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中國”千字千元計劃作品 才女小傳 · 唐琬 她不善言辭,性情文靜, 卻是才情滿懷,玲瓏剔透。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通。 她的美,如驚鴻照影 如此,僅憑想像,你眼前就會浮現出 一位氣韻動人、才貌雙絕的女子 她名唐琬,字蕙仙 琬即美玉,蕙為香草 0 紅顏,薄命。 這兩個詞仿佛雙生的夢魘,總是不離不棄。 唐琬這樣的女子,若生在今天,應該能活得很精致吧。 可是,她卻因為一場透魂蝕骨的苦戀香消玉殞,徒留下一闋悲情小詞,千古絕唱。 郎騎竹馬,妾嗅青梅,兩小無猜人兒,心中自有靈犀。 她與他,蕙仙和務觀,一個含英咀華,一個落筆成詩; 他與她,陸游和唐琬,既是可訴衷腸的知己,又是牽手相歡的情人。 家傳的鳳釵,成了山盟永存的信物,那時的沈園,當是年少歡游的所在。 世間男女這般情意相合、志趣相投,何況又有婚約在先,互為知音再結成一對伉儷,也是順理成章。 從此舉案齊眉,情深意濃,甚至執(zhí)子之手,白首偕老,也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 有誰曾想,幸福總是擅長戛然而止。 1 或許每一場美好愛情離散的背后,都有一種來自世俗卻又不可抵抗的力量,它足以將原本心魂相契的兩個人,活活拆散。 和《孔雀東南飛》一樣,這個故事里的最大反派是男主角陸游的母親。 深宅婦人,在一家一宅之中可為主宰,但是在門外的大千世界,她心中的榮耀門庭之夢,只能寄希望于這個最具才華的兒子身上。 可是他只顧著與媳婦恩愛浪漫,還有心思上進嗎? 就這樣,唐琬成了陸游升騰的絆腳石。 青梅竹馬本不是錯,濃情蜜意也不嫌多,怎么卿卿我我就成了一種罪過? 總之,陸母把陸游不思進取、無意著力科考的原因,都歸咎于唐琬,又怨兒媳不能生育,這更落“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口實。 為什么?只因為婆媳關系終是一個自古難以破解的“魔咒”?還是因為那是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 唐琬就只能選擇聽天由命,逆來順受嗎? 憑什么同樣身為女性,當了婆婆的陸母就可以掌控兒媳的命運? 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 當年焦仲卿的徒勞嘗試,在陸游這里重演,幾番迂回,仍舊徒勞無功。 他別館藏嬌,唐琬暫時有了棲身之處,兩人暗暗來往,仍好景不長,陸母得知他們的秘密,一時盛怒,更逼陸游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本是天意都遂人愿,無奈世情卻違芳心。愛情縱有千般美好,竟然不敵那一年三百六十日的風刀霜劍。 陸游最終不得不寫下一紙休書,送他所愛的女子返歸娘家。 于是,陸母贏得了為母者的尊嚴,但是,唐琬卻干干凈凈輸掉了她的愛情。 若說愛情是自私的,那親情豈不是更加自私? 就這樣,陸游一時割了心頭所愛,卻讓唐琬用一世來忍那銘心刻骨劇痛。 2 若說三從四德的封建禮教,對女性是一種束縛和壓迫,那么愚忠愚孝的綱常法則,對男人又何嘗不是一種精神奴役? 早就順應了“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教化的陸游,終究是難違父母之命,他在這場親情與愛情的較量中徹底屈服。 陸游終究在母親的督促之下,發(fā)憤用功,再拾課業(yè)。陸母以為只有這樣,兒子就能光耀門庭,直上青云。 不料陸游卻是一路坎坷,明明可以拔得文魁,卻受權臣秦檜嫉妒,并屢遭排擠,更不被錄取,一時止于仕途。 縱然休了兒媳,兒子倒也發(fā)憤讀書,可他還是未能成功封官拜相。那個期待兒子光耀門庭的陸母,豈非因此白白期盼一場? 命運何曾輕而易舉如了誰人所愿? 生逢亂世,山河破碎,那個壯志難酬的詩人陸游,雖然報國之夢不醒,卻還要服從父母之意再娶妻妾,以延續(xù)香火。 他一邊遵循著世俗禮法去生活,一邊又醉酒放歌,尋求一時的放浪形骸之外,也算不虧他“放翁”之號。 烈酒豈能解盡情人離散之痛?詩詞可曾撫慰命途落難之苦?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矛盾沖突嗎? 那么,唐琬呢?人是不是只有在最脆弱最傷心的時候,才會更加深刻地想念那個最愛的人,或是因為越是想念一個人,心靈就變得越發(fā)脆弱。 情關百疊,迷情者迷而不返,獨闖千層刀山;愛河泛濫,癡心者癡陷其中,沉溺萬里苦海。 別后相思多難,相守終是夢空。若蕙仙聽聞陸游又迎新歡的音訊?她會有何感想? 末了,陸游奉命重娶。繼而,唐琬無奈再嫁。 這一嫁,卻是嫁入了皇家宗室。 趙士程,宋太宗五世孫,標準的金枝玉葉,為她一往情深,呵護有加。 若在小說里,這應該是個完美結局了。 可是,若不能與相愛之人連枝比翼,即使坐擁一世繁華,那已經荒涼如死之靜美的內心,還能否重新找回當年絢爛盛景? 3 后來,在沈園的意外相見,卻讓這一對分飛的鴛侶再經一次緣聚緣散的回轉。 沈園,沈園,又是沈園,經年的歡喜場,再回首已成傷心地。 