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姐

      春節(jié)一過，大姐就步入知天命之年了。人年屆五旬，應(yīng)該說算得上透徹人情世故了，可大姐卻顯得很“單純”。

　　大姐在我們六姐弟中排老三，卻是全家惟一沒讀過書的人。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家境所致，一方面是父親重男輕女意識作怪。可大姐對入沒入學(xué)，有沒有文化并不怎么介意。她對生活的幸福感似乎比拿工資，坐辦公室的兄弟姐妹們都強。細想起來，大略印證了鴻蒙愚鈍是福，人生識字憂患始的說法。就沒讀過書這事，她從沒對兄弟姐妹們產(chǎn)生過絲毫妒嫉，也沒埋怨過父母。別人說她憨，她卻說這是命。大姐對命運的理解比較超脫，拿她自己話說，命中只有八角命，走遍天下不滿升！由是大姐以平常心對待平常事，十八歲便和姐夫結(jié)婚過日子，共撐一個家。姐夫自幼喪父，母親又體弱多病，拉扯著四個弟妹，生活的拮據(jù)可想而知。大姐出嫁后，跟著姐夫做磚瓦，煉鉛鋅，采石上車，總之不惜勞力，見啥做啥，從不讓自己閑暇。就拿做磚瓦來說，本是個笨重活路，還得搶天氣。如花年齡的大姐，陪著姐夫一起在烈日下踩泥提瓦，砸磚脫坯，汗流浹背。逢上下雨，還得手忙腳亂地收坯裝窯，苫草蓋布。因勞動強度大，大姐的兩頰，過早留下了太陽灼傷的斑痕和歲月的年輪；一雙手變得關(guān)節(jié)粗大，繭子重疊，裂口遍布。看著讓人心酸心疼，可大姐不以為然，依然每天櫛風(fēng)沐雨，以樂觀心態(tài)擁抱生活。

　　都說長嫂如母，在姐夫這樣的家庭，大姐必須拿出姿態(tài)，否則一個家就散了。大姐不計得失，處處隱忍，由于弟妹們從小失去父愛，心理蒙上陰影，性格怪異，不好好讀書。大姐總是費盡心思，托盡人情，要錢給錢，想進哪所學(xué)校就送哪所學(xué)校，百般遷就，一趟一趟往學(xué)校跑，這樣一次次的折騰，終于感化了弟妹。幾年后，他們一個個考學(xué)求技，終于成為社會有用之才，現(xiàn)在一個個都出人頭地，在昆明貴陽等地工作。因為大姐發(fā)自心底的付出，換來了大姑小叔的尊重。至今她和姐夫家弟妹的那份情誼，讓我們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們嫉妒，連父母都說大姐是菜籽命。可大姐絲毫不居功自傲，并沒因弟妹一個個出息了而要他們回報什么。人家給他錢，她總是拒絕，說自己有田有地，有米有肉，吃穿不愁，拿錢做啥？再說了你們住大城市，哪樣不花錢！可弟妹們總換著法子聊表心意，要么給她買衣服、手飾、電器，要么找個理由，誆她去省城，順便帶去旅游。大姐不好推辭，可心里明鏡似的。每年新谷進倉，大姐總將大袋大袋的新米送上門；殺年豬時，送去整只整只豬腿；逢過年節(jié)，送臘肉公雞香腸……總之大姐遵循了單純的為人法則：吃人三餐，還人一席，不讓人吃虧！這樣一來，反而讓弟妹們心有不安！

　　大姐做人做事缺乏“心計”，因而處處吃虧。弟兄分家，他不守一點祖業(yè)，地基房屋圈舍通通讓出，自己重新?lián)Q地修房；婆婆辭世，不攀弟兄，獨自扛大頭操辦安葬；承包人家土地耕種，除給主人約定費用外，還送人家豇豆雜糧菜蔬；孩子進私立學(xué)校，交錢讀書，她卻一次次背著特產(chǎn)上老師家門。別人說她傻，她坦然一笑，不與爭辯。可因了大姐的“傻”，人們都愿和她打交道，由是大姐很有人脈，辦事情十分順暢。家里有大物小事，村鄰爭著相幫。去年大姐長子的公司要購置設(shè)備擴能，資金缺口大，大姐一出面，就融了十多萬元無息資金。到年底，大姐就催促兒子還款。雖說人家借錢人不要利息，但大姐心里還是過不去，讓兒子買了相當(dāng)?shù)亩Y品奉送。兒子說她不會算賬，送了東西和銀行貸款也差不多了，還得托人情，不劃算！可大姐黑著臉教育說，錢重要但親戚朋友更重要，你今后還要不要別人幫忙？人家關(guān)鍵時候周濟你，已經(jīng)很給面子了，還讓人吃虧，這不是我們家做人的規(guī)矩！

　　大姐缺乏心計還表現(xiàn)在好攬事上。別人家有事，她總是一肩攬過來，不惜求親找友。本來大姐就生活在下層，在常人眼里，自己吹冷自己的“稀飯”就不錯了，忙著吹別人的“點心”干啥，可大姐常常樂此不疲。記得前年一天下午，大姐氣喘喘跑來我家借錢，看大姐急，我沒多問緣由。過幾天她來還錢，我才知道她是給鄰居借的。鄰居的孩子大面積燙傷，送醫(yī)院治療，大姐讓孩子開著車送不說。到了醫(yī)院，家屬帶的錢不夠，又跑我家借。這還不算，又找醫(yī)院工作的侄女，安排床位，丟下活路陪護了兩天，幫著里里外外照應(yīng)。還有一次，大姐半夜來家，我們以為出啥大事了。不想一問，才知道是她寨鄰出車禍摔斷了腿，因父親懂得接骨治傷。就連夜趕來。父親責(zé)怪大姐沒事找事。可大姐眼淚汪汪地說，傷者疼得太厲害了，又沒錢進醫(yī)院，她看不下去！父親沒法，只得摸黑隨她去……

　　關(guān)于大姐做出的陳芝麻爛谷子般的“可笑”事，不甚枚舉。可關(guān)鍵是大姐并不覺得自己多事，而且做得心安理得。而今，大姐可謂上周下全，孩子們一個個都走向了社會，開的開公司，上班的上班。孩子們也孝順，曾以帶孫子為借口，多次接她到昆明，可大姐就是扎不下根來，她牽掛著鄉(xiāng)情，牽掛著土地，牽掛著自己親手建起的小樓，每次總是匆匆的去匆匆的來。一旦孩子多留她住幾天，她總是不高興，人會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人們說她進城享福是好事，別人想去還去不成。可大姐笑著說，菜籽命就是菜籽命，在城里閑著難受不說，關(guān)鍵是那里的水土不長肉哩！

　　這就是我“一根筋”的大姐。她思想里沒雜念，每天單純地種著莊稼，單純地處理著世事。她這種單純的幸福，是我們這些所謂飽讀詩書，洞察人情世故的人，一輩子也享受不到的！

（散文    來源/畢節(jié)日報    作者/李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