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成是太平軍中的第一悍將。他14歲參軍,17歲為將,20歲為帥,22歲封王,勇敢善戰(zhàn),作風(fēng)兇悍,戰(zhàn)法凌厲,喜打硬仗、惡仗。他自己就放豪言說:“何處官兵多,我即向何處救應(yīng)!” 和李秀成一樣,陳玉成也同樣是廣西藤縣人。兩人的入伍經(jīng)歷相同。 1851年,太平天國金田起義,太平軍在進軍永安州(今蒙山縣)途中經(jīng)過藤縣,陳玉成報名入伍。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關(guān)于太平天國的書籍,都想當(dāng)然地認為李秀成是陳玉成的兒時同伴。其實,只要稍微動一下腦子,就明白這并非事實了:這一年,陳玉成才14歲,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而李秀成已經(jīng)28歲了,年齡是陳玉成的兩倍,有家有室,和陳玉成一起,好玩嗎? 入伍后,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陳玉成只能編入童子軍。 在童子軍中,陳玉成每逢戰(zhàn)必舍死爭先,已嶄露頭角,以至1853年定都天京后,便得提升為“左四軍正典圣糧”,主管數(shù)萬軍隊的軍糧。 1853年夏,太平天國分兵北伐、西征。西征軍在武昌城下久攻不下,已成師老兵疲之勢。隨軍出征的陳玉成鼓勇先登,率五百勇士縋城而上,一舉攻下武昌。 清軍上下驚恨說:“玉成舍死苦戰(zhàn),攻城陷陣,矯捷先登,賊中之最為可恨者” 此戰(zhàn)結(jié)束,東王楊秀清論功行賞,陳玉成得提升為殿右三十檢點,統(tǒng)領(lǐng)后十三軍及水營前四軍。 1856年初,陳玉成入援鎮(zhèn)江,“陳玉成坐一小舟,沖由水面而下鎮(zhèn)江,水面皆是清軍炮舟攔把,雖然嚴密,陳玉成舍死直沖,到鎮(zhèn)江,當(dāng)與吳如孝計及由內(nèi)打出”,擊敗潰清軍,救瓜洲、破揚州。 由這年始,陳玉成的驍勇漸已威震敵膽。 從1856年到1862數(shù)年時間內(nèi),陳玉成基本是百戰(zhàn)百勝,屢建奇功。 清軍名將吉爾杭阿、德興阿、勝保、馮子材、李續(xù)賓、胡林翼、多隆阿、鮑超、翁同書、李孟群、柏山、德安均成了陳玉成的手下敗將。 其中,德安、柏山等人被陣斬,李孟群被擒殺。 而且,陳玉成打勝保,就象打自己的孩子一樣,怎么打怎么有理。陳玉成軍中上上下下都蔑稱勝保為“勝小孩”。 清軍大小將領(lǐng)對陳玉成無不畏之如虎。 曾國藩稱陳玉成為“自漢唐以來,未有如此賊之悍者”;胡林翼語則說“近世罕有其匹”。 張德堅在《賊情匯纂》中罵陳玉成“最亡命”,“最可恨”,“賊中最可恨者”。 洋人呤唎說他“用兵神速,足智多謀”,“具有卓越的膽識”。 戴德堅《蓬萊館尺牘》說他“兇狡杰出,善摧大敵”。 方玉潤在《星烈日記》中驚呼:“此賊不滅,兩湖未能安定”。 薛福成在《書陳玉成苗沛霖二賊伏誅事》中說陳玉成的“鷙勇悍銳,卻非秀成可及。” 陳玉成分別在1856年和1859年兩次攻破清軍江南大營。