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
1992年和母親乘船從重慶來到上海的小女孩Jiayang Fan被上海林立的西洋建筑所震撼,那時的上海以擁有西式的生活方式、洋派的餐廳而驕傲。25年后,已成為《紐約客》主筆的她,帶著少女時期的回憶,以及多年來穿梭于東西方文化的經歷重新審視這顆“東方明珠”。新的上海因為蓬勃發展的中國當代藝術擺脫了“洋氣”“西式”的形容詞,上海,如今,就是上海。
時光倒轉的上海灘
我乘坐的Uber專車在一幢巨大的灰色建筑前停下來,這座建筑和它高聳的煙囪前身是一座發電廠,如今經過改造,成為中國第一個由國家運營的當代藝術博物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Power Station of Art)”。第十一屆上海雙年展即選址在這座博物館舉辦,共有來自世界各地的92位藝術家前來參展,其中26位均為中國本土藝術家。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Power Station of Art)前聳立的煙囪。
去年十一月,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迎來建館以來最受矚目的展品——《存在巨鏈——行星三部曲》。連綿陰雨未能阻擋當代藝術愛好者的熱情。造訪者經由一個用廢舊航天飛機機身改造而成的通道進入展區,依次穿過若干呈現月球表面景觀的展室,通過沉浸式的感官體驗,親赴這一場由劇院導演牟森和科幻作家劉慈欣攜手演繹的星際旅程。單純以欣賞的角度來看待這組作品或許更易發現藝術的本質。一個跟著媽媽前來觀展的小男孩問出了一個天真的問題:“媽媽,我們是不是來到了另外一個星球?”這或許是藝術創作者的初衷吧。

由費爾蒙和平飯店遠眺對岸景觀。
時光倒轉,當我回憶起初到上海的一幕幕時,我確有一種登臨外星球的光怪陸離之感。1992年,我隨母親乘船離開重慶,來到上海。得益于一部熱劇——《上海灘》,那些我曾在熒屏上見過的城市景觀躍然眼前時,我竟對上海這座城市生出莫名的熟悉感。上海的地標——外灘,銜著一連串20世紀興建的歐洲銀行和商會鋪陳眼前,雜糅呈現出新古典主義、巴洛克式、哥特式等建筑風格,漫步外灘沿岸,這些由歐洲名商巨賈、中國上層名流經歷幾代人的努力苦心經營始成的建筑,無時無刻不向你展現著中國最迷人的城市風景線。

上海唯一的開放式專類雕塑公園——靜安雕塑公園。
就像外灘是上海的標志一般,上海就是上世紀西方人眼中東方的代名詞。1929年,著名作家諾埃爾· 科沃德曾在華懋飯店(Cathay Hotel)的客房里,伴著外灘的繁華晨夕,寫下了代表作——《私人生活》(Private Lives );而表演藝術大師查理· 卓別林先生也曾到訪上海,并在上海浦江飯店(AstorHouse Hotel)與賓客在華爾茲的曼妙節拍中共舞。

藝術品交易商、藝術館館長、策展人、藝評人許宇。
不過,這都是過去了,如今的東方明珠,在被冠以“金融中心”之后,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城市變革,而這一次,文化藝術成為新的主角。上海西岸是這場變革中最大的舞臺。此前,這一片位于黃浦江以西的區域是廢舊工廠、飛機制造工廠的集群地,已廢置了近半個世紀,如今卻成為上海最新的文化藝術產業示范區。
金融中心的藝術變革

龍美術館( 西岸館)。
龍美術館(Long Museum West Bund)建館逾三年,為許多中國最大規模的私人藝術藏品提供了絕佳的展示平臺。藏家劉益謙是龍美術館的聯合創始人之一。他曾在2015 年以1.7億美元競得亞美迪歐· 莫迪里阿尼(AmedeoModigliani)名作《裸女》,創下了世界拍賣紀錄。由龍美術館沿江而下約兩公里,則是由印尼華裔余德耀于2014年創立的“余德耀博物館”(Yuz Museum)。這座私人博物館設于一座改造后的飛機修理棚內,顯得格外與眾不同。而余德耀先生在藝術界的深厚資源也為該博物館迎來了瑞士超存在主義雕塑大師、畫家阿爾貝托· 賈科梅蒂(Alberto Glacometti)、20世紀波普藝術領袖安迪· 沃霍爾(Andy Warhol)等大師的作品巡展。

西岸藝術中心。
但是,西岸藝術區并不僅是天價私藏的集中地。我曾夜訪中國最早成立的當代藝術畫廊——香格納畫廊(Shangh Art),畫廊創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瑞士籍藝術品經紀何浦林(Lorenz Helbling)先生。這家畫廊收藏了許多中國最杰出的藝術家的作品,曾梵志的作品也赫然在列。1996年,當何浦林以留學生身份來到中國時就開設了這家畫廊,當時整個畫廊里僅有一套桌椅和一部電話機。去年,香格納畫廊遷址至西岸藝術區,場館由一列堆疊于浦江碼頭的集裝箱改建而成,雖然畫廊的選址和集裝箱構成的場館引人回溯舊日的上海,但是這極富創意的藝術改造,也顯現出上海在這輪新改造中的突破。

