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篆的勃發——崔學路先生草篆研究 (2011-04-11 20:32:38)
草篆之原初從出土的一些先秦書法實物就依稀可見。不過那時的草篆是書寫草率、急就下的產物,相近的筆畫之間有時出現自然的細小牽引細線,多為實用書寫,而后又為章草取代,直越千年。到了明代,出現了兩位草篆書家:趙宦光和傅山。從他們的作品結合其所處的時代背景來分析,他們的草篆是玄奇斗巧心態下的產物,怪異、奇詭、莫測——以傅山為甚。在新書風的開創上并不算成功——但開風氣不為師。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廣西李駱公以畫法入書,然類圖畫文字,離篆書遠矣。當代書壇草篆書家以韓天衡為高邁,作者以深湛的篆刻藝術為根底,用筆剛猛、果斷,結體盤曲、舞動,對草篆之勃興做了有益且有成效的探索。然大部分作品比較收斂,達不到草篆的要求,用筆稍稍平直、少頓挫,多皈依于篆刻審美,上求于篆刻下寫篆書就常常出現不同藝術種類嫁接之“隔”。對于空間構建大于時間構建的草篆書法,之所以歷代前輩極少觸及,即使觸及也很難達到藝術要求的理想境地是因為篆書的時序性受自身特殊的體勢規則所限,對于流動性強的筆勢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所以草篆代不數人。碰這塊禁地沒有超常的藝術思想,沒有精湛的融通草、篆諸體的駕馭能力、沒有勃發的藝術膽氣者難言草篆也。 而當我見到潛居北京多年的崔學路先生在甘肅舉辦“神接敦煌——崔學路書法藝術展”的諸多作品時(多為從網上觀看),我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草篆于當代書法開始復興了! 崔學路先生正草隸篆行諸體皆擅,以前的印象是以隸書為精深。只是知道他的勤奮在書壇幾乎很少有了:其在人生每個階段都制定有嚴密的習書計劃,居京階段不舍晝夜,作品多產,雖年逾花甲但具備青年人的闖勁和朝氣,常常令我小輩欽羨不已。觀其草篆作品筆者以為超凡者有三: 一是用筆。一提起草篆,古今書家莫不將草書的筆勢牽連、牽絲纏繞這些外逞夸飾的表象和篆書蹩腳地聯系起來,生硬做作。好像筆與筆之間缺少大量的牽絲連帶就不是草篆,不足以顯草篆之姿——深謬也!崔氏草篆的用筆在保持篆書線條粗細均勻的基礎上加以變化:將收筆有意無意的變細,同時增加了用筆的節奏,用墨枯濕變化增大。一些線條的起筆或藏鋒追凝重之感,或承接上一筆,大膽使用露鋒、一些短細的牽絲自然地流露出來。又由于行筆快,以氣馭筆,一些散鋒被猛“砸”上紙——這些自然、狠猛的“砸”筆是崔草篆獨特語言之一。在一些大字用筆上大膽運用“戰”筆法,蜿蜒潛行,行筆崎嶇略加自然的抖澀,以中鋒筆拉開墨色變化,到筆畫后半段,主線條兩側出現諸多細絲包裹的糙線,深具毛發飛動、孤蓬自振之美。在轉折起收筆處常有一些偶然出現的特異筆觸,是筆鋒復雜的多維運動合成,墨點顆粒呈不規則狀散點在主線條周圍,具古質、蒼樸、新意之美。有些用筆中大膽使用厚墨、漲墨,將兩條或多條點線并粘在一起,有時線與線交界處運用“焊接法”——即兩線搭接處墨線比別處粗出一些,呈塊狀。看崔學路的草篆筆線,我們并沒有看到多少生硬的牽連筆畫,是“筆斷意連”為主,牽絲為輔:故此我們得到一個啟示:那就是草篆不能狹隘地認為必須有大量筆線的牽繞才成,這種淺表化的理解一直在誤導著大眾的視線,亦為先賢之失。 二是結構。從大量草篆作品中我們不難發現,其結字多從秦漢以前的簡帛、磚瓦、版權、巖畫、碑刻、銘文等遺跡中尋求資糧,結字偏于圓,在呈開放的空間形態同時亦具有渾圓自旋、環環相扣之美,不使一筆滑出字外,凡有益于我皆備于筆下。在字形處理方面,先生采取大膽變形的手法,隨筆勢和章法需要而散布字形。這一點說起來容易,其實做起來很難,這需要精熟字形,手感靈活,每一字都要出于全篇的考慮而隨勢流布——草篆的“草”如果沒有對固有篆書字形的打破,那么就很難寫出自然隨意的特征。在這一點上,其實一些先秦的簡帛書已經給我們留下了一些啟示。一些隸書偏旁和結字與篆書“嫁接”后的結字亦偶有出現。另外,崔氏的行草書胎息于顏真卿,顏書的筆畫外拓圓轉具“錐畫沙”之妙的篆籀用筆恰好被崔體悟至深并合理嫁接到草篆的創作上來,此乃崔不傳之秘。 三是氣息。崔氏草篆氣息小字古雅靈動一些,大字凝重、蒼樸一些。先生近年浸淫二王簡牘,上汲伯英、皇象、索靖,下啟顛張、醉素、青藤、孟津、青主、八大,于草法有得。由是意在筆先,用筆結字遵循“活”“變”“蒼”“重”“率”之理,故其作品視覺沖擊力頗強。通篇看崔氏作品,尤其是大幅草篆,觀者無不有一種精神飛動、氣脈貫通之感。因何少連筆而得連筆之妙,少貫通筆線而得貫通之法?氣息的內在暢達乃其中之秘。由于在筆線的處理上作者運用得法,更主要的是作者創作是以氣馭書,以胸中奔騰的激情使筆。所以作品中的點畫都被統領于一種流貫的氣脈之中,以渾圓自足、盤旋往復之筆線上下呼應,左右顧盼,形成一股強大的動勢統攝全篇,將篆書的空間構筑和行草的時間序列合理地融通。其不“草”也難,其精神不“飛動”也難。其少數精品已達至“疾若驚蛇之失道,遲若淥水之徘徊”(蕭衍《草書狀》)的超凡境界——以大軸為甚。站在這樣的作品面前,我們只有激動。 從崔學路先生的草篆成功之處我們是否可以生發出如下思考:在書法領域,最不可能草化的就是篆書,而將靜態的篆書“草化”,我們在傾盡心智解決一些關鍵的技法的同時,似乎更應該看到——草篆的開發前景依然很大,草篆的開發成功其精要處除了對多體書的修養錘煉外更主要的是在書家氣質、襟抱、審美諸種內在氣質托舉下的“草”,簡言之,欲作草篆須心中有“草”,不能片面的為“草”而“草”,對草篆之“草”的理解應該更加深刻開闊一些——氣脈始終是沖在字形最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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