江南園林百千,疊石理水,畫棟飛甍,而這山陰的沈園春色如昨,卻要承載起一段經年舊情的憂歡起浮。 十載光陰已逝,還是唐琬和陸游,一個故地重游,去觀那時過境遷的景,一個再眷舊園,來念這物是人非之情。 偏是這一次不期而遇,如此悲喜交錯,可嘆這一回狹路相逢,何等百感交集? 塵俗之中,他與她,本來已經身陷老死不相往來的僵局,煙火之外,她與他,原來還有剪不斷理還亂的不了思戀。 藕斷,絲連,魂痛,心傷。 她贈酒,離去。 他縱飲,大醉。 壓在他心中冰層之下的情感狂瀾,終于按抑不住,應有經年仕途的失意,不乏緣散情斷的神傷。于是,他趁著醉意題壁填詞,以訴別緒離愁: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沈園一別,唐琬現有平靜生活的表象被完全打破,原來那些她與趙士程之間的夫妻和諧并不真實。 任時光如何流轉,她依然還是陸務觀的琬妹。相遇時,自以為三生有幸,懷念時,方知情已成劫。 無限愁情是唐琬,次年再游沈園,見壁上詞句,更是心潮起伏,萬端感慨襲來之即,她終于忍不住和了一闋詞: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兩闋《釵頭鳳》,摧心剖肝,字字泣血。 兩兩相望人,一對分飛燕,一個是歸家無路的舊時紅粉,一個是報國無門的失魂書生,本是鴛侶,不得不雙雙離散,仍為知己,卻只能遙遙相隔。 恩愛相歡,喜在最甚;別散相念,悲到極致,那一段舊情故戀的傷口被再次撕裂,只給這個叫蕙仙的女子留下一世的苦念,長情的悲涼。 他怨東風慍惡,嘆歡情凄薄,這一曲醉訴的又豈止痛失歡顏,莫不是還恨仕途風雨維艱? 而她呢,慨嘆的卻是世情涼薄,怨的是人情濁惡。 人生早已各散,昨是今非。 若那淚流千行還不算悲哀,那咽淚裝歡算是最沉痛的心情了吧!瞞得了周遭,瞞不了自己,隱忍十年成傷,萬千凄苦終化一闋曠世悲歌。 青春歡喜之時,心心相印,彼時落難之時,惺惺相惜。 相歡難再繼續(xù),廝守終成碎夢,多少缺憾織成余恨。他嘆落花成錯,相思但莫,她說離恨艱難,咽淚苦瞞…… 是思念的殺傷力太過強大,還是一顆柔弱如斯的芳心,終難承載太多分別的苦痛和沉重離愁? 蕙仙,再無氣力空度這淚如血泉斷腸穿魂的光陰,終于,香消,夢斷。 4 后來,陸游總算踏上仕途,光耀門庭,如此看來,陸母達到了她的目的,她贏了。 可是,這場以愛為注的豪賭當中,受傷的遠遠不止兩個人。 陸游后來娶妻納妾,卻再無初婚的溫情,于是又無意間負了多少女子。有個故事說,他的后妻王氏驅逐了新納的妾室,妾作詞曰:“只知眉上愁,不知愁來路”,也是一個“難難難”的結局; 唐琬的后夫趙士程,在伊人長眠之后,終身未娶,這個男人用盡余生寫了一首最多情的無字詩。 即使是最大的贏家陸母,她的日子真的會好過嗎?恐怕未必。 我們常說,最怕“以愛為名”。愛之一字,實為無柄利刃,刺向他人心尖之時,握刀的手,也是鮮血淋漓。 ![]() 婆媳之間的矛盾,即使千年后的今天,也時常要在熱搜榜上占個位子。 如此看來,唐琬的悲劇是要責怪陸游的。 可是我們能責怪他嗎?在那個孝道大于天的時代,他能做些什么? 只能就這樣,負了他最深愛的女子,再為她寫一輩子詩,用余生的思念和放縱,當作對自己的懲罰。 ![]() 這些詩,多半成于沈園,這期間,人事消磨,沈園三易其主。 他看到當年題壁之處已經半殘,兩首《釵頭鳳》字跡斑駁明滅,仿佛不久之后就會消失: 楓葉初丹桷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云幽夢事茫茫。 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 ——《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易主,刻小闋于石,讀之悵然》 他看到沈園的池臺已不是當年模樣,唯有橋下春波,碧綠如舊,仿佛還能看見她留在波光里的艷影: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臺。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沈園二首·其一》 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八十高齡的他除了鐵馬冰河之外,依然會夢見沈園的梅花,想起多年前采擷梅花的女子: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鎖壁間塵。 ——《十二月二日夜夢游沈氏園亭》 沈園的建筑依舊在變,只有花草樹木無言地記錄著,那場悲涼情事。他老了,他終于相信,那個想念了一輩子的人,不在了。 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春游》 ![]() 這是陸游最后一次想念唐琬,一年后,他留下“家祭無忘告乃翁”的絕筆,永遠闔上了眼睛。 卻不知道,三生石畔,是否還有那個曼妙身影?酥手執(zhí)杯,美酒以待,在鋪天蓋地的彼岸花中,再一次,生死相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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