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三毛的荷西是潛水死的。 很難想像,一個在當時的西班牙找不出30個的頂尖潛水員(荷西持有一級職業潛水執照),居然就如此華麗地葬身大海,在不明就里的人來看,這怎么想怎么滑稽,還真是有點揶揄的味道,簡直是怕什么來什么,以至于很多人都不敢相信這種人生故事(這個連三毛也不相信),于是有些人還順藤摸瓜,認為三毛的沙漠情事也像荷西的離奇之死一樣不可信,太飄渺了,像傳說中的海市蜃樓,根本經不起推敲,甚至還認為是三毛杜撰的虛構故事,如果說有荷西這個“情圣”,那么最后估計也是他們離婚了,愛情破滅了,三毛才說荷西死了,云云。 當然,我這不是寫考古學,也不想管那么多關于三毛的莫衷一是的傳言,甚至于“眼見為實”有時候未必就是你想要的真相,因為誰也不敢保證,你看到的“真實”不是別人事先準備好用來誆你的,質疑是別人的權利,選擇相信愛情也是俺們的權利,那么我們就在此綜合三毛的各種傳記,來扒一下荷西為什么會死在海里。 據《三毛畫傳》等一些傳記書的披露,作為潛水界頂尖高手的荷西,之所以很不幸地死在海里,死在他的“第二個老婆”藍色海洋腹心,是因為潛水保護措施做得不足,說白了就是潛水裝備不夠,這就大大地加大了荷西海中作業的危險,何況那時候的他正和三毛分離,朝思暮想的也可能是降低和分散了他海底作業的能力和專注力,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荷西要遇此一劫,也無話可說了。 資料顯示,“當時西班牙法律為了讓游客安全地乘坐游艇或賽舟、潛水觀光、天體游泳等等,嚴格規定,周末假日的潛水活動,禁止使用氧氣筒與魚槍等設施,以限制或減少因潛水殺魚而傷人的事件。”(《三毛畫傳》白帝著) 因為有這樣“綁手綁腳”的規定,讓那時有點心煩意亂的荷西操作起來,也不像以前那么得心應手那么瀟灑自如了。 據說當時“荷西只穿了蛙鞋,手拿魚槍,沒有帶氧氣就潛入海中追殺魚群,可這一去,他再也沒有浮出水面。有人下海把荷西的尸體撈了上來,可是荷西因為潛水時間過長,心臟因缺氧衰竭,瞬間猝死。”(《三毛畫傳》白帝著) 荷西死了,盡管三毛一萬個不相信,她怎么也不相信西班牙鳳毛麟角的頂級潛水師會華麗麗地“葬身魚腹”,死在他的第二個愛人大海的懷抱,這怎么想都是一種美國式的黑色幽默,難道說是親愛的荷西為了緩解分離的想念之情專門制造出的一種“甜蜜惡作劇”? 多少次,夫妻倆甜蜜蜜地在海濱并肩漫步,一看到至愛大海,荷西都會像朝圣般地迷醉,像一個最虔誠的“海教徒”。 行了一陣神圣的注目禮之后,才眉飛色舞地給親愛的三毛動情地描述自己那出神入化的碰海技術,海底是如何的美麗,海底生物是如何的豐富多彩令人激賞,章魚是如何的狡猾,自己是如何的斗志斗勇,反正一說到海,原本并不太善于言辭和表達的荷西,立馬也成了一個滔滔不絕的出色文學家和演說家,總是能十分精彩地表述了自己和另一個愛人大海的“非一般戀情”,讓知性三毛狂醉不已…… 不過,不管三毛信不信愿意不愿意,荷西確實已經是駕鶴西游,三毛瞬間成了大漠最孤單的愛情樹,沙漠“愛情童話”也立時被蒸發掉了。 “是否這次我將真的離開你,是否這次我將不再哭?……是否淚水已干不再流,是否應驗了我曾說的那句話,情到深處人孤獨……”蘇芮的歌聲總是那么有時代穿透力,仿佛就一直回旋在昨天一樣,我相信那時候三毛的心聲也就是如此凄艷了。 荷西的死訊是三毛認識的一個美國太太告訴她的,那是10月1日晚上一點鐘。其實從這位太太來敲門的那一刻起,三毛就知道荷西出事了,這些天魂牽夢縈的也就是此種生離死別,三毛是一個天生異秉的女巫,在這方面的感應特別有靈性,弄得那個報訊的太太都驚得有點目瞪口呆了,這不是傳說中的未卜先知嗎?