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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可欲，則心不亂； 無欲則靜，靜則明。 天地以人為主宰，人以心為主宰。天地以人而神，人以心而神。舍此心，宇宙便無著落處。天地之所以為天地，以其有人也；人之所以為人者，以其有心也。心之偉大可以無限，故人之偉大亦可以無限。人欲使其偉大而至于無限，便須存此心而勿失。朱子曰：“凡人之心，不存則亡，而無不存不亡之事。一息之頃，不加提省之功，則淪亡而不自覺?！贝巳诵闹再F乎宜存養(yǎng)也。存養(yǎng)此心，也就是安排此心，必須先能有個安排，才能安排我這個人生，安排我這個世界，如此，則自有“日曖風(fēng)和草自幽”與“萬頃波中得自由”的境界，才能有“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的心靈上的灑脫。不然，便會“云月相同，溪山各異”，而“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矣！ 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老子曰：“不見可欲，則心不亂?！鼻财溆麆t心靜，澄其心則神清，虛其心則神寧。心之所以不能靈明者，以欲擾之耳。故孟子曰：“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寡之而至于無，則“本心”自見?！吨茏油〞吩唬骸皬V無欲則靜，靜則明?！泵鲃t自可徹見其“本心”。故孟子又戒人以“毋失其本心”，“毋失其赤子之心”?！氨拘摹笔?，則雖有人之形，而不可謂之人矣。宋儒常以“去人欲，存天理”教人，蓋吾心中之“人欲凈盡”，則吾心中亦純是一片“天理流行”。故所謂“存心”，只是存這個天理；所謂“養(yǎng)心”，只是養(yǎng)這個天理；除天理外，別無可存養(yǎng)者。天理只是一“仁”之流行，故曰“以仁存心”。仁不足恃，則以禮范之，故曰“以禮存心”。仁為體而禮為用，禮所以輔仁也，實(shí)則只是一個字！ 養(yǎng)心莫善于存仁。孟子曰：“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庇衷唬骸叭?，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xué)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天地只是一“仁”之流行，人本 天心以為人心，故曰“仁，人心也”。仁不足恃，則以義制之，故曰“義，人路也”。 仁為體而義為用，義所以輔仁也，實(shí)則只是一個字。夫心放于名，則名心生；心放于利，則利心生；心放于我，則我心生；心放于私，則私心生；心放于物，則物心生；心放于禽獸，則禽獸之心生。故曰心不可放，放則求之?！笔ベt學(xué)問，徹頭徹尾，只是“求放心”三字。后世賢哲教人，又有以“收放心”為言者。求者，求其已放之心，使復(fù)其“本心”；收者，收其已放之心，使復(fù)其“本心”。言收者，旨在人更易明白耳?！氨拘摹奔刺煨?，即道心，即人心，亦即良心，即仁心，即赤子之心，名雖異，實(shí)則心只是一心耳。 養(yǎng)心莫善于無私。舉凡私意、私見、私利、私圖，均私也，心才一私，便非其 “本心”矣。胡敬齋謂：“心才私，便是放，不必逐物馳騖，然后為私。心一放，便是私，不待縱情肆欲，然后為私。這里最難，所以古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比诵谋眷o，一放于欲則動于欲，動則不得其靜矣；人心本明，一放于物則蔽于物，蔽則不得其明矣；人心本凈，一放于塵則染于塵，染則不得其凈矣。凡有失于“本心”者，便陷于私矣。關(guān)尹子曰：“利害心愈明，則親不睦；賢愚心愈明，則友不交；是非心愈明，則事不成；好丑心愈明，則物不契，是以圣人渾之?！贝酥^明者，在用私智以使之所見愈明也，故圣人渾之而使同然于“本心”，則私心去矣。歸有光謂：“廣翳去而目明，垢去而鑒明，私去而心明，心明而道在是矣?！贝损B(yǎng)心之大本也。 養(yǎng)心莫善于不動心。孟子垂“不動心”之教，養(yǎng)心之本也。不為富貴動其 心，不為名利動其心，不為貧賤動其心，不為生死動其心。