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貼著“叛逆”、“自私”、“垮掉的一代”標簽的90后,如今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成為滋養下一代長大成人的核桃殼里的國王。這代人以挑戰傳統和權威出名,他們中的很多人迎來了人生中第一個父親節。 ▼
我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是大學宿舍里第一個當爹的人。 我三歲會打醬油,因為膽子小,錢握在手里能攥出一手汗,這要感謝我爸對我拳打腳踢的嚴加管教。 我爸打我媽,不許她和別的男人說話。我媽當時在離家不遠的一家飯店當服務員,服務行業哪有不與客人打交道的,有幾次我爸查崗看到我媽和吃飯的人說話,回家就是一頓痛打。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媽離家出走了。 爸媽離婚當天,我媽給了我爸13500塊錢,那是我的撫養費。當天晚上,我爸帶著全部的錢揣在后屁股兜里,還要漏出一半,讓別人看到。我祈求他不要帶這么多錢,白天把錢存起來。他嬉皮笑臉地敷衍我幾句就走了,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些錢。 他經常找小姐,不避諱我,后來甚至唆使我去偷錢。 親爹養不起我,一腳把我踹給我媽,而我媽也正打算要回我的撫養權。 繼父待我很好,讓我學踢足球,聽搖滾樂,看書。高中我學了體育,冬天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要起來跑步訓練,后來,我成了學校建校以來第一個考上北體的體育生。 到了大學,我組建了有機炮彈樂隊,擔任主唱和節奏吉他手。最開始我們在清華大學南門的D22酒吧演出,四個人分攤50塊錢的車費。我們抱著吉他滿北京排練,蛇穴、大吵、百花深處,都是我們的根據地。后來參加草莓音樂節,圓了我多年的夢想,樂隊卻也在那之后走了下坡路。 我吃了安眠藥,又被搶救了回來。我像一顆定時炸彈,埋在馬家堡、東壩、燕郊、臺湖的看守所里,繼父和母親像消防員一樣到處滅火。 繼父帶我去了北大六院精神科,查出中重度抑郁癥。也正在生病期間,我認識了我現在的妻子。 在鼓樓的一家炒肝店門口,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個愛笑的女孩,穿的黑白相間肥肥大大的衣服,看著很舒服。我們在一起聊人生,聊哲學,聊音樂,她成了我最好的傾聽者。我們很快同居,見了雙方父母,直到去年11月領證,一切都在我們的計劃內。 唯一計劃外的事情是,她懷孕了,也就是說我要當爹了! 怎么當爹?先讓我懵一會兒。萬一生了一個像我一樣不省心的兒子怎么辦? 妻子也在得知“中招”后慌張了好幾天。她懷孕后,我們來到了大理,我學著做各種飯菜給她吃,炒菜、煲湯、蒸魚。定期做產檢,眼看著孩子從一丁點大變成現在的近兩斤重,心里滿滿的。 再過三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我祈禱妻子安全、順利地度過,生下我們第一個寶寶。 如果要對肚子里的孩子說句話,我想說,爸爸絕對不會像爸爸的爸爸對爸爸那樣對你,我和媽媽會給你一個完整有愛的家和自由的童年。 ▼