果然三毛是能預卜生死的靈媒呢! 曾聽到過三毛在電臺談到荷西的事,在那里作家三毛用純如山泉水不輸任何名主播(能當三棲明星也)的干凈聲音感人肺腑地娓娓道來,以下我們隆重引用一下關于荷西之死三毛是如何說的(錄音記錄):“當他的尸體被打撈出來的時候,正是中秋節,日已盡,潮水褪去,皓月當空的夜晚交出了再不能看我,再不能說話的你。他是這樣被我們打撈出來的,然后放在那個小島的一個墓園的旁邊的一個小房子里,那么這是一個很奇怪的事情。去看他的時候我已經是半瘋了,人家跟我說是他,我說:不是他我不相信,我一定要看到他我才相信,他們說那你去看,你要勇敢。我說好,后來走到那個房間門口,我就把陪我一起去的西班牙的朋友都擋在門外,我說如果是他的話,那么這就是我們夫妻的最后一個晚上了,我要給他守靈了,你們不要進來,讓我跟他在一起。” “暮色來時,我會仔細地鎖好門窗,也不再在白日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因為我很知道,昨日的風情,只會為增加自己今日的不安全,那么,我的長裙,便留在箱子里吧。”這就是荷西死后三毛的的真實生活寫照,箱壓華美長裙,鎖住自己,據說荷西死后她無所事事,隱居在遠離大陸遠離人煙的世界角落加納利近兩年之久,誰也不想理,連自己最鐘愛的寫作也荒廢了,成了世外遺鶴一只。 庭院深深深幾許?只有當時的“資深宅女”三毛才能丈量。 正如曾經十分仰慕三毛,并去加納利探訪過她,也想和她發生點愛情故事的旅英詩人西沙曾描述說:“她是完完全全的沒有一個親人,住在這個天之涯地之角的大西洋海島,而她的海灘更是荒涼如死,這樣的隱居對她仍然年輕的生命合適嗎?”(西沙《在風里飄揚的日子》) 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愛人沒了,愛情卻更加熾熱,正如書評家所說的:“如果說結婚后的三毛比結婚前更愛荷西的話,那么三毛對于荷西感情的最高峰或許是在荷西死后真正到來的。拿三毛的話來說,這就是永恒;她已經獲得了荷西永恒的愛情,因為荷西已經死了。” 是啊,荷西不僅是三毛的自然丈夫,更加是三毛筆下和讀者世界里的“白馬王子”,這是一個近似于安徒生童話里的人物(難怪有人不大想信這樣的“愛情童話”,多方考證的樣子),以至于在后來的日子里,三毛怎么也學不會走出荷西的愛情夢境,并不止一次在人前表現自己痛失荷西的心情,還每每在孤燈淡影的黃昏與黑夜凄切地呼喚荷西,并聲稱和荷西能通靈,所以盡管荷西死了,此中也不乏愛慕和追求她的人(比如說西沙),不過在荷西死后在三毛最后的十一年里,荷西也一直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沒有人能真正走進她的心里。 總之,不管三毛相信不相信,荷西都長眠于他工作的地方拉芭瑪島了。 從此之后,三毛“永失我愛”。這一年,她三十四歲,荷西才三十歲(據說有待考證,因為荷西的生年好像有不同說法,或許更年輕)。三毛不住地埋怨自己不該和愛人分離,因為三毛就是荷西的“守望天使”,如果她在,荷西一定沒事。 正如她在電臺錄音時說的:“我跟他講過:你要是去玩潛水我一定要在岸上等,我岸上等他就沒有事,因為他出過兩次事都是我不在他身邊。不過我也有一點迷信,我覺得我是他守望的天使,那么最后他出事了。” 荷西確實是出事了,他從此不再浮出海面,再不能笑成一朵溫暖的勿忘我,換句話說是被海龍王給收編了,從此以后做了龍王的帥兒子,他這種出色潛水師前世原本就應該是龍太子,不然的話如何把碰海技術玩得如此的出神入化? 