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發生的那些事兒 by [加拿大]理查德·貝利沃 / 丹尼斯·金格拉斯 ——選自《活著有多久》 死亡并不是反常的事件,相反,有機會活著才是一個奇跡。大多數時間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組成我們身體的這些細胞,以及它們的運作機制,才代表了真正的“完美”。死亡的原因有無數種,機制也各不相同,作者從中歸納出最常見的幾種,并深入淺出地講解其中的奧秘。你會發現,它離我們那么遠,卻又這么近。 死亡不可避免,但人類仍然有十足的可能在非常健康的狀態下老去,并最終完全自然地溘然而逝,那些百歲老人為我們清晰地驗證了:短暫利落的死亡,是健康人生的完美句號。更好地理解死亡,坦然面對,才能更好地享受人生,熱愛生命。 從我腐爛的軀體中將會長出鮮花,我將在花叢中得到永恒。 ——愛德華·蒙克(1863 ~ 1944) 要了解人類死后發生的事情,需要將眼光放到更為宏觀的能量循環系統,以及我們這個宇宙的構成方式,還有我們在生物界如何自處的問題。我們的星球是一個規模巨大且極度復雜的生態系統,其組成要素就是各種不同的生物機體。 50 億年前,巨型恒星爆炸產生的氣云和塵埃壓縮凝集形成了地球,從那以后,其組成元素就沒有發生過很大的變化,今天我們身邊能夠遇到的每一個原子,都來源于當年地球起源時的那一團星塵。 盡管宇宙的體積是如此巨大,其中包含的銀河系的數量都是個確確實實的“天文數字”,但我們卻始終生活在一個孤立的角落,除了太陽的能量以外從來沒有外來的物質加入,即使每年降落在地球上約 1.5萬噸的隕石碎片,與我們地球的質量相比起來也完全可忽略不計。每一塊巖石,每一個機體,無論是細菌、植物還是動物,都是由最初的那些原子構造而成的,在數十億年的歲月中不斷地輪回轉化。當然了,人類也不例外,構成我們身體的原子也經歷著相同的輪回過程:在構成我們機體的約 7×10 27 個原子中,僅氫、氧、碳、氮四種就占去了其中的 99%,因此我們身上的某些原子非常有可能曾出現在遠古時期的某棵樹木、某個細菌,甚至某只恐龍身上。 2009 年 6 月 4 日,印度巴旺村,錫克教的 信徒們在 Sant?Rama?Nand 的火葬儀式中 顯然的,同樣的邏輯對于我們今天的身體也是有效的。如《圣經 · 創世記》第 3 章 19 節所諭:“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無論我們是否信仰靈魂的存在,生命僅有的幾個確定問題之一,就是組裝成我們“人身”的原子在我們死后將必會與之脫離。這種物質循環的觀念遠遠不像想象的那么病態,相反,這種觀點會帶來某種安慰——我們的消逝將使構成我們身體的元素重新分配,使其他的植物或動物的機體得以增加,并將我們作為地球生命代表的偉大旅程永遠延續下去。明智的講述者往往會傾向于規避對人體分解過程進行過多描述,這點可以理解,但對于更有探索精神的人們,這卻是一個全新的視角,通過這個角度,可以將我們個體的存在置于一個更為宏觀的背景下,從而以一種完全不同的視角來審視死亡。 尸寒、尸斑、尸僵 盡管是如此自然又如此必然,人體的腐敗分解過程仍然是一個很難引人入勝的場面。很多文明葬禮上的一些特定儀式,可能正是希望死者過世后所要遭受的轉化過程不要被其他人看到或嗅到。實際上,不管是土葬、火葬,抑或是將死者的尸體暴露在食腐鳥類中的天葬(出現在瑣羅亞斯德教文化中,亦稱拜火教、襖教),所有這些傳統都有著一個共同點,就是將尸體的腐敗分解看作是一種丑惡的狀態,并重點強調靈魂從肉體中的解放。 