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郁 近期讀的書中,除了喬納森·弗蘭岑的《糾正》外,還有約翰·厄普代克的“兔子四部曲”。閱讀幾乎是同時進行的,但是從沒想過這兩位幾乎分屬于兩代人的美國作家之間會產生神秘的聯系。直到閱讀《糾正》的過程中,我才偶爾發現喬納森用他一貫略有諷刺的口吻把厄普代克幽默了一把,喬納森把他形容為牧師一樣的“世俗作家”。似乎年輕一代作家面對前輩作家的時候很少有能夠心平氣恭恭敬敬不抱有敵意的,這個時候,前輩作家的表現倒是頗有大度的風范。在2002年喬納森因《糾正》獲得美國的普利策獎提名的時候,厄普代克接受采訪談到這位當紅小生,認為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我很嫉妒他,因為他靠部書發了財,而我依然貧窮”。這似乎就是兩代作家之間的最大不同,年輕一代的作家更懂得在如何巧妙地迎合市場的情況下依然把自己的小說寫的有聲有色。 喬納森·弗蘭岑,這個被評論界認為是當代美國最出色的小說家之一,2001年,《糾正》獲美國全國圖書獎,2002年,《糾正》又獲普利策獎的提名,后又被評為亞馬遜網站年度最佳小說。《糾正》的成功不是偶然,它得益喬納森對美國社會和家庭真實而精細的把握和觀察,得益于喬納森對各種文學形式的題材游刃有余的掌控能力,更加得益于喬納森不拘于傳統敘事和現代實驗性小說的模式,創作出了一種既融合了傳統的以故事為主的,同時又能融入更加具有現代感、形式感的文體寫作。 《糾正》主要講述了一個美國典型的中產階級的家庭中日益陷入病態并最終分崩離析的過程。老兩口伊妮德·蘭伯特和丈夫艾爾弗雷德生活在美國的城郊小鎮上,他們有三個孩子:大兒子加里,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看似有個溫馨的家庭,但是卻患上了精神抑郁癥;二兒子奇普,在大學教書,因與女學生有了不正當的關系,丟掉了教職,后又去了立陶宛,以詐騙美國同胞為生;女兒丹妮絲是一家餐廳出色的廚師,與餐廳的老板有了性關系之后,老板的妻子卻愛上了她。伊妮德試圖把在外生活的三個孩子齊聚到家中,過一個團圓的圣誕節,但最終卻發現這個看似和諧的家庭已經陷入了分崩離析之中。書中的人物一個個都是病態——艾爾弗雷德還患有帕金森氏癥,已經陷入了半癡呆或臆想狀態——都是失敗者,從中不難窺探出喬納森對這個全球化的技術至上的社會的冷嘲熱諷。 我最喜歡的部分是,老二奇普丟掉教職后,為了維持在女友朱莉亞之前的臉面,不得不把他的藏書處理掉的段落——價格總計三千九百美元的書,最后的估價是六十五美元——無疑,這個段落也讓我們見識了作者尖酸刻薄的一面,但是并不妨礙我欣賞他:“他轉身背對那一排滿含責備意味的書,想起他們每一本曾經怎樣在書店里那樣大聲疾呼,發誓要激烈抨擊晚期資本主義社會,以及他樂滋滋地捧著它們回家的情景。但是哈貝馬斯沒有朱莉婭那頎長涼爽、梨樹般結實的四肢,特奧多爾·阿多諾不像朱莉婭那樣風騷柔媚,舉手投足透出葡萄酒般的醉人氣息,弗雷德里克·詹姆遜不像朱莉婭那樣巧舌如簧。到10月初,奇普將完稿的劇本寄給伊登·普羅丘洛之后,他實際上出賣了他的女性主義者、形式主義者、結構主義者、后結構主義者、弗洛伊德學說的信奉者,以及他的怪異者。” 我讀小說的時候判斷一個作品的好壞往往會從細節之美和宏觀的繁復之美兩個方面。細節之美的方面喬納森已經做足了,奇普賣書時候的那個段落已經讓我折服。而繁復之美方面,喬納森把美國社會病態的一面濃縮到了一個即將崩潰的家庭里,用這個家庭作為一個中心點,向外輻射、拓展、層層遞遞,讓我們在伊妮德三個兒女的生活中看到了大千世界的眾生相,這種出色調控能力,由點到面,畫龍點睛的書寫手法,頗讓人嘆服不已。我們一向以為生活是真實,但從喬納森的《糾正》中看到的人情百態,似乎這種虛構比生活還要真實。其實對這部小說,我唯一的不滿就是喬納森那種有些嘲諷的口吻,尖酸無比的筆法。一部偉大的作品無論如何偉大,都不是靠這種嘲諷完成的,那種嘲諷的底面往往都是我們悲憫如蟻的人生。 回到開篇提到的厄普代克的訪談。其實在那篇訪談中,厄普代克也提到了與喬納森的作品相同的部分,那就是家庭。他接下來的話讓我記憶猶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一直和爸爸媽媽生活在這些小雞窩中,然后我們自己成了爸爸媽媽。生活就是這樣。”對于喬納森的《糾正》,厄普代克的話也正是我想要說的,也許你已經從中嗅出了幾分宿命論的味道,但是我覺得《糾正》給我的印象就是這樣:我們總試圖“糾正”生活,結果往往發現,是我們被生活“糾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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