只不過,龍太子是需要“守望天使”的,如果天使出差或缺席,那么太子的法力就會大打折扣,直至失去大部分的功力。 總之,一聽到荷西失蹤的壞消息,三毛便心急火燎地趕回拉芭瑪島,一邊為荷西祈禱一邊央求別人去海里找人。“我說上帝,我用所有的懺悔,向你換回荷西,哪怕手斷了、臉丑了,都無所謂,一定要把我的荷西還給我,陪我的西班牙老太太告訴我,她看著我的頭發一夜間,一點點的都白了。”關于當時的情形三毛后來是這樣描述的,一付要瘋的樣子。 兩天后,人們找到了荷西,只是他已經是另一世界的人了。 “不是說好的,等工作回來時,吃我煮的飯嗎?”三毛拉著死去丈夫那冰冷的手泣不成聲。因為荷西的死成為三毛心中永遠的痛,她曾在心中對他說:“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們。”(《夢里花落知多少》) 所以那個守靈夜,她是獨自拉著荷西的手向他告白:“荷西以我的經驗或者我們共同的經驗,好象你死的時候你要經過一個黑黑的隧道,你不在怕,我上有高堂,我有父母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可你不要怕,我握著你的手,你勇敢地走過去,雖然我不在你身邊,你這個隧道過了以后,那邊有光神會來接你,過幾年我再來赴你的約會。”因為三毛不能忍受他孤獨上路,她一定要陪著他,何況荷西是那么的需要她,“荷西睡覺,喜歡牽著我的手,有時半夜翻了身,還到處找我的手,我輕輕撫摸著,仿佛看見覆在荷西身上的床單,一起一伏,荷西在呼吸,荷西沒有死。我大聲地叫著,他沒有死。”這當然是幻覺,荷西死了,再也不能和她講甜蜜情話,她也將要永別自己一生最愛的男人。 她就這樣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要勇敢什么的,說完之后,居然“他的雙眼流出鮮血來。他的鼻子,他的嘴也流出鮮血來……”這在醫學上也是一個迷。 反正,那時她就緊緊地拉著他的手,一條手帕一邊擦他的血一邊濕她的淚,“就這樣跟你血淚交融,一如萬年前的初夜。” 當三毛還在吮吸愛情的甘露,而荷西葬禮的嗩吶已經嘹亮響起,那是何等的天意弄人,不管三毛愿意不愿意,她再也看不見用孩童般清澈眼眸深情看著自己的鮮蹦活跳的荷西,即使是她哭得再悲傷,也不可能讓上帝感動,然后還她一個活著的丈夫。 正如一位喜歡用繁體字的朋友所說:“對於作品真假的質疑真的很無聊,如果那麼在乎真假何必來看文學故事呢?不如去看史料,即使是史料也不能保證是真的。重要的是,三毛給了多少代人一個美好的回憶和文學的傳奇。最後再說一下,難道我們沒聽說過,死在水裡的往往都是水性好的人嗎?” 果然,死在水里的往往都是水性好的人,至少荷西不幸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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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知道他在不顧一切追捕魚群時,是不是特別想念遠在意大利陪父母旅游的三毛,不過我們會特別相信,那個如萬年前之初夜的三毛獨自守著丈夫亡靈的那一夜,三毛是會十分想念活著時的荷西的,或許還會是取著長鏡頭般反復地對焦和聚焦。 在那時分里,三毛一定會想起自己為愛情療傷于馬德里時那個初遇大帥哥荷西的溫馨平安夜。 