雖然人類尸體的腐敗分解早在身體機能全部停止后四分鐘左右就開始了,但一般情況下至少要在死后數天才能用肉眼分辨出這個腐化的效果,而這一幕可能會給那些不熟悉有機物質腐敗過程的人們帶來精神上的嚴重創傷。不過在達到這個階段之前,尸體會呈現出一些性質上的改變,這些變化在推斷死亡時間方面起著重要的作用,所以偵探推理小說的愛好者們可能對此都爛熟于心了。 最早可察覺的變化之一就是在尸體上出現特有的青紫紺(尸斑),這是由于重力的緣故,血液都在機體的下部沉積,導致皮膚出現褪色的現象。這種血液重新分布現象是由于尸體剛剛死亡,血管中會釋放出大量的抗凝血酶(纖維蛋白溶酶),導致血液無法凝結而沉淀到低處的。這種尸斑在血液循環停止后便開始出現,在機體死后 12 小時左右達到巔峰。對血管施加非常輕微的壓力,就會阻礙血液在接觸點附近聚積,于是乎這種尸斑的分布狀況受到死者過世時所處的體位影響極大,這是一個非常有用的特征,使法醫可以輕易判斷尸體是否被移動過。比如,如果死者是平躺著死去的,尸斑則應該出現在尸體軀干以及四肢的下部,還有耳垂之中。如果死者出現了上述這樣的血沉積分布,但卻被發現是面朝地板的,事情就可疑了! 死亡帶來的第二種重要變化,就是尸體逐漸地變冷(尸寒),其體溫會慢慢達到與周遭環境溫度相一致的狀態。很多環境因素都會對尸寒的進程產生重大的影響(衣物、脂肪厚度等),但一般情況下,死后的最初一個小時中體溫會下降 2℃,而在隨后的一小時中下降1℃。 墮入僵尸狀態 尸體的僵硬過程在歷史上給人類帶來的驚懼,其實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直到不久以前,隨著造成肌肉緊縮的生物化學機制的日益明晰,導致尸體產生這種變化的決定因素才最終得到確定。 活細胞依靠氧氣來產生三磷酸腺苷(ATP)作為其主要能量源,剛剛死去的機體細胞會被強行轉化成為“應急之用”,肌肉中的糖原儲備從此開始被用來生產ATP。不過這種機制的效率是很有限的,不僅是因為在人死后幾小時內所有這些ATP就會被徹底消耗殆盡,而且這個過程會導致代謝垃圾的大量產生,酸化肌肉細胞,并使正常情況下參與肌肉收縮的蛋白質產生功能轉化。在正常情況下,這些蛋白質(肌纖蛋白和肌球蛋白)在接到神經系統傳來的指令時才開始發揮作用。 但是,在死者體內,細胞的酸化以及ATP的耗盡使這種限制不復存在,引發肌肉纖維間的反常交互作用,以及隨之而來的肌肉強直。雖然這種肌纖蛋白和肌球蛋白間的相互作用強效且持久,能一直持續到人體降解過程正式開始之前,但它們仍不足以制造出真實的肌肉收縮和協調運動。死后尸體僵硬是由于死后數小時內ATP的徹底耗盡而引起的現象。正是這個原因,那些在死前發生了激烈肌肉運動的死者(即意味著耗損了身體中大部分葡萄糖和三磷酸腺苷的儲備)一般會更快地進入僵硬狀態。還要注意,不要把尸體僵硬和尸體痙攣相提并論,后者是在死者臨死瞬間發生的一種相當罕見的肌肉強直現象,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還不清楚,不過通常都與暴力死亡有關。 在死后最初的那幾個小時中,最使人感興趣的變化可能是尸體的僵硬(尸僵)。這個奇怪的現象一般從死后兩到三小時開始出現,是由于肌肉的(非自主地)僵硬導致的,這種肌肉緊張現象首先會出現在面部肌肉和頸部,隨后逐步擴展到下肢。12 ~ 18 小時后,死者就真正變得“死硬”了,這種狀態可以在死后持續三天之久。造成這種僵直的機制在很長一段時間中都處于一種神秘的狀態,并催生出了一些有點神神道道的信仰。舉個例子來說,古希臘和羅馬的醫師相信他們能夠通過這種機制讓死者坐起來。但在現實中,盡管肌肉的確處于緊繃狀態,但絕不能做到有效地隨意伸縮(見 上圖文框)。 死亡后的自我毀滅 人死之后,由于氧氣供應的終止,還會出現其他的后續后果:在組成身體各個器官的細胞中掀起一輪真實的自我毀滅進程(圖 2)。