我和妻子在戀愛長跑五年后結了婚。我們的小孩比計劃來得早,我屬于順其自然型,妻子屬于期望型。小孩來了就是緣分,就是歡喜。 生孩子那晚,妻子在半夜羊水破了,打車帶她去醫院。第二天下午,順產條件始終不足,催產藥打完還不明顯,加重了妻子的不適感,孕吐發燒咳嗽,大夫建議剖腹產。 我簽完字將床位從待產房換到產后房,剛到產房門口沒幾分鐘,大夫就把小孩抱出來了。 “是個女孩,7斤3兩,比你們兩夫妻都好看。”醫生對我說。 看到小小的那么一點生命,乖乖躺在那里,感覺特別夢幻,也特別興奮。 孩子出生后,異常的乖,很少哭,只是前幾天吃不到母乳,我們有點愁,怕孩子餓。生產前我還同妻子講,剛生出的小孩太小,不敢抱,結果第一天都是我在抱,換尿布完全不在話下。早期的月子餐,后期給小孩穿衣服、洗澡、哄睡、做輔食,基本就沒有不會的。 有一回夜里,妻子正在酣睡,突然聽到我起床去了廁所和陽臺。黑著燈,我對妻子說,抱寶寶過來。妻子嚇了一跳,以為我在夢游。我解釋說,寶寶拉臭了,我把水接來了。妻子很吃驚:“我難道睡這么熟,連寶寶哭都沒聽見?”我說,寶寶沒哭也沒喊,我是聽到他拉臭的聲音了。 父母是孩子的鏡子,二人生活歸根到底還是二人,這是我對家庭的理解。從小,我是學校里的乖學生和家里的好孩子,從小到大,從考高中、選文理科、選大學,再到交朋友,談戀愛,結婚,買房,父母都給了我足夠的信任和支持。 我們和父母在帶孩子這件事上產生了不少分歧。比如父母給孩子喝了一點大人喝的湯,小孩拉肚子,以及我們很早就哄寶寶睡覺,父母覺得沒必要,我們又覺得他們不懂。 后來有一次,寶寶因為吃了大人吃的東西拉肚子,父母這才接受我們的帶娃理念。 ▼
我原本在香港有一份穩定高薪的工作,和妻子異地。突然有一天,妻子懷孕了,為了更好地照顧寶寶,我辭掉工作,回到南京。寶寶出生三個月后,我開始找新工作。 我和妻子是大學同學,都是90后。她還記得我上大學找工作的那段時間,我每次結束筆試面試后,就去網吧,打打游戲放松。但小生命降臨的那天,我知道我要改變了。 寶寶出生兩個多月的時候,我為了找工作,早晨六點起來坐地鐵,穿越大半個城市去面試,面試的人多,一直等到下午兩點半才輪到我,到晚上才結束。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我還沒脫西裝,就抱起了寶寶,說:“爸爸要有好工作了,給寶寶買好吃的好玩的。” 我從香港人肉帶回很多大牌紙尿褲,其中有一款軟且不斷層,得到妻子的稱贊。買回來的紙尿褲太多,妻子怕我反對,偷偷往外賣。我知道后,也覺得可行,還做起了紙尿褲總經銷商。 在我們還不是父母的時候,就痛恨熊孩子。有次坐火車時,有個熊孩子在座位上亂蹦亂跳,用平板看動畫片,聲音放得很大,家長也不管,實在惹人煩。 我們引以為戒,打算教育寶寶懂事、有禮貌,不溺愛。可有一次,寶寶在餐廳大喊大叫,還敲起了餐具。我才悲劇地發現,我的寶寶也走在了熊孩子的道路上。 ▼
對我當父親這件事,父母起初不怎么放心。在他們眼里,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呢。 我初中時成績差,常被社會混混們騷擾,有一次,我偷偷聯系了與父母相熟的混混頭目,把欺負我的人教訓了一頓。后來我通宵上網、打游戲、吸煙喝酒。沒多久,我因在校內與人斗毆,被學校勸退。 退學后,我去打工,屢遭不順,開小賣部錢被偷,工地、工廠呆不住,倒賣書籍被查封,混社會看到火拼嚇得腿軟……第四個月,我回家求父母幫我重返校園,他們沒放棄我,花錢送我到一所示范高中。 我和妻子就是那時認識的。大學畢業后,我們想結婚,遭到父母反對,但我們堅持結了婚。婚后,父母時常催促我要孩子:“工作一般,又沒事業心,還不如早點生孩子。” 第二年,妻子懷孕辭職回家待產,我倆收入驟降,家庭開支增大,生活不再那么瀟灑。 孩子意外到來,我開始認真思考,我不確定自己做好了當父親的準備。