那個不滿十八歲站成他家鄉一株筆挺橄欖樹的溫和之英俊少年,喜愛文學的三毛仿佛也突然發現了一處世間最美麗的奇景一樣,在匆忙而曖昧的對眼之間(難怪臺灣經典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也有“戀愛最美好的時候,就是曖昧的時候”之類的經典臺詞),三毛“觸電了一般,心想,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英俊的男孩子?如果有一天可以做為他的妻子,在虛榮心上,也該是一種滿足了。” 雖然離她擁有這種虛榮心還有六年的長長距離,經歷了那刻骨銘心十分失落的飄著失戀雪花的馬德里沉悶黃昏,最終倒著跑和她傷感說再見的“表弟”也跑進了她的如夢似幻的大漠愛情里,成了男主角,成了億萬讀者永遠的“白馬王子”…… 原本相約愛到地老天荒,“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兩個人都走不動也扶不動了,穿上干干凈凈的衣服,一齊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說:好吧!一齊去吧!”的這對小夫妻,因為死神的不開恩,讓荷西食了言,甚至于來不及說最后的話,就棄她而去,匆忙得連告別也沒有,所以三毛說他們是永遠不會告別的,“我覺得我這一生雖然愛過很多男子,但是我跟了荷西以后,我就是他唯一的女人,他也是我唯一的男人。”不管你在哪里,你永遠是我的。 所以,對于這種不可抗的死別,留給三毛的是無盡的悲傷,簡直就是魂飛魄散接近瘋狂。因為荷西還年輕,正準備接受青春和愛情的雙重饋贈,還沒有享受夠那份酣暢淋漓的銷魂激情,生命居然就呈現出了“休止符”狀態,這也太殘忍了,如果有可能,三毛情愿為自己深愛的人去承受這一切,可惜這也只是如果。 “我要獨自把墳挖好,一鏟一鏟的泥土和著我的淚水,心里想,荷西死在他另一個情人的懷抱里——大海,應也無憾了。”三毛說。 所以,在荷西的葬禮上,最勤快也最哀傷的就是她。在荷西下葬的時候,早已失去理智的三毛又哭又鬧,痛不欲生,幾近癲狂,連父母都差點看不住她。 隨著荷西的入土為安,從情緒的瘋狂狀態里緩過氣來的三毛,也只能接受了沒有荷西的日子。 那些日子里,三毛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被數學老師“炮制”時,做“逃學威龍”跑到臺北六張犁公墓躲藏的頹唐時光。 因為自從荷西意外身亡之后,幾乎每天三毛都會跑到安葬荷西的墓園去發呆,然后陪據稱可以通靈的荷西說悄悄話。 那時候,晨光明媚,鳥語花香,有風把沁人心脾的葉香滲進了三毛多愁善感的思想里,往往在那時分里,失落的三毛東張西望,不經意間又看到蔚藍的海,如荷西靈動的眼睛,往往此時她的心就會無端沉落下去,如跌進了海底,然后還觸電般地看到了那兩座閃著死亡藍光的大山…… 然后,三毛就這樣淚流滿面,點點滴滴流到黃昏,縱橫肆恣。 墓地,可以說是三毛的一種經典“人生物語”。小時候,她特別喜歡在昏暗的傍晚時分,獨自逗留在家附近的墓地里發古之幽想,作為相信通靈術的現代哲理巫婆,和另一世界的人對話,可能會比和現實的人對話更加有趣、更加深刻(頗有她崇拜的張愛玲的作派,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地方,才能體味生命的大歡愉)。我們無意臆想那么小的她,當時是怎樣思考生與死的辯證法的,不過,有一樣應該可以預見和肯定,在墓地里流連忘返的她是極其快樂的,或者說找到了人生最充實的慰藉,絕對沒有一般人的恐懼和窒息。 總之,因為最愛的荷西死了,所以墓地也一下子成了三毛生活的主旋律,既可以堂而皇之地溫習小時候經典的墓地生活,又能夠和自己的愛人朝夕相處,傾吐相思之苦,何樂而不為? 