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聯漫談(11):春風放膽來梳柳 (無窮江月) 對聯發展到了清代達到高峰。一批優秀作者在這個時代涌現出來,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是鄭板橋(鄭燮)。鄭板橋(1693-1765)為乾隆進士,揚州八怪之一。若問揚州八怪是那些人,絕大多數的人恐怕都數不出來,但很多人就會說出鄭板橋的名字。可見他最有名氣。鄭板橋詩、書、畫俱佳,被稱為三絕。這三絕的光環下讓人有意無意中忽略他在對聯上的成就。其實,他的對聯也是一絕,可稱之為絕外之絕。他的絕處之一,便是文字非常生動,非常形象,從絕處生來,出人意料。 春風放膽來梳柳;夜雨瞞人去潤花。(春聯) 這副對聯描寫春風吹柳,夜雨潤花的尋常景象。作者采用擬人的表現手法,讓春風放開膽量去梳撫柳枝,讓夜雨瞞著人去把花潤濕。這樣一來,尋常景象變得充滿生機,俏皮可喜。其中“放膽”、“瞞人”兩個動作,堪稱妙絕!因為有了著兩個動作,春風和夜雨才充滿情意,成為不尋常的動人意象。 咬定幾句有用書,可忘飲食;養成數竿新生竹,直似兒孫。(題揚州小玲瓏山館) 上聯意思是,讀書如果抓住精華,可以不用飲食。下聯意思是,要把子孫培養成像竹子一樣耿直的人。飲食用口,現在口被用來咬定幾句有用書,所以說是可忘飲食。有飲食作為參照,“咬”字既生動又自然。兒孫是要養的,新生竹也是要養的。養兒孫如養新生竹,養新生竹如養兒孫。白居易在《養竹記》中說:“竹性直,直以立身。”原來作者是希望兒孫如竹一樣性直以立身。這個“養”,也是生動又自然。
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面花。(自題) 我們看到了“有低頭葉”、“無仰面花”的形象。是啊,竹有低頭葉,梅無仰面花,真是竹和梅的形象,而這樣的形象只有他才能想得出來。但他不只是在寫植物。竹的虛心便是人的虛心,梅的傲骨便是人的傲骨。他是在寫人!鄭燮同情底層民眾,在濰縣任上的頭兩年,適逢山東大災荒,因請賑得罪大吏而罷官。這副對聯以象征手法,抒發自己有傲骨但無傲氣,虛心待人但不屈服于權貴的高尚情懷,恰與他的為人相符合。 搔癢不著贊何益;入木三分罵亦精。(自題) 鄭板橋的這副對聯發表了對文藝作品評論應有精辟獨到見解的議論。上聯說,贊揚如果不到點子上,等于白說,對誰都沒好處。下聯說,批評如果擊中要害,即使有罵人的嫌疑,也會很精彩。搔癢和入木的說法,非常生動。其實,不但對文藝作品的評論,而且對所有事物的判斷,都要深入本質,抓住要害。這副對聯所表達的見解,相當精辟。 鄭板橋的對聯還可以多引幾副: 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 風吹柳絮為狂客;雪逼梅花做冷人。 百尺高梧,撐得起一輪月色;數椽矮屋,鎖不住午夜書聲。 從這些幾聯可以看到,鄭板橋運用奇崛的文字,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對聯漫談(12):江水回頭為晚潮 (無窮江月) 上文提到鄭板橋的文字從絕處生來,出人意料。從另一方面看,他的文字又折射他那平和的心境和寬大的胸懷。 山光撲面經新雨;江水回頭為晚潮。(題鎮江焦山自然庵) 鎮江焦山位于長江下游江中,是四面環水的島嶼,與對岸象山夾江對峙。這副對聯由江邊憑眺所見之景構成的兩個意象組成。上聯的意象是,經過新雨的洗滌,山色煥然一新,迎面撲來。下聯的意象是,由于晚潮的浸灌,江水向西倒流。意象看似信手撿來,卻是很難得的景觀。雨后的山光撲面,只發生在短暫的時間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的到的,因為大部分人在下雨時都呆在屋里,下完雨后并不立即就去看景。江水回頭,也只出現于很短的靠近大海的河段,即使見慣江河的人也大多所無法親眼看到。難得的自然景觀讓人覺得心曠神怡。這副對聯因為這兩個難得的景觀而讓人覺得新奇。而新奇感能產生藝術激發力,加大作品的打動力。
月來滿地水;云起一天山。(題揚州小金山月觀) 小金山是揚州瘦西湖中一座依山傍水的園林建筑群。月觀在小金山的東端,座西向東,臨水而筑。這副對聯把看到天上月和云的感覺,加以形象發揮。月出了,本來是水的湖面更加柔和,本來不是水的地面也仿佛是水,正是月光如水的感覺。云起了,翻騰堆卷,在天上變幻出一座座山,恰與地上的小金山比美。月景和云景,表現的是都給予人神奇迷離的優美感。
栽培心上地;涵養性中天。(自題) 鄭板橋在濰縣任內勤政愛民,后來因為民請賑,得罪了上司,稱病辭職。他專為此舉寫詩抒發情懷:“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這副對聯透露出他辭官后的灑脫風度。身外的紛煩世界已經不太重要,自己的修身養性才是值得投入心血。心上有地,性中有天。那么這心胸便不狹窄,而是不受拘限,浩瀚無邊了。 室雅何許大;花香不在多。(題興化故居) 居室無須大,情趣高雅最重要。花不需多,能散發香味自然受欣賞。這副對聯和上聯一樣,表現的是作者平和的性情。 常如作客,何問康寧,但使囊有余錢,甕有余釀,釜有余糧,取數頁賞心舊紙,放浪吟哦,興要闊,皮要頑,五官靈動勝千官,過到六旬猶少; 定欲成仙,空生煩惱,只令耳無俗聲,眼無俗物,胸無俗事,將幾枝隨意新花,縱橫穿插,睡得遲,起得早,一日清閑似兩日,算來百歲已多。(六十自壽) 鄭板橋享年70余歲,這是他60歲寫的自壽聯。在清代,人在60歲的時候,已是高齡,正步入生命暮年。不過,我們沒有感到作者暮年的悲哀,而是感受到他性情樂觀,無拘無束,知足常樂。特別是把生命當成作客,把長生不老的追求當成無稽,從容豁達。 無論他寫自然還是寫人生,我們都可以感受到他那高尚的心靈。奇崛的文字,平和的心態,兩者得到完美得融合。這是他的絕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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