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2017年4月4日凌晨1點,預產期前13天,妻子宮縮異常,第二天上午被推進產房,八小時后順利產下孩子。第一次看到他,身上有很多未擦凈的血,正啃著自己的手,好奇地看著我。 當時我惶恐、感動、手足無措。惶恐于不知自己能否成為合格的父親,感動于妻子受了苦卻從未對我抱怨,手足無措是因為不懂如何照顧母子倆。 父母想把孩子帶回老家撫養,等到入學年齡再送回來,我和妻子一致反對。我們知道父母陪伴的重要性,也在意老一輩人帶孩子的方式。同時我也想向父母證明,我有責任心。 我戒掉游戲、煙酒,嘗試洗衣做飯、喂奶哄娃。剛學習抱孩子,我神經、肌肉繃得很緊。初次給小家伙換紙尿褲、擦屁股覺得惡心難受。有一次怕他著涼,反而把他捂出了痱子。以前總以為帶孩子容易,當父親后才知有多累。 養孩子像是一款養成游戲,定時喂飯、洗澡、逗樂。堅持到后面,我心大得能邊換紙尿褲邊吃飯。早七點起床沖奶,中午做飯洗碗,晚上洗衣服,夜里幫著換紙尿褲。很累,可每次躺在床上看著妻兒,我心里滿滿都是幸福。 ▼
18歲那年,我就當父親了。 我和孩子他媽是在西安認識的,那時候我在叔叔的公司里做事,閑下來無聊,就愛到網吧里玩勁舞團、看電影。她家住在網吧附近,也來玩,一來二去我們就認識了。我帶她去大雁塔,音樂噴泉升起來的時候,我起哄似的對她大喊:做我的女人吧。 我們在一起的第三個月,發現她懷孕了。當時兩個人都慌了。她一直在哭,說她爸爸和哥哥會打斷她的腿,也會打斷我的。 又驚又喜,我和她決定躲到另一個城市把孩子生下來再說。“生米都成了熟飯,他們也只能認了吧。” 在廈門,兒子康康出生了。可是,我們很快就山窮水盡了,我找不到工作,只好躲在網絡世界里消磨時間,她抱著孩子一間間網吧找我。她拉著我一起回西安,去見康康的外公和舅舅,他們都很生氣,說我是個沒用的人,肯定養不活她們娘倆。 是啊,我都還是個孩子呢,怎么突然就要養個孩子了。康康的奶粉尿布和夜半的哭聲,把我作為父親的一點喜悅全部撕碎了。我害怕回到出租屋去面對一切,有時回去,也會帶著一瓶酒坐在小區門口喝上一個鐘頭。 孩子他媽終于忍受不了了,一天,她把康康塞到我懷里,就走了。我去求她,她也無動于衷,想來是我傷透了她的心。 我不是個可以做父親的人。看著康康對著我笑,我整個人都懵逼了,心里面全是愧疚:沒能兌現對孩子他媽的承諾,讓孩子沒有媽媽了。我把康康帶回家,交到母親手上,就離開了。 這幾年,我不敢回家,有一年過年回去,康康就一直跟在我身后,寸步不離,弄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給我滾,不要跟著我,你媽不要你了,我也不要。”我對他吼道。康康眼淚閃閃地走開了。那之后我更不敢回去了。 康康今年讀三年級了,學習成績還不錯,考完試,他會把試卷沿著家里的墻面貼一圈,喊親戚朋友去看,大家沒時間去,他又只好把試卷一張張揭下來。 前一陣,媽媽給我打電話說起康康的一件事。康康的班主任跟媽媽說,康康每天上課都站在凳子上,把書扔來扔去,打擾別人沒法學習。 媽媽把康康領回家,打了幾下屁股,奶孫倆抱在一起哭了。康康一直給奶奶擦了眼淚,安慰她不要生氣。媽媽問康康怎么這樣胡來,不好好學哪有前途,8歲的康康說:“奶奶,我是個命不太好的人啊。” 對不起啊,康康。 點擊藍字查看其他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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