在那時分里,三毛一定會經常見到一對對恩愛無比的蝴蝶比翼雙飛,我相信她也一定想到了殉情的梁山伯和祝英臺的經典故事的。 “流去的種種,化為一群一群蝴蝶,雖然早已明白了,世上的生命,大半朝生暮死,而蝴蝶也是朝生暮死的東西,可是依然為著它的色彩目眩神迷,覺著生命所有的神秘與極美已在蛻變中張顯了全部的答案。而許多彩色的蝶,正在紗帽山的谷底飛去又飛來。就這樣,我一年又一年的活了下來,只為了再生時蝴蝶的顏色。”(三毛《蝴蝶的顏色》) 正如三毛極美的散文《蝴蝶的顏色》所描述的,蝴蝶可以朝生暮死,甚至于生命也可以朝生暮死,而真正的愛情卻是永恒的,如半空中永遠翩翩相隨的梁山伯和祝英臺,在淚如雨下的懷想中,永遠鮮活在人們心中,因為不管有怎樣的塵世變化,你今生已經無法飛出了我的心。 “就這樣,我一年又一年的活了下來,只為了再生時愛情的顏色。” 有時候,愛情會變得很重很重,生命也會變得很輕很輕。 我相信在極美的蝴蝶意象中,三毛的一世愛情一定會像翩躚蝴蝶一樣輕舞飛揚,顯示了它所有斑斕蝴蝶般的靜美和不一般的目眩神迷,從那位永遠只能遙想而不可近觀、牛郎織女般不可講上話的匪兵甲王振,到女生心中的偶像、“說時依舊淚如傾,星星白發又少年”的英俊瀟灑舒凡;從臺北星空下顯得十分大氣有涵養的德國“大叔控” 老師,到曾使其意亂情迷得差點流連忘返的挺拔純美東德男軍官;從為她苦等的西德外交官,再到第一眼就觸電般能滿足感觀和虛榮心的橄欖樹般筆挺的帥氣荷西;還有,還有,那個每天送花送巧克力的日本富商同學,那個事業有成的臺灣籍在美博士;甚至于那個軍校在校的翩翩少年…… 三毛這一輩子絕對是賺狠了,當流去的種種化蛹為蝶,在紗帽山的谷底飛去又飛來,只要享受了那份常人不易體驗到的眩目斑斕和迷離,即使是朝生暮死,也是一種至臻境界。 在那時分里,三毛的生命是充實的,即使是陰陽永隔,她也能從墓地深處傳來的如洗鳥聲聽到了愛人的輕聲呼喚,她知道心愛的荷西正在藍天的深處眨眼微笑望著自己,所以她也總是陪著化為荷西式意象的藍天傻傻地坐到黃昏,連蜻蜓俏皮劃過的弧線都物化為“海浪因退縮,而聳起的背脊”(顧城詩),那時候墓地會在三毛那柔情似水的藍色懷想中,變得格外溫柔起來,是不是還有舒婷那種“月色還嘻笑著奔下那邊的石階嗎?心顫抖著,不敢啟程”的優美意境,我們不得而知,因為“青春的背影正穿過呼喚的密林,走向遺忘”,可是熱愛荷西的三毛卻頑強地呼喚漸行漸遠的遭遇生命退潮的他,癡癡地等,直到同樣寂寞的守墓人喚她“歸去”,她才收住了長如銀河的想念的翅膀,穿過一排排十字架,依依不舍地迎著遠處人間的萬家燈火走去…… 愛是不能忘記的,即使守墓人殘忍地關上了那扇分隔生與死的冰冷鐵門,也從來不能分隔她想念遠在天堂的荷西的心。 見到女兒總是在此種殘陽如愛情血語、火山總閃著幽藍死光的離島惡劣環境中,倍受失去至愛的煎熬,三毛父母也是于心不忍,曾經的神仙眷侶如今天人永隔,那是怎樣的一種透徹肺腑的思念之痛,尤其是睹物思人的時候,何況自己的女兒又是這樣一個感性的人,一個為愛可以拋棄一切的人,更加加重了此時的悲傷。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于是,怕出什么意外,也為了三毛的身體計,三毛父母毅然決然放棄了未了的旅歐計劃,極力勸說自己的女兒換個環境、換個活法,也就是回臺灣為心靈療傷,逃離拉芭瑪這傷心地,看到父母那可憐的哀求眼光,以及已經買好了的飛機票,最終有點放不下荷西的三毛,還是同意先送父母回臺灣,因為據說她那時已經想好送回父母后,再回來就追隨荷西而去。 反正,最終三毛同意回臺灣一趟,臨行前,她又跑到荷西的墓地里向荷西訴衷腸,關于這,她在《夢里花落知多少》就有十分感人的記述:“我最后一次親吻你了,荷西,給我勇氣,放掉你大步走開吧!