 要勇于嘗試,書法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藝術,細微的感受只有通過親近獲得。 貼近傳統本身,不單是指點畫形態這些基本部件,更需要對書法本體的深切認知和再現。現象學的基本觀點:現象即本質。精神的升騰與一點一畫密不可分。不要將現象與精神肢解,這是我對傳統的基本態度。 中國文化有一個很重要的特征,自身的發展性和自我論證的能力不強。我們談到道、氣韻包括其他細致的審美感受時,只能在比較統一的層次進行交流 從理論上說,正確的筆法應該能夠生成與之相應的結構,但在實踐上,面臨很多困難。我傾向于把這些東西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當然,每個階段有所側重。 純粹的技術修煉,也是包含了感受的不斷深化來進行,這個感受不單單是懷想和再現帖子作者當時的書寫狀態,更為重要的是不同筆觸所展現的不同情調的體味、涵泳。 在逼真臨摹某家的過程中,還須廣泛涉獵,尋找在流變過程中的共性因素,尋找同時代書家的個性區別,進而更深刻的理解取法對象。我的偏見是,有時候,離目標遠一點,反而能夠更清晰的認知,過于執著,反而事與愿違,當你覺得在微觀的操作層面貼近他的時候,他反而離你越來越遠,這和戀愛相似。 海上書家學王者,沈、潘、白各有千秋,沈得精整、潘得古厚、白得蕭散。沈的工夫最為深湛,白對王精神曾面的把握更為準確。我以為學沈,難處在進不去;學白樣貌上進去容易,得氣息難。 很多人說沈板滯,是沒有深入他,就好像說趙孟頫寫的太過平和一樣。 綜合的看,這一路書法(二王書風在民國的回歸),沈尹默幾無懈筆,白蕉則稍遜。沈的精采作品(如羨季問近來有詩否尺牘)表現比白要高妙,只是沈這樣的作品很少,畢竟,沈、白的追求還是稍有差異,按照硯莊關于人格與人性的說法,沈更人格一些,白更人性一些。現在,普遍來說,白的評價要比沈高,也與時代風尚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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