但他的戰(zhàn)爭代表作是1858年11月組織的三河大捷。 該戰(zhàn),陳玉成一鼓作氣,攻破敵軍營盤,全殲清軍六千多人,迫死了清軍悍將李續(xù)賓。 曾國藩之弟曾國華哀嘆說:“敞邑弁勇,自三河敗后,元氣大傷。雖多方撫慰,而較之昔日之鋒銳,究為減色”。 胡林翼則稱:“三河敗潰之后,元氣盡傷,四年糾合之精銳,覆于一旦,而且敢戰(zhàn)之才,明達足智之士,亦凋喪殆盡”。 1861年,陳玉成的軍事生涯開始走下坡路。 這年3月,陳玉成率部渡江西征,在不到十天之內(nèi)連克霍山、英山,并于3月18日攻下湖北黃州府,離武漢只有百里之遙。因為英國人以武漢已辟為通商口岸為借口出面阻攔,再加上李秀成等會剿武漢的部隊尚未到達,陳玉成放棄了進攻武漢,指令兩支先頭部隊轉(zhuǎn)向北面進攻麻城、德安。 不日,陳玉成率師由石牌至安慶,屯扎集賢關(guān)。 陳玉成兵至黃州時,兵不足八萬,此后隨著在黃州、隨州、德安、黃梅、廣濟、宿松 等地分軍留守兵力不斷減少,到了集賢關(guān),兵力僅兩萬余人。 在安慶,曾國藩、胡林翼親自坐鎮(zhèn)指揮,派遣了曾國荃、鮑超、成大吉,多隆阿等悍將輪番與陳玉成廝殺,陳玉成損失慘重,只得退守廬州。 此戰(zhàn)失利,洪秀全大怒,下詔“革黜”陳玉成,并命他立刻“進兵取糧”。 困守廬州的陳玉成兵微將寡,已為清軍多隆阿、雷正綰、溫德勒克西、石清吉等部圍困,要想突圍,已屬不易,要“進兵取糧”,更是難上加難。 徐州一個名叫趙雨村少年讀書人,基本在這個時期被擄入太平軍中,著有《被擄紀略》一文,以親歷者的身份記述了陳玉成所面對的困境,及陳玉成自廬州走壽州,最終受擒被斬的全過程。 下面,讓我們隨趙雨村的目光來了解一代奇才陳玉成在人世間最后的一段燦爛時光: 十月初旬,黃大人調(diào)往廬州府,叫我與他同行。不日,隨黃大人至丙子鋪,人云英王已到廬州府。 當(dāng)日,河內(nèi)炮船塞河,上下十里許,如履平地,陸路數(shù)十里跪道。見一少年將軍騎白馬,遍身皆黃。 我問眾人:“彼騎馬是何人?” 眾人答云:“英王。” 始知英雄自有真也! 晚間黃大人說:“英王破湖北,破九江,破江西各府州縣,破江蘇、安徽,合計州縣一百五十余處。生平有三樣好處:第一愛讀書的人,第二愛百姓,第三不好色。” 黃大人又說:“賊內(nèi)稱勝宮保,名‘小孩’,蓋以勝宮保帶兵為兒戲。最怪者,勝宮保與英王見一仗,敗一仗,共見四十余仗,皆敗北。英王之猖獗由此,清朝之挫銳氣亦由此。” 英王抵廬州后,多帥(多隆阿)便將廬州圍得水泄不通。賊內(nèi)諸人(指太平軍將士)竊下里旻:“英王走運時,想怎樣就怎樣;倒運時,想一著錯一著。” 多帥(多隆阿)鮑帥(鮑超)曾帥(曾國荃)三軍,扎在二狼河,共五十五營。 英王驕氣過甚,直期將營踏平。抑知三軍皆節(jié)制之師,進可以戰(zhàn),退可以守。先出令,著令部下猛將孫魁新為先鋒,激戰(zhàn)了半日,敗下來了。 又命部將張羅刑之侄張小閻王領(lǐng)軍迎敵,亦敗了。 英王怒發(fā)沖冠,親自帶中隊兵馬出戰(zhàn),戰(zhàn)了三個時辰,敗象又現(xiàn)。 鮑帥見英王坐在高處,命準頭槍二百桿對英王直打,英王部眾被殺傷炮擊死者居多,投降者亦不少。 英王從此短氣矣。 