我背著你狂奔而去,跑了一大段路,忍不住停下來回首,我再度向你跑回去,撲倒在你的身上痛哭。我的愛人,不忍留下你一個人在黑暗里,在那個地方,又到哪里去握住我的手安睡?我趴在地上哭著開始挖土,讓我再將十指挖出鮮血,將你挖出來,再抱你一次,抱到我們一起爛成白骨吧!那時候,我被哭泣著上來的父母帶走了。我不敢掙扎,只是全身發抖,淚如血涌。最后回首的那一眼,陽光下的十字架亮著新漆。你,沒有一句告別的話留給我。那個十字架,是你背,也是我背,不到再相見的日子,我知道,我們不會肯放下。” 其實,陽光下的十字架,之前是三毛自己設計,并以女人柔弱的一己之力給搬到墓地的,不管它多沉重,她都只想自己一個默默去做,她不想別人來打擾自己和親愛老公單獨相處的時光,甚至于她是單純用手挖好黃土,把木欄釘好的,然后木欄上沾滿了她的血,因為挖土時手擦傷了。 當然,流點血算得了什么呢?甚至于連命都可以給你,因為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結婚以前,在塞哥維亞的雪地里,已經換過了心,你帶去的那顆是我的,我身上的,是你的。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們。”(三毛語) 三毛的文本語言總是那樣的平凡和樸素無華,就像一個大姐姐在給我們講一個最平實的人生童話,用話家常的方式,我們卻會常常最深切地感受到了那種震撼人心的真,就因為三毛那為愛情而流盡的血和淚,那種不事修飾的摯愛之心,那種毫無保留全部綻放的情懷。 人生得一愛人如此,夫復何求? 正因為三毛那總是不設防的真情,讓凡世也渴望真正愛情的我們,時不時被三毛此種最平凡也最不凡的沙漠之愛,感動得熱淚盈眶甚至于不知所措,就因為此種愛帶著凡間最真實的溫度和最煙火的味道,而不是仙境里的任何傳奇“人仙戀”,只要我們愿意,也有足夠勇氣,我們都可以隨時“克隆”三毛的沙漠之愛,這個操作起來并沒有多少難處。 于是,很多年來,常常聽到一些關于某些紅男綠女模仿三毛的沙漠之行,并發誓要走遍撒哈拉,順便遭遇沙漠激情,讓自己有個美好回憶什么的故事。曾有朋友攜美去尋訪三毛在沙漠的故居,甚至于興致勃勃地到當地教堂查找三毛當年結婚的原始憑證,同時一睹三毛書中記述的偷窺“天體浴”的神秘地點,果然收獲頗豐。原本塵世中還有這么多人想念牽掛像鄰家大姐姐似的三毛,有人還不辭辛苦千里迢迢跑到當年巫風盛行的拉芭瑪島,這只是因為要想瞻仰一下永遠的“愛情白馬王子”荷西的墓地,以及那訴說著最深切的愛曾沾過三毛的赤子之血的十字架…… 當一切成為傳說,此中的真情更加是閃耀著恒久的人性光芒,照耀著這個物欲橫流的人世,也為世間有三毛這種沒有愛情億萬富翁也不嫁、有情就是只有吃飯的錢也嫁的超凡脫俗的“拾荒公主”而淚流滿面地感恩! 塵世間的愛情種類有千千萬,有愛德華八世的“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超脫之愛;有戴安娜王妃的“王子公主”式豪華之愛;更加有“刑場上的婚禮”的震撼之愛。而三毛的最平凡的沙漠之愛,為什么也會贏得了那么多塵世間紅塵顛倒的眾多紅男綠女的大愛,并幻想自己也擁有呢? 這一切,皆因它的不事修飾的真情,以及向對方全部開放的心懷,正如俗話所說“有情飲水飽”是也! 而且,說到底,這是一種奇特的青春代入感,因為平凡三毛曾經寄托了一代人的青春夢想,在她的身上曾折射了很多人的激情,一想起她就會使很多人想起了自己的十八歲,自己的青蔥歲月,又或者是即將展開的青春歲月,這是一種經典的青春標本和愛情物語,三毛有幸代表了此種青春行為而已。