正如尸體僵硬的機理一樣,這種被稱為“自體分解”(自溶作用)的過程也主要是由 ATP 無氧燃燒時產生的乳酸造成細胞酸化而引起。這種酸化會產生一系列級聯事件,使細胞的結構乃至組成物質發生無可逆轉的變化。 這種曾經驚人完美的組織和運作機制到此奏出了天鵝的挽歌:不同細胞柵格間的細胞膜開始溶解并變得可滲透;一些電解液(特別是鉀離子)從細胞中逸出,在一些組織中反常地積聚起來(例如,通過觀察眼球玻璃體中的鉀含量就可以估計出死亡的時間);大量的消解酶(一般是被儲存在特殊的細胞框架中,并與其他細胞嚴格隔離的)被釋放出來并吞噬細胞的主要組成部分(蛋白質、脂肪、DNA),使其更易受到損害,特別是對于那些與消化功能有關的器官——在這些器官(腸道、胰臟等)中一般都含有大量的消解酶。在器官整體死亡的幾天之后,細胞也統一繳槍投降,剩下那些微呈酸性、無氧存在的尸體,其中所含有的豐富營養物質都不再有細胞組織和免疫系統進行保護。簡直是那些偶發性微生物繁衍的天堂! 在未及時進行防腐處理或火化的情況下,死后 48 小時左右尸體上會出現腐敗的第一個表現,就是在右下小腹區域(髂窩)出現暗青色斑塊,這區域在體內對應著結腸的第一節(盲腸)。這種褪色是由于大量細菌在腸腑的這個部分開始擴散所引起的(每克組織會產生數十億細菌),會產生類似硫化氫類的氣體,可以與血液中血紅細胞攜帶的鐵元素發生反應,生成一種淡青色的衍生物:硫血紅蛋白。 由于這種氣體造成的體內壓力不斷增大,這些斑塊隨后會擴散到身體的其他區域(胸部、頭部、四肢),且顏色會不斷加深變黑。與此同時,在腸內生成的細菌與來自外部環境的數量驚人的援軍會師,并開始通過血管向整個機體擴散,皮膚上會出現大理石狀的斑紋(石紋狀尸斑)。此時皮膚顏色的變化往往伴隨著大量水泡的出現,其中充滿了腐化過程中產生的氣體和液體,其范圍最大可達 20 厘米,覆蓋體表皮膚的絕大部分。 細菌的滋生使組織釋放出氣體,身體內腔壓力不斷增加,引發驚人的鼓脹效果,常會使尸體的體積放大一倍。自然,由于大量細菌集中在腹部,所以肚子的膨脹是最顯著的,但其他的部位也同樣會被波及,特別表現在頭部:有時眼球會被擠出眼眶,嘴唇突出,舌頭也掛在口外。 這種由微生物生成的氣體,同時也造成了尸體腐爛時令人作嘔的惡臭,這是由構成這種氣體主要成分的物理性質決定的,如硫化氫、某些脂肪酸的衍生物(丙酸、丁酸),以及蛋白質的腐化產物(尸胺、腐胺等)(見 195 頁文框)。 這些氣體中,大多數都是通過自然孔竇(口腔、鼻腔、直腸、陰道)得以排出的,但有時在巨大內部壓力之下,或是對于尸體進行處理之時也會出現皮膚爆裂的情況。歷史學家奧代里克 · 維塔利斯在《諾曼底史》(第 7 部第 1140 頁)中,描述的征服者英王威廉一世的死狀就屬于這種情況: 不過,在尸體入棺的時候,因為工匠笨手笨腳把棺木做得太小,因此不得不試圖將身體蜷曲一下,這時,那鼓脹的大肚子突然裂開了,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向周圍的人群猛烈地襲來。盡管香爐中毫不吝嗇地堆滿了乳香和其他的香料,但一切都是徒勞,根本無法蓋過這股惡臭。所以當時教士們都急切地結束葬禮,驚恐萬狀地迅速抽身逃回自己的住所中。 我們應該給予充分理解,這些氣體是那些占據了尸體的微生物進行代謝活動的直接結果。為了自我供養,這些細菌釋放出多種專門分解復雜分子(蛋白質、多糖等)的酶,將大分子分解成為可以吸收的小碎片,這個過程對于細菌的生長是不可或缺的,但難聞的氣體就會作為其代謝的垃圾產生出來。除此之外,這種細菌的降解活動在尸體分解時發生的組織液化或溶解現象中,也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決定腐敗速度的因素非常之多。