徽州人苗沛霖原系英王向天王推薦,官銜兵部正夏僚頂天扶朝綱,掃北奏王,及看英王勢退,安徽省失守,未一月退出十余州縣,僅落一廬州府,便又投降了勝保。 為了捉拿英王,苗沛霖命一乞丐執(zhí)竹杖,節(jié)皆打通,下留二節(jié),用黃緞一方上皆蠅頭小楷,其諂諛英王之話,至極無以復(fù)加。懇求英王到壽州合攻汴京。 苗沛霖云:“孤城獨守,兵家大忌。以英王蓋世英雄,何必為這股殘妖所困。” 英王平日常說:“如得汴京,黃河以南大江以北,實可獨當(dāng)一面。”苗沛霖來信,正合英王心思。 英王左輔施大人、右弼殷大人皆奇才,施大人說:“苗雨三真有韜略,非到壽州不可。”殷大人卻說:“聞苗雨三已投勝妖(指勝保),此人反復(fù)無常,誠小人之尤者。依愚見,萬不宜去。”英王沉吟半時,未置可否。 次日又請六部及各同檢商議此事,眾人都稱苗雨三不可信。 戶部孫大人說道:“與其到壽州,不如回天京見天王后,重整旗鼓,何患殘妖不除也。” 英王大聲反駁:“本總裁自用兵一來,戰(zhàn)必勝,攻必取。雖虛心聽受善言,此次爾等所言,大拂吾意。” 于是,前往壽州已成定議。 四月十三日定更時,英王出北門,銜枚疾走,攻破多帥所扎新營二座,連馳二十余里。 我們幾個讀書人隨尾隊走至四十里鋪,見濠溝內(nèi),男女淹死,不計其數(shù)。有人撈婦人至水邊石上,斫手取金鐲。世道至此,人猶為利,可嘆可嘆。 英王到了壽州,苗沛霖之侄苗天慶出迎,將英王所帶僅二千余人安在城外駐扎,獨請英王進城。 苗沛霖未敢與陳玉成見面,晚飯時,苗天慶戴著藍頂花翎出來行禮,跪稟英王道:“叔父看清朝洪福過大,祈英王同享大清洪福。” 英王大怒,指著苗天慶的鼻子說:“爾叔真是無賴小人!墻頭一棵草,風(fēng)吹二面倒;龍勝幫龍,虎勝幫虎。將來連一賊名也落不著。本總裁只可殺,不可辱。勢已至此,看你如何發(fā)落!” 英王所帶仆射及六部各丞相皆欲動手,英王道:“可以不必。” 第三日,苗將英王送與勝保。 勝宮保高坐中軍帳,旗幟槍炮排列森嚴,凡帶兵營官皆要站班,耀武揚威。 英王上去,左右叫跪。英王兩眼一瞪,大罵道:“爾這個‘勝小孩’,在妖朝第一誤國庸臣。本總裁在天朝是開國元勛,本總裁三洗湖北,九下江南。爾見仗即跑。在白石山攻塌爾二十五座營壘,全軍覆沒,爾帶十余匹馬抱頭而竄。我讓將士饒了爾一條性命。爾怎配我跪?真是個好不自重的物件!”罵罷席地而坐。 英王的口供單傳到多帥處,多帥搖頭嘆息道:“勝克齋真是不知自愛,平白無故地自取其辱。若是我等,絕不見與英王面,以賓禮待之,聽圣旨分解。” 勝宮保將英王解送京都。行至河南延津縣,僧王(僧格林沁)主張將英王就地正法,將首級解進京。 英王十五歲破武昌省,死時廿八歲。人身體不高,面黃白色,聲音出林,兩眼下各長一紫痣,故號“四眼狗”。 以上所述,主要摘自《被擄紀略》。 但英王入壽州時,《被擄紀略》的作者趙雨村已經(jīng)脫離了英王的隊伍,至于英王被執(zhí)至勝保營、與勝保的對話,只是道聽途說而來。英王在勝保營的真實表現(xiàn),應(yīng)該通過張祖翼所著《清代野記》書卷下的《勝保事類記》來了解。 用太平天國史權(quán)威專家羅爾綱的來說,就是:“我們使用史料來考證史事和撰寫歷史,都首先要問是誰寫的?那人有沒有作證的資格?所寫是否可信?我們之所以相信張祖冀的記載,就因為他的父親張樂濤是勝保的機要秘書,得親見英王陳天成被訊,并親去見玉成,作了詳談。