與其說是人們懷念三毛,更確切地說,是在懷念自己之小鳥一樣一去不復返的青春。最重要的是,三毛代表大家,實現了曾經十分向往的如夢似幻的“愛情模式”……。 是的,在懷念的淚眼朦朧中,我們仿佛又在徐緩而來的清裊《橄欖樹》之銷魂歌聲中,看見了如同一面青春旗幟的、走遍萬水千山的三毛飛揚飄逸的長發,那是怎樣的一種讓人刻骨銘心的背影,仿佛是我們要緊緊握著的青春尾巴……。 十字架在陽光下安詳地泛著油漆的光,一如荷西在飄著雪花的馬德里,強忍著離開拒絕了他的三毛時眼眶里的晶瑩淚滴。 別了,荷西,父母在山下等著我,他們的心很苦,比自己的女兒還不好受,我不能再耽誤了,送父母回臺灣后,我再來陪你,現在我能做的,就是用白布口袋裝進你墳上的一小塊黃土,再用黑絲帶系緊,把它緊緊在捧于胸前,就像緊緊地擁抱著你,這樣我的心才稍安,仿佛你永遠沒有離開過。 做完了這些,于是三毛才決絕地離去,最是那一轉身的凄涼,窺見了傷心三毛的悲痛欲絕。 因為在狂奔一大段路之后,便是三毛那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頭,以及滿天飛舞的如雨眼淚,看著那陽光下泛著肅殺意味的孤墓,想到在另一世界同樣孤零零的荷西。終于,于心不忍的三毛又來了個急促的折返跑,再度跑回墓前痛哭流涕,撫胸頓足,長跪不起。 在那時分里,敏感又喜歡胡思亂想的三毛,突然想到在黑暗墓地里的荷西,一定在睡覺的時候找不到自己的手,生前他總是要牽著自己的手,才能進入甜蜜夢鄉,現在他一定急著找到自己的溫暖小手,于是在恍惚之間,立馬不假思索用手挖土,因為她要把荷西從黑暗中解救出來,讓他繼續牽住自己溫暖的手,即使是挖得鮮血淋漓,三毛也毫無痛感,她滿腦子所想的,只是讓荷西重見光明,然后緊緊地擁抱著她。 這時,在山下左等右等不見女兒下來的三毛父母也急了,怕有什么閃失,于是不顧年老體弱跑上山來看個究竟,當看到三毛在那里瘋狂挖墳時,不禁也老淚縱橫,連忙哭著強拉寶貝女兒離開墓地,離開荷西。 3 這是1979年之蕭瑟秋天,十分令人感傷的時節,因為愁是心上一把秋也,何況在這樣的紅楓染滿憂傷的季節,三毛卻意外地失去了至愛,從此以后成了空心人,碎了那顆多情的心,被迫與荷西分手在那個離別的秋天。 反正,在那種失落季節,三毛一襲黑衣,強忍心巨大悲痛,隨父母回到了臺北,回到了溫暖的家。 家是很溫暖的,朋友們(包括讀者)也在無微不至地關心痛失最愛的三毛(據說臺灣著名作家白先勇就是三毛的文學啟蒙老師,三毛的處女作《惑》就是發表在白主編的《現代文學》上),尤其是當時紅透臺灣的瓊瑤姐姐,更是親自打電話過來約見她,要開解她,此前得知荷西遭遇不幸時也曾致電慰問。說來三毛和瓊瑤還是蠻有緣的,她們倆都姓陳,據說三毛還曾是瓊瑤姐姐的鐵桿粉絲,她患自閉癥的那些年,就是翹首以盼瓊瑤在報紙上的連載小說《煙雨濛濛》而艱難打發日子的,簡直堪稱是苦日子的最好解藥,最后兩人都成了臺灣皇冠出版社的搖錢樹和頂梁柱,1976年功成名就后回臺灣答謝讀者的三毛,還親自登門拜訪曾經的偶像瓊瑤,也有了臺灣兩大超級暢銷書作家的第一次握手,一時傳為佳話。 這一次,姐妹情深的兩個大牌女作家居然深談了七小時,為的就是三毛痛失至愛后萌生的輕重念頭,這是蠻棘手又急需解決的實際問題,因為在拉芭瑪時她就要生要死的,回到臺灣后,她還向父母透露了想自殺殉情的念頭,以至于母親失聲痛哭,律師出身、邏輯縝密的三毛父親甚至于幾乎不能自持,曾言辭激憤地“威脅”三毛說,如果你敢親手毀滅“我的女兒”,那么我將與你世代為仇,且永遠得不到我的原諒,可謂是放了狠話。 最終,在如此劍拔弩張的兩難選擇下,淚如雨下的三毛才動搖了追隨荷西而去的決心。