不動則靜，靜則定，定則安，安則得矣。孟子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逼渌阅懿灰灰撇磺?，以其心不為所動也。陽明有曰：“躁于其心者其動妄，蕩于其心者其視浮，歉于其心者其氣餒，忽于其心者其貌惰，傲于其心者其色矜。五者心之不存也，不存也者，不學(xué)也?！痹?、蕩、歉、忽、傲五者，動于其心也，欲其不動，學(xué)而存養(yǎng)之而已。陽明繼之又曰：“是故心端則體正，心敬則容 肅，心平則氣舒，心專則視審，心通故峙而理，心純故讓而恪，心宏故勝而不張， 負(fù)而不弛。七者備而君子之德成。”端、敬、平、專、通、純、宏七者，學(xué)而存養(yǎng)有以致之也。致之于心，則見之于行，而成之于德，此皆不動心之效也。高攀龍謂： “動心最可恥。心最貴也，物最賤也，奈何貴為賤役。”故陽明人贛，即知其必立事功，季本問之，則曰“吾觸之不動矣”。 養(yǎng)心莫善于慎獨(dú)。《大學(xué)》兩言“君子必慎其獨(dú)”，子思于《中庸》首章即以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dú)也”為教。是以葉適謂“慎獨(dú)為立德之方”，亦為“入圣之門”。故呂坤認(rèn)為：“無屋漏功夫，做不得宇宙事業(yè)。”方學(xué)漸曾詳言其功夫云：“慎獨(dú)者，圣學(xué)之要。當(dāng)其燕居獨(dú)處之時，內(nèi)觀本體，湛然惺然，此天理也。存理而欲自退，是第一著功夫。內(nèi)觀此中稍有染著，此人欲也。檢察欲念，從何起根，掃而去之，復(fù)見本體，遏欲以存理，是第二著功夫。兩者交修，乃慎獨(dú)全功?！庇鳘?dú)，則省察功夫最為 要緊，才覺私意起，便克去遏絕之，則自純于天理矣。楊椒山云：“心為人一身之主，如樹之根，如果之蒂，最不可先壞了心。心里若存天理，存公道，行出來便都是好事，便是君子這邊的人；心里若存的是人欲，是私意，雖欲行好事，也常有始無終，雖欲外面做好人，也曾被人看破。如根衰則樹枯，蒂壞則果落，故人切休把心壞了?！毕攘⒑跣囊庵?，這是慎獨(dú)之直捷法門。 養(yǎng)心奠善于克念。“圣罔念則作狂，狂克念則作圣。”吾人于日用常行中， 宜隨時省察，隨時覺照，每于念頭起處，即內(nèi)觀其為善惡是非、人欲天理，一有不正，即勇猛克去，力去此心中賊，務(wù)使歸于正念，念念皆正，則心中純是一片天理流行矣。第二步便為止念功夫，務(wù)使此“真心”湛寂，一念不生，方為上著，即所謂“無念境地”也。昔王陽明謂：“去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佛家有“心為賊王”之語，欲克去此為心中賊之一切惡念、邪念、雜念，此則即用曾子之三省功夫，猶恐難濟(jì)，而宜于十二時中，片時亦不可放過。久久純熟，則自易辦矣。楊 椒山謂：“念頭一起，則自思這是好念是惡念？若是好念，便擴(kuò)充起來，必見之行。若是惡念，便禁止勿思。方行一事，即思此事合天理不合天理？若是合天理便行，若是不合天理，便止而勿行，不可有絲毫違天害理之事。”合天理即是正念，即當(dāng)存之；不合天理便是邪念，即當(dāng)克之。此克念入圣之下手法也。 養(yǎng)心莫善于正心。《大學(xué)》曰：“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庇盅孕奚碓谡湫摹淖∮谛奈欢蛔∮谕馕?，心住于天理而不住于人欲，純是一善之流行， 一仁之流行，一道之流行，則不待正而自正矣。心在于忿憤、恐懼、好樂，以至于富貴、功名、利祿，則已外乎其位，而不得其善，不得其仁，不得其天理，而心亦不可得其正矣。天下之大根本，人心而已。時時提撕此人心，舍其不善而著其善， 舍其不仁而著其仁，舍其人欲而著其天理。斯亦所以正其心之要道也。王心敬曾云：“小心而不流于懼，靜心而不流于虛，空心而不流于寂，勤心而不流于急， 仁心而不流于姑息，勇心而不流于剛暴，希圣希賢之心，而不入于好高喜勝，志在人上，則可與言操心矣。”過猶不及，不及固不得其正，過亦不得其正，故宜時時操持提撕以養(yǎng)其正，方可入道。故李顒謂：“天下大根本，人心而巳。大肯綮， 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 孟子有言曰：“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 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 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者，猶其有四體也。