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人李庭等,大歷六年,入山斫樹,迷不知路,逢見漈水。漈水者,東越方言以掛泉為漈。中有人煙雞犬之候,尋聲渡水,忽到一處,約在甌閩之間,云古莽然之墟,有好田泉竹果藥,連棟架險,三百馀家。四面高山,回還深映。有象耕雁耘,人甚知禮,野鳥名鴝,飛行似鶴。人舍中唯祭得殺,無故不得殺之,殺則地震。有一老人,為眾所伏,容貌甚和,歲收數(shù)百匹布,以備寒暑。乍見外人,亦甚驚異。問所從來,袁晁賊平未,時政何若。具以實告。因曰:愿來就居得否?云此間地窄,不足以容。為致飲食,申以主敬。既而辭行,斫樹記道。還家,及復前蹤,群山萬首,不可尋省。
【附録】莽墟賦 作者:顧況
大歷迷者至莽然之墟也,前山極高,猶在其下。聚首峨峨,去天無多。中有靈草,洞泉澆沙。倒壁掛松,靈蒔接波。乳竇滴瀝,芝房駢羅。野火不鉆,枯木戛摩。陰岑膠加,流響滅華。陽岡豁寥,上景澄霞。何意萬里之荒谷兮,有此數(shù)百家。此家何代,圖記不載。為當去殷,為當避秦。商山老人,不為漢臣。豈知人情之險鄙,征稅之愁辛。迷叟歸到家,持辭不可陳。兒征防丁,女事東漚。神龍吟兮鳳舞。莽墟之所,超逍遙以容與。
關于《仙游記》
顧況(727—815),唐代詩人、畫家、鑒賞家。字逋翁,自號華陽真逸。蘇州(治所在今江蘇蘇州市)人﹐或說蘇州海鹽(今屬浙江)人。
至德二載(757年)登進士第。建中二年(781年)至貞元二年(786年)﹐韓滉為潤州刺史﹑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時﹐曾召為幕府判官。貞元三年為李泌薦引﹐入朝任著作佐郎。貞元五年﹐李泌去世﹐他也于此年三﹑四月間貶饒州司戶參軍。被貶的原因據(jù)說是“傲毀朝列”(李肇《唐國史補》)﹐“不能慕順﹐為眾所排”(皇甫湜《顧況詩集序》)。在貶途經(jīng)蘇州時﹐與韋應物有詩酬唱。約于貞元十年離饒州﹐晚年定居茅山。貞元十六年﹐皇甫湜曾在揚州見到過他(《顧況詩集序》)。大歷六年(771年),任永嘉監(jiān)鹽官,曾著有《仙游記》,描述飛云江上游李庭尋上山砍樹,迷不知路,逢見祭水,內(nèi)有農(nóng)田、泉竹、果萊、連棟架險、300余家。
顧況還有一篇《莽墟賦》也是寫此事,只是李庭的名字以“大歷迷者”代之。
錢鐘書說顧況《仙游記》是“刻意擬仿”陶淵明的《桃花源記》,而“風致遠遜”(《管錐編》)。郭預蘅也認為顧況的記和賦,“兩篇合看,頗似摩擬《桃花源詩并記》,不是創(chuàng)新之文”,但認為顧作“當是變相的怨憤之辭”,“是有寄托的”,“這樣的文章,貌似摩擬,其實也是自有時代特征的”。
顧況另有文《釋祀篇》說:“龍在甲寅,永嘉大水,損鹽田。溫人曰:雨潦不止,請陳牲豆,備嘉樂,祀海龍。揀辰告廟,拜如常度。況曰不可……”又有《祭裴尚書文》云:“……上官命況,糶鹽蛟室。奄居黃泉,不見白日。”甲寅年是大歷九年。從這些敘述中可知,大歷九年顧況是在溫州任職,可能是鹽務部門的官員。他親眼看到了溫州大水給鹽民造成的巨大損失和居民生活的困難。
和陶淵明《桃花源記》一樣,顧況在《仙游記》和《莽墟賦》中描述的是一種理想社會。在“莽墟”里,沒有“人情之險鄙,征稅之愁辛”(《莽墟賦》)。《仙游記》說溫州人李庭等入山斫樹是大歷六年,正是顧況來溫州的前幾年,又說其地是在“甌閩之間”,這都是為了給人以真實感。在唐代,溫州還是一個偏僻的地方,外界所知不多,很有神秘感,《仙游記》把背景定于甌閩之間,很符合這篇寓言體散文的風格和意境。但“甌閩之間”畢竟還是一個過大的地域概念,就像《桃花源記》中的武陵,后人想落實它就不免產(chǎn)生種種猜測。宋代瑞安人曹叔遠撰《永嘉譜》,將《仙游記》和《莽墟賦》附載雁蕩山之后。明代的姜準在《岐海瑣談》里提出異議,認為當在南雁。清代溫州人曾唯編《廣雁蕩山志》,仍將顧況的記和賦收在書里,但特作《莽墟辯》加以辨析。曾唯說:“是賦中所謂大歷迷者,其現(xiàn)身說法耶?記中所謂溫人李庭者,其烏有先生耶?地與人既屬子虛,又何以知其為雁山作乎?”“昔柴桑(陶淵明)作《桃花源記》,至今傳為美談。海市蜃樓,不必實有其事,逋翁(顧況字)之記與賦,得毋類是?觀記中象耕鳥耘之語,其為寓言可知。”曾唯的看法是對的,但有人總想把寓言落實。此后,先是民國《平陽縣志》依姜準之說將它“落實”到平陽的南雁蕩山,近年據(jù)說又有泰順的學者“考證”出顧況筆下的“莽墟”就是該縣某某地方,沒準過些時候福建那邊也會冒出幾個 “莽墟”來。全國該有多少個桃花源啊。
關于雁蕩山的“桃花源”,倒是黃宗羲的一篇文章中說得有幾分象是紀實。
