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的詩壇,經過中唐的喧囂,顯得有些落寂。大唐王朝走到此時已經日薄西山、氣息奄奄。李商隱在這個時候登上了晚唐的詩壇,最終成為詩壇的大腕,與另一個叫做杜牧的詩人被合稱為“小李杜”。 李商隱的生活是不如意的,他甚至覺得自己憋屈,常常用詩歌排解自己的苦悶。他幼年失怙,成長于困頓之中;成年后他陷入牛李兩黨之爭的漩渦而不能自拔,宦海沉浮,郁郁而終。 身仕亂朝,詩人有詩人的清醒與無奈。你越是清醒,你越是無奈,你越是無奈,你就越要崩潰。所以他詩寓曲意,辭難事隱,尤其是他的《無題》詩,讓后人費盡心思,代代揣度。他宦海浮沉,《舊唐書》把這歸因于牛李兩黨對他的排擠,其老師兼仕途引路人令狐楚的公子令狐绹“以商隱背恩,尤惡其行”。這時的商隱欲哭無淚,百口莫辯。敬愛的老師已經過世,曾經的玩伴兼同學令狐公子視自己如路人。不,甚至他待自己如仇人!盡管如此,他也要向令狐绹表明心跡:我知道無法報答你對我的深厚情誼,但請你放心,你不必懷疑我對你的赤誠之心(“錦段知無報,青萍肯無疑”《酬別令狐補闕》)。還說我現在已經做好了出仕的準備,如果你不聞不問的話,我就只好學魏勃掃門的樣子來證明才能了(“彈冠如不問,又到掃門時”《酬別令狐補闕》)。魏勃掃門是說西漢魏勃年少時,欲求見齊相曹參,而家貧無以自通,于是常在齊相舍人門外掃地,終于得到舍人的通報。令狐绹讀到這些詩句作何感想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他沒有積極推薦商隱應該是真的。盡管二人之間已生罅隙,但也并非互不往來。武宗會昌四年(844),商隱居洛陽時就收到令狐绹的慰問信,詩人作詩回復:“嵩云秦樹久高居,雙鯉迢迢一紙書。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他的意思是說,我倆分別的時間很久,現在接到你千里迢迢的書信;不要再詢問梁園里的舊賓客都到哪里去了,如今只有在茂陵臥病獨自聽秋雨的司馬相如了。詩人還是隱隱地表達了希望引薦的要求。這樣的詩當然還有一些,我們姑且不論商隱巴結令狐绹的對與不對,人格是否低下,但是就其與令狐公子的關系而言,已經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了。 李商隱宦海沉浮,仕途多舛,固然與牛李兩黨暗中打擊有關,但是詩人性格的缺陷卻是不可忽略的原因。我們盡可以說詩人在黑暗王朝的統治下無法施展其抱負,也可以說詩人思想品德的高潔,不肯與統治階級同流合污,還可以說詩人心憂天下,情系藜首,與統治階層格格不入。但是,把詩人放在他所處的時代去看,他并沒有也不可能跳出那個時代讀書人生存的圈子,他沒有也不可能脫離那個時代讀書人追求褐釋致仕的軌跡。他只有在憤然辭掉弘農縣尉時以陶淵明自況,用“不能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激勵自己。但是,我們知道他心胸的豁達、品格的高潔、對人生的領悟,較之陶淵明相去甚遠。走在世代知識分子擁擠著的小徑上奔向康莊大道,而自身過于清高,不能融入其間,可以想見李商隱會是多么地孤獨寂寥。 其實,李商隱仕途的起步階段并不很差。他在開成四年(839)授秘書省校書郎,這一年他27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齡,應該是意氣風發的樣子。校書郎是讀書人踏入仕途的第一步,是“起家之良選”“公卿之濫觴”。賴瑞和先生在其《唐朝基層文官》一書中說:“中晚唐時期,校書郎依然是出身的美官,任官條件頗高”。校書郎做的好,可以官至“國家公卿將相”。李商隱對于這樣的職位是如何看待的我們還有待于仔細發現,喜耶?快耶?不得而知。不過,那個死后愿意做他兒子的白居易于貞觀十九年(803),以32歲之齡授校書郎,比李商隱授校書郎時的年齡大了5歲。他說“俸錢萬六千,月給亦有余”,而且有房子,有車,有馬,有仆人。他的詩洋溢著快樂和滿足,但是我們從李商隱的詩里讀不到這些。我們僅僅看到李商隱在這一年寫了一首名為《玉山》的詩,委婉地表達了托身秘書省視為登進的天梯:玉山與閬風山一樣高俊,玉水清澈不會沉積泥沙(“玉山高與閬風齊,玉水清流不貯泥”)。這首詩風格明快,詩人躊躇滿志,可見當時心境之好。可惜,在其后來的詩歌中很難找到這樣的心情。 理想和現實的沖突使李商隱失去了快樂。他作為一個有家國情懷的知識分子肩負的擔子是很重的,重到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翻開他的詩,盡管有些晦澀難懂,但是其中包含了他對現實社會的觀察和期許,對歷史的理解和總結。他的詠史詩凝重含蓄,深刻地反映了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現狀,并給以辛辣的嘲諷,抒發著對現實的憤懣。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那雙詩人之眼對于事物的觀察是那樣的細致入微,他發現那么多的不平,甚至覺察出這個王朝面臨的種種危機,這些都消磨了他的快樂。 李商隱過于任性,一方面尋求向上的階梯,另一方面又不肯妥協。文宗開成四年(839),李商隱由秘書省校書郎調任虢州弘農縣尉,公然抗上,竟欲辭官而去。他這樣描述弘農縣尉的工作:每天下班前封存官印,清點服刑人員。作為排名在末的縣尉,愧對靈寶境內的荊山(《任弘農尉獻州刺史乞假歸京》)。看來這個曾經的京官脾氣不小,因減免對冤屈囚犯的處罰得罪了上司,于是撂挑子不干了。要知道,身處官場而不能忍,敢于觸犯上司,基本屬于找死,因為官場容不得任性。 一旦性格中的消極因素占據了上風,人就無法保持熱情和激情,李商隱也不例外。那首膾炙人口的無題詩可見端倪,使我們窺見他對生活乃至于當時那份工作的態度。 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詩的大意是回憶了某次喝“花酒”的場景。官員喝“花酒” 在今天是萬萬不可的,也許唐朝的官員可以隨便些,這個問題我們就不做評論了。可是,讀到末二句,我們就發現了問題。詩人說:可嘆晨鼓響起,我不得不去官府點卯應差,騎馬去蘭臺,就像飄蕩不定的蓬草。詩人玩興正濃,不忍別去,生出感慨,道明心跡。蘭臺就是秘書省,這時詩人在秘書省校書郎任上。還記得我們說過這一職位的好處吧?他也視其為“登天梯”。可是在這里他感慨自己像飄蕩不定的蓬草,明顯流露出對這個工作的不滿意。白居易的浪漫史一點都不遜色,可是人家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還那樣滿足于秘書省校書郎的工作。其次,他徹夜耍鬧,直到晨鼓敲響方匆匆而去。這樣的狀態能上好班嗎?人們不禁要問:白天犯困不犯困?大唐的官場也忒好混了些吧! 李商隱掙扎了一生,失意了一生,落魄了一生,終究富貴夢破滅,屬實叫人惋惜。“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崔玨《哭李商隱》)。其中固然緣于政治集團的傾軋,又何嘗不有商隱自身的種種缺陷與不足? 作者:Hillbill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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