比如,在由感染而死或開放型傷口致死的尸體上,細菌擴散的速度遠比其他的情況要快。相反,若死者是由于猛烈的毒藥殺害而死,腐敗的過程會被明顯延長,因為細胞同樣帶有毒素,這使得造成尸解的微生物無法生長。在室溫下,放置尸體的空間的濕度顯然也是決定這個過程快慢的因素之一。一般有如下的規律:尸體在自由露天環境中放置一周,與浸水環境下兩周,抑或土壤埋葬環境下八周的腐壞程度相同。 昆蟲的介入 我在死去時,聽到了一只蒼蠅的嗡鳴。——艾米莉·狄金森 這個著名的詩句就是一個預言,因為尸體(特別是遺落在露天環境下)對于絕大多數食腐昆蟲來說具有著極大的吸引力。不同的食腐昆蟲侵蝕尸體的順序是有一定規律的,因此可以將尸體上某種昆蟲的出現與死亡時間建立關聯,在對謀殺事件調查中這是個非常重要的信息來源。這種調查策略可謂歷史悠久。 在 13 世紀時的中國,一名農民被銳器襲擊而死,審案官員將所有的犯罪嫌疑人叫到犯罪現場,讓他們分別帶上自家的鐮刀。其中一把鐮刀引來了無數的蒼蠅圍繞,這正是由于在刃上有血液的殘余,于是這把鐮刀的主人不得不乖乖認罪。直到 1894 年,法醫讓 · 皮埃爾 · 門格林(Jean Pierre Mégnin,1828—1905)出版了其著名作品《尸體上的動物:昆蟲學應用》,首次詳細記載了不同昆蟲在尸體降解的過程中的侵蝕順序,使得法醫昆蟲學作為一門獨立學科建立起來。 門格林不僅發現了昆蟲普遍會在腐肉上聚集這個事實,而且還發現了由不同的昆蟲組成的八個“梯隊”,不同昆蟲對于食物新鮮程度的興趣不同,所以在腐爛的各個階段分別前赴后繼地到來,形成一個非常有序的隊列。 一般最先到來的昆蟲總是雙翅目的家蠅(一般蒼蠅)、麗蠅(藍綠色的綠豆蠅)和麻蠅(灰色肉食蠅)等。這些蒼蠅喜歡在非常新鮮的尸體上產卵,因此會在人死后數分鐘之內蜂擁而至,在此時尸體消解過程還沒有正式開始。它們將卵產在人體的自然孔竇或是開放性的傷口內,使其幼蟲(稱為“蛆”)得以孵化并以腐化的尸體為食,從而通過形成中間蛹,最終成長為成年蒼蠅。緊跟著這些最早的掘墓人到來的,是一些鞘翅目昆蟲,包括一些名字很能引起不祥聯想的蒼蠅種類、甲蟲(棺木蠅、火腿甲蟲、挖墳甲蟲等等)。 其中一部分昆蟲是直接以尸體為食,而還有一些更具機會主義精神的昆蟲,則是以先來的那些食腐昆蟲為食。這些族類到來的先后順序和發展的速度,與尸體所處位置的氣候環境及其“可得性”密切相關。對于那些經過了防腐程序,裝在棺材中并深埋到地下的尸體,盡管它們發生降解腐敗的速度大大地降低了,但毫無疑問遲早也會到來——人類的軀體,無論是土葬、火葬還是經過了防腐,最終都是要回歸到塵土的本來狀態,將那些寶貴的原子回饋到地球生態系統中,以便使生命在地球上的探險歷程得以永恒地延續。 自然生成的木乃伊 在某些特定的氣候條件下,腐化的過程會發生特異化,以至于出現尸體不完全降解的現象。比如在冰層下封存了 5000 多年的冰人奧茨,他于 1991 年在意大利與奧地利之間的山里被無意中發現,由于處于凍結狀態,尸身保存相對完好。 1950 年在丹麥的一個泥炭礦中發現的圖倫人,比奧茨就年輕很多了,這個自然形成的木乃伊的引人注目之處在于,其面部輪廓異常的清晰。不過,分析表明,這個人的死亡時間在公元前 400 年前后!這種良好的保存效果應歸功于泥炭礦環境中的酸性水以及寒涼貧氧的環境,這會導致皮膚的干燥并自然曬黑。 1950 年丹麥的泥炭礦中發現的圖倫人 一種非常罕見的尸體分解異常現象就是尸蠟的形成。尸蠟是一種在一些尸體上發現的化學組成與蠟相似的物質。這個術語來自于拉丁語中“adeps”(脂肪)和“cera”(蠟)的組合,最初由法國化學家安托萬 · 弗朗索瓦 · 佛克洛瓦(Antoine Fran?ois Fourcroy) 創造出來,用于描述其在英諾森墓場關閉后發掘出的童尸上的一種介乎脂肪和蠟之間的物質。