黃宗羲有一篇《二異人傳》,晚年自編文集時為免招禍而刪去,清末人肖穆?lián)指鍖⑵漭嬋搿赌侠子嗉贰4宋拈_頭說:“自髡發(fā)令下,士之不忍受辱者,之死而不悔。乃有謝絕世事,托跡深山窮谷者;又有活埋土室,不使聞于比屋者。然往往為人告發(fā),終不得免。即不然,茍延蝣晷,亦與死者無異……求其避世之最善者,以四海之廣,僅得兩人焉。”當時能成功逃避剃發(fā)的這兩個人,一個是余姚人諸士奇(隱指大名鼎鼎的朱舜水),一個是溫州人徐某。諸士奇是下海——遠走日本得以逃脫剃發(fā)之辱,徐某則是上山:
溫州雁宕山,其頂有宕六七區(qū),雁去來其間,由是得名。元李五峰作記時,猶有兩庵,山鼠如小兒,寒夜共人向火。是后庵廢,樵徑塞斷。余辛巳歲游雁宕山,欲登其頂,問途而不得。聞丙戌間,有徐姓者,莫詳其名,不肯剃發(fā)。約其宗族數(shù)十人,攜牛羊雞犬、菜谷之種、耕織之具,凡人世資生之所需者畢備,攀援而上,剪茅架屋數(shù)十間,隨塞來路。去之三十年,其親串曾莫得其音塵,不知其生死如何也。
丙戌年,就是順治三年(1646),正是剃發(fā)令公布的第二年。按上文所述,此處成功逃避剃發(fā)的其實不止徐某一人,而是數(shù)十人。這數(shù)十人上了雁湖岡,從此沒有音訊。雁湖岡上有地有水,草木繁盛,回旋余地大,適于放養(yǎng)牛羊,數(shù)十人生活在上面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一輩子在山上與世隔絕,那滋味怕是不好受。不過,總比在山下“留發(fā)不留頭”要好多了。
黃宗羲寫這篇文章,意在揭露清廷的暴行。他在文中說:“昔陶淵明作《桃花源記》,古今想望其高風,如三神山之不可即,然亦寓言,以見秦之暴耳。何止人人不能保有其身體發(fā)膚,即無桃花源,亦何往而不可避乎。故是時之避地易,而無有真避者。今日之避地難,徐氏乃能以寓言為實事,豈可及哉!”意思是,當年陶淵明作《桃花源記》,是借寓言揭露秦的暴行,但秦廷盡管暴虐,老百姓還不至于連身體發(fā)膚都難保存,而且秦時即使沒有桃花源,還有許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如今卻到處是羅網(wǎng),想躲都沒地方躲啊。唯有徐氏,居然把桃花源的寓言變成了現(xiàn)實,實在是個奇跡。黃氏的悲憤于此可見一斑。
民國《平陽縣志》卷五十九載有顧況的《仙游記》,描寫的是“溫州人李庭等”,因為“入山斫木”而迷了路,發(fā)現(xiàn)了在“甌閩之間”有一個仙境,那里有“好田、泉、竹、果、藥”,而且有“連棟架險”的橋。在這個世外桃源里居住著300余戶山民。據(jù)當?shù)厝撕鸵恍<铱甲C,這可能就是如今泰順縣的仙稔鄉(xiāng)仙居村。這里生態(tài)良好,碧空如洗,群山逶迤,長長的廊橋宛若飛虹,靜靜地臥在鴛鴦溪上,猶如仙境。
仙稔鄉(xiāng)仙居村,距泰順縣城十多公里。這里有一座廊橋,叫仙居橋,是泰順跨徑最長的木拱廊橋。此橋因罹水患,多次被毀,又屢次修葺。現(xiàn)橋為清康熙十二年重建,全長41.83米,寬4.89米,高12.6米,跨徑34.14米,為平孔木拱廊橋。這個地方以廊橋顯勝,又以林茂稱幽。
寫《仙游記》的顧況(725-814),是唐代大詩人,曾經(jīng)在唐肅宗大歷年間任溫州江南鹽鐵使署屬官。《仙游記》是作者仿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之作,描寫發(fā)生在唐大歷六年(771年)的事,此文雖然只有250多字,但他不僅描寫了“甌閩之間”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風光,還記錄了所看到的“溫州人李庭”等山民樸拙自然,宛如仙境般的生活:“四面高山,回環(huán)深映,有象耕鳥耘,人甚知禮。”“有一老人,為眾人所伏,容貌甚和,歲收數(shù)百匹布,以備寒暑;乍見外人,亦甚驚異。”
仙居這個地方,歷來是名人雅士歸隱之地,泰順陶氏始祖陶喬曾在此隱居,世人稱之為仙,故名仙居。一些名門望族,都舉家遷居于此,形成了歸隱和耕讀文化。南宋時,這個小山村里還出了浙東名儒徐元德和理學家徐容。
江南是一個不乏好山好水的地方。可是,好山好水之中,又有這么多絕世的木廊橋保留,當屬泰順了。《中國古橋技術史》記載,我國的廊橋主要集中在浙江和福建交界的崇山峻嶺中,而其中保存數(shù)量最多、質量最好的要數(shù)浙南的泰順。我們讀了顧況的《仙游記》后,覺得這個歷史文獻不僅為我們提供了在唐大歷年間“甌閩之間”就有人居住在此地的證據(jù),而且還提供了顧況生活的那個年代里,泰順一帶已經(jīng)有“連棟架險”的廊橋的文字依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