香格納畫廊。
在青年藝術家領域的眾多助推力量中,應青藍(Kelly Ying)與周大為(David Chau)夫婦功不可沒。他們聯合創立了ART021藝術展,為更多的中國本土青年藝術家提供了展示自我、與世界對話的平臺。曾從事時尚媒體行業的應青藍在而立之年選擇了從時尚到當代藝術領域的職業轉換,她認為這兩個領域有著極為緊密的互通性。“15年前,中國人包裝和展示自己品位的方式是追求奢侈品。如今,精英階層的熱情已經從奢侈品牌轉向了藝術品。中國藝術家在未來的全球藝術領域中將是一股不可忽視的中堅力量”。

Art021藝術博覽會的聯合創始人應青藍。
新一代藝術家的黃金時代
全球最年輕的億萬富翁之一、現年37歲的鄭志剛(Adrian Cheng)則嗅到了藝術與消費主義之間的商機,K11購物藝術中心就是其藝術品味的展現之一。商場頂層集中了Burberry、Max Mara等國際品牌,底層則打造為中國當代藝術博物館。“K11的核心理念就是要打造藝術與零售的閉環。” 鄭志剛說道。正是在劉益謙、鄭志剛等人的助推下,新一代的藝術家迎來了一個最好的時代,這個黃金時期讓他們在忠于藝術、表達自我的同時還能安身立命,并且吸引國際目光的平臺已搭建妥當。

上海K11購物藝中心接待臺。
剛剛步入不惑之年的徐震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也是這個黃金時期的藝術代表之一。他在西岸藝術區擁有自己的畫廊——尚藝術中心(Shang ART),也與何浦林一同運營著香格納畫廊的各類巡展。早在2009年,徐震就已經將他的藝術事業納入了一間名為MadeIn的藝術創意公司。作為MadeIn的CEO,徐震與藝術品消費牢牢地捆綁在一起,該公司創意研發的各類藝術產品均打上了他的標簽,或者說,徐震本人就是MadeIn這間公司最具市場號召力的產品。

中國藝術博物館。
“MadeIn是一家什么樣的公司呢?是一間商店?還是一間畫廊?你肯定分不清楚,但這就是MadeIn。”一位著裝時髦的員工在我走進MadeIn時對我說道。里面的藏品陳列方式匠心獨運,開門見山的一組共六尊虹彩菩薩造像就別出心裁地安置在一面純黑的聚乙烯裝飾墻上,極具視覺沖擊力。受西方政治漫畫啟發而創作的英文字母涂鴉,則布滿了相鄰的一扇墻面。大廳盡頭是MadeIn的商品零售區,出售各式印著徐震Logo的睡衣、棉質汗衫。

徐震的Modern Gallery。
徐震的辦公室里陳列著許多他的私人藏品,他告訴我,他喜歡搜集西方傳入中國的各種藝術舶來品,以作研究。“我常常思考,當我們引入西方的經濟架構來改革本國經濟時,我們是否算是全盤西化了呢?藝術與文化產業跟肯德基、麥當勞這些快速消費品還是有根本性的不同的,”徐震說,“藝術與文化無法完全全球化,也無法用任何標準去界定它。中國藝術界就擁有一股極其倔強的力量,這股力量與西方藝術界進行著長時間的碰撞,從引歐美為用,到獨樹一幟。”

常年居住在上海的藝術品交易商Roberto Ceresia創辦的艾可畫廊。
上海,就是上海
幾天后,我跟來自四川的影像藝術家、畫家邱黯雄相約,他的作品曾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展出,跟許多“70后”藝術從業者一樣,邱黯雄擁有國際視野,又有傳統審美意味。2006年,邱黯雄以古代神話《山海經》為靈感創作的影像藝術作品《新山海經1》引起巨大反響。在該作品中,他將《山海經》所描述的世界重構為一座擠滿兇靈惡獸的巨塔,并以脫胎于傳統水墨技法的影像繪制技術制作,呈現出一部充滿當代藝術意味的傳統題材作品。

國泰電影院是上海Art Deco風格的代表之一,2003年進行過翻新。
“我希望從我們先祖的視角去探尋一個當下的現代的中國,”邱黯雄表示,“我想,《山海經》所描繪的世界對于我們來說有多么詭譎,那么,如今的現代化世界之于古人來說就有多么詭異而震撼,或者更明確地說,是可怕。”

“上海之夜”KTV老板喬志兵創立的喬空間。
如果說,曾經上海的形容詞是“洋氣”,那么在經歷了數十年的文化糅雜之后,上海已經有了某種獨一無二的城市氣質。我又回想起1992年我初到上海時被林立的西式建筑驚艷的一幕幕,但眼前的上海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渴望著西式的改造了,她不愿意是另一個巴黎或另一個紐約,上海,就是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