張祖望本人當(dāng)時也隨父在勝保軍中。這是親見親聞的人的記載,所以我們才相信它。” 《勝保事類記》是這樣記錄的:偽英王陣玉成自安慶為曾忠襄所敗,全軍皆沒,窮無所歸,走鳳陽投苗沛霖。苗沛霖匿而不見,使其侄苗天慶縛獻勝保。勝保克日親訊,盛投軍衛(wèi)。陳玉成長立不跪,大笑道:“爾乃我手中敗將,有什么資格高坐審訊我!”接著歷舉與勝保交戰(zhàn)的每一場勝敗,勝保大感慚愧。 又說:陳玉成所囚禁的地方,是精舍三椽,陳設(shè)皆備,環(huán)以木柵,兵士嚴加看守。先父曾與同僚裕朗西前往拜見。陳玉成貌極秀美,長不逾中人。二目下皆有黑點,此四眼狗之稱所由來也。吐屬極風(fēng)雅,熟讀歷代兵史,侃侃而談,旁若無人。談及太平天國眾人的用兵才能,陳玉成說:“皆非將才,惟馮云山、石達開差可耳。我死,我朝不振矣。”無一語及私。迨伏誅,所上供詞,皆裕朗西手筆,非真也。 又說:陳玉成妻絕美,勝保納之,寵專房,隨軍次焉。 附裕朗西手筆《陳玉成自述》: 我系廣西梧州府藤縣人,父母早故,并無兄弟。十四歲從洪秀泉為逆,自廣西隨至金陵,后歷受太平天國指揮、檢點、丞相、成天豫、成天燕、成天福、成天安、成天義、前軍主將、掌卒(率)、文衡又正總裁等官,加封英王,提掌天朝九門羽林軍。 自咸豐四年五月,同韋志俊攻破武昌,回打岳州。五年七月,在湖北德安打破官兵營盤數(shù)十座,傷官兵甚多。旋即圍攻廬州,復(fù)至蕪湖解圍。又至鎮(zhèn)江解圍,將吉撫臺打敗。六年三月,攻破揚州,回至金陵打破長濠,將向軍門打敗,官兵退守丹陽,我追至丹陽受傷。七年,打破江北地方州縣城池甚多,我記不清。 (咸豐)八年將李孟群打敗,攻破廬州、天長、盱眙等處。九年,在三河[鎮(zhèn)]地方,將李續(xù)賓打敗,攻破江浦、六合、定遠等處。十年,攻破金陵長圍,將張國梁追至丹陽,落水而亡。其余破黃州、徽州、嚴州、玉山、隨州、無為、浦口等處,我皆在內(nèi)。何處官兵多,我即向何處救應(yīng)。 今因楚軍圍攻廬州,城內(nèi)乏糧,恐難久持。又因派出扶王陳得才、沃王張樂行并馬融和、倪隆淮、范立川等,攻打潁州、新蔡及往河南、陜西等處去打江山。因不知潁州曾否攻破;河南、陜西一帶打破幾處,均未得到消息,是以率領(lǐng)全軍由廬州北面攻破官營三座,連夜走到壽州。原想踞城鋪排一切,親帶陳得才、張落刑等分兵掃北,不其中計遭擒。 然非勝帥亦不能收服苗沛霖,若非中苗沛霖之計,亦不能將我擒住也。是天意使我如此,我到今日,無可說了,久仰勝帥威名,我情愿前來一見。 太平天國去我一人,江山也算去了一半。我受天朝恩重,不能投降,敗軍之將,無顏求生。但我所領(lǐng)四千之兵,皆系百戰(zhàn)精銳,不知尚在否?至我所犯彌天大罪,刀鋸斧砍,我一人受之,與眾無干。所供是實。 陳玉成被斬,太平天國如同擎天柱崩。干王洪仁玕后來就嘆息說:“不幸英王被人所賣,落在清軍之手,因而被殺。如英王不死,天京之圍必大不同”。又說:“英王一去,軍勢軍威同時墮落,全部瓦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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