有是四端而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别B(yǎng)心之要，亦即是在養(yǎng)此仁義禮智之心，擴(kuò)而充之，則 其用不可勝窮矣，豈只遠(yuǎn)離乎欲心而復(fù)其人心而已哉！古圣《心法》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狈牌淙诵?，充其極也，則易下流于禽獸之心；著其道心，充其極也，則自可上齊于天地之心。二者全是一大心靈之充實(shí)，一大性情之流行，而又全賴吾人之善去、善存、善絕、善養(yǎng)也。故曰：君子之所以異于人者，以其存心也。 王陽明有云：“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之主也?！蔽崛巳缒茈S時覺照此心，省察此心，操持此心，存養(yǎng)此心，則不但吾人自有個主宰，天地亦自有個主宰。主宰立，則一切不立而自立矣。故漢密爾頓謂：“世界上最偉大者莫如人，人身中最偉大者莫如心。”心能創(chuàng)造一切，亦能毀滅一切，能使吾人上入天堂，亦能使吾人下墮地獄，能不慎乎？人心一善，萬善即隨之而生；人心一惡， 萬惡亦隨之而生。善惡之行，始于一心。心靈一圣潔，則其人生即為圣潔之人生；心靈一惡濁，則其人生即為惡濁之人生。心靈一高明，則其人生即為高明之人生；心靈一卑鄙，則其人生即為卑鄙之人生。惟人心本善，本圣潔髙明，而有不善、不圣潔高明者，情欲動之，習(xí)染牽之，因而自失其本來心也。故佛家常謂： “即心即佛”，“自心即佛”。是故心在圣賢豪杰，即為圣賢豪杰；心在盜賊小人， 即為盜賊小人。欲為何如人，全在自為之而已。是以莎士比亞說：“使心地清凈而偉大高明，乃青年人最大之誥命。”培根亦說：“深究自己的心，而后發(fā)覺一切奇跡在你自己?！贝诵闹谖嵘恚q如太陽之在天地。在內(nèi)善養(yǎng)我圣潔無疵之心 靈，在外自會發(fā)出閃爍無比的光明！ 心有一切有，心無一切無，一切惟心造，無心萬物無。陽明心教有四句偈云：“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復(fù)謂此四句宗旨，是澈上澈下語，中人上下，無不接著。自初學(xué)以至圣人， 只此功夫，以此自修，直躋圣位，以此接人，更無差失。此在錢德洪認(rèn)為無可移易者，惟王龍溪則謂之為“權(quán)法”，體用顯微，只是一機(jī)，心意知物，只是一事。 陽明另有本體說，即“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是無善無惡之意，知是無善無惡之知，物是無善無惡之物。”四有教所以為中根以下人立教，四無教才是為上根人 立教，即本體即功夫，頓超而直入。中根以下，須用為善去惡功夫，即功夫即本體，循序而上達(dá)。二者皆所以接人入圣之功也，而均主在一心。故余于上云：心有一切有，心無一切無，一切惟心造，無心萬物無。我無心于一切，復(fù)不讓一切入吾心，則一切其可奈我何？無心之心，常能自做主宰。韋應(yīng)物詩云：“兵衛(wèi)森畫戟，宴寢凝清香。海上風(fēng)雨至，逍遙池閣涼?！痹谶@種肅穆清華的氣象里，純粹是淡，純粹是雅，純粹是一心自做主宰。能一心自做主宰，則自有陶淵明所謂 “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之超然境界矣。故古德謂：“我自無心于萬物，萬物何妨常圍繞?！崩献釉唬骸笆ト藷o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睙o常心，則自無心矣，無心則可以人道，故養(yǎng)心之上者，以養(yǎng)其無有之心為了義。惟佛家則又謂莫謂：“無心即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guān)?！贝藙t更上一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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