于她來說,生不容易,死更加不容易。 據說,三毛此后放棄輕生念頭,是瓊瑤姐姐努力的結果。 因為就是這一次的深談,通過七小時艱難的“生命博弈”,以瓊瑤的大氣和悲憫之心,始終咬住底線,就是要立心去死的三毛答應“不死”,因為聰明又善于觀察洞悉人的瓊瑤一眼就看得出來(可憐瓊瑤也曾有自殺之舉,切身體會也),三毛這次跟隨父母回臺,應該是一種最后的告別,三毛這個曾經鬧學,然后以《傾城》文字,和人優雅地《談心》,也曾經是那么快樂的女孩,可惜在自己心愛的荷西撒手人寰之后,這個曾經騎著《哭泣的駱駝》,如訴如泣告訴我們美妙的《撒哈拉的故事》的女孩,早已無心睡眠不想獨活,而是鐵了心要去陪長眠地下的愛人,然后雙宿雙飛,如紗帽山的谷底飛去又飛來的色彩斑斕之眩目蝴蝶,一定也堪比梁祝半空比翼雙飛那么愜意。 關于這一次的艱難對話,事后三毛也回憶說“自從在一夕間家破人亡之后,不可能吃飯菜,只能因為母親的哀求,喝下不情愿的流汁。那時候,在跟你僵持了七個小時之后,體力崩潰了,我只想你放我回家,我覺得你太殘忍,追得我點了一個輕微的頭。”瓊瑤寫青春言情是高手,而且在勸慰人方面也是九段高手,因為正是瓊瑤此次的近乎“關門打狗”式的軟纏硬磨,在三毛稱為“陳姐姐”的瓊瑤的不懈堅持下,終于使“鐵石心腸”要死掉的三毛體力崩潰,從最先的不點頭,到最后的暫時答應做一只不死鳥,基本上都是能量超強的瓊瑤的功勞,事實上也正是高瞻遠矚的瓊瑤的七小時苦逼,才使三毛繼續留在人世十一年,而三毛留下的理由也很簡單,就是為了不傷害親人、朋友和讀者。這正如三毛所說:“在這世上有三個與我個人死亡牢牢相連的生命,那便是父親、母親,還有荷西,如果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在世上還活著一日,我便不可以死,連神也不能將我拿去,因為我不肯,而神也明白。” 在陪伴愛人和尊重生命之間,三毛遵守對朋友的諾言,選擇了后者,盡管十一年之后,最終她還是自由選擇追隨荷西而去,至少讓我們珍貴地擁有了三毛這最后十一年奔放的生命的很多美好回憶。 三毛對愛是執著的,而三毛對生命也曾經是處于一種勵志般的“不死鳥”狀態,如果她還活著,到現在也已經是慈眉善目的古稀之年了,回首前塵往事,對于曾經滄海的大愛,她該是怎樣的一種安詳的老年狀態? 至少,她還應該處于一種永不遏止的愛情狀態,讓生命為愛升華,有時候我們只能對她說,她不是愛神,卻勝似愛神。 因為,正如朋友所說,三毛已經成為了熱愛她的人群的共同人生意象,就這么簡單。 總之,在瓊瑤的努力下,在父母的勸阻和讀者的熱愛、不舍感召之后,三毛暫時放棄了以自殺這種自行處置生命的殘忍方式,以了卻思念荷西的悲苦,因為她也認為,一個有責任的人,是沒有自行處置生命的權利的,就因為要對愛她的父母、朋友和讀者負責,這個道理她是懂的。這不禁令人又想起《愛書雜志》向她約稿,問如果只有三個月壽命,她會做啥?當時荷西還饒有興趣地問她會干些什么?當時很熱愛生命的三毛,還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死,于是受到生命激蕩的荷西,也立馬從背后用手緊緊環抱心愛的三毛,大聲說我們都不死,這無聊透頂的稿我們也不寫了,果然像極了沙漠里的兩只不死鳥。 當然,世事無常,死與不死,也要看具體情況,如果是生不如死,那么可能到了最后,死也是一種最瀟灑的解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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