在這種神秘物質的吸引之下,佛克洛瓦和他的團隊隨后便揭示了其化學結構,實際上是與肥皂相似的。 我們今天了解到,之所以會形成尸蠟,是因為在一些厭氧菌(特別是產氣莢膜梭菌)參與脂肪組織的降解過程中會釋放出自由脂肪酸,這些自由脂肪酸又與尸體之前發生的自體分解中產生的某些自由離子相螯合。在最理想的情形下,即指處于潮濕堿性貧氧環境時,釋放出的脂肪酸可以與鈉離子或鉀離子結合,形成固態的化合物,與通過化學反應形成肥皂的方式相類似。當尸體腐化速度較慢的時候,這種“肥皂”主要是與尸水中非常豐富的鈉元素結合,形成一種比較軟,質地接近奶酪的物質。而當腐化速度較快時,細胞自體分解所釋放出的鉀離子會導致生成的物質更加堅硬,更加接近于燈臺蠟燭的質地。顯然,身體中脂肪含量較多的尸體(如兒童、婦女和肥胖者)更加容易被尸蠟覆蓋。 但尸體中的脂肪轉化為尸蠟仍然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現象,一般主要在潮濕的土地中下葬的遺體或是溺斃者身上發現。不過,一旦尸蠟形成,由于它具有與肥皂相似的殺菌性質,就可以大大推遲尸體腐敗的進程。比如,在研究一個可追溯到羅馬帝國時期的孩童墓葬時,就發現了一具被尸蠟包裹的尸體,在其死后 1600 年的歲月中仍然完好地被保存下來。 在接下來的 50 天中,用泡堿對尸體進行脫水處理。泡堿是開羅和亞歷山大城之間的幾個湖泊在春天水位減退時留下的晶狀沉積物,其中主要含有蘇打和小蘇打,可以用來吸收身體組織中的水分。最后,在尸體中填充好用于吸收體液的其他物質,并用浸滿膠或松脂的繃帶纏裹緊實。從埃及新帝國時期開始,從面部到肩部會用面具蓋住,其中用整塊黃金打造的圖坦卡蒙面具可能是最出名的。 當代防腐技術 今天進行尸體防腐技術的目的,不再是像古埃及人那樣,尋求的是長期保存,更多的是為了使尸體在死亡到下葬儀式之間的這段時間不腐壞,制止疾病的傳播,同時美化死者的遺容。 尸體防腐的過程在今天被稱為thanatopraxie(香料防腐,詞源于Thanatos,古希臘神話中的死神塔那托斯),其具體操作會根據死者僵硬程度以及死亡原因而有很大的不同,但一般都會包括如下這些步驟。首先向頸動脈或股動脈中注射數升包含甲醛(5%~35%)和乙醇(9%~56%)的消毒液體,以放出尸體中的血液。為使體液流出,還需要在相應的血管處(咽血管、股血管)進行切口。 這種灌注液體中所含的甲醛(其溶液我國通稱為“福爾馬林”)是一種具有極強滅菌能力的物質,同時還可以與細胞內的多種蛋白質發生反應,使得組織中的化學物質得以固定;這種固定作用對尸體皮膚保持堅固起著主要的作用。在該溶液中可以加入一些色素,在皮膚上顯現出一些桃紅的色澤,使死者的尸體看上去更加栩栩如生。死者腹腔中的氣體和液體也會被抽取出來,并使用防腐物質進行填充。雖然這種防腐技術可以有效地延長尸體的腐敗周期,但其效用僅是臨時性的,在死者下葬之后,空氣和土壤中的微生物仍然最終會導致尸體徹底腐敗消解。 一位佛教僧祇木乃伊化后的尸體 即身佛:把自己變成木乃伊 即身佛(sokushinbutsu)緣起于日本北部,是指某些日本僧侶自愿地將自己木乃伊化的過程。這種死亡來源于一種激進的佛教教義,根據其思想,這個可以被感知的世界只是一個幻象,掩蓋著一個與現實世界相分離的、非物質性的更高層次的世界。對于佛教徒來說,這種自我木乃伊化的第一步是辟谷千日,粒米不進,因為谷物和堅果都會引發身體中的物質性反應。在這個絕食的過程中,身體的脂肪被消減到最低的水平,減少了身體可供腐化分解的成分。 在隨后的 1000 日中,這種絕食被每日服用樹皮和樹根所取代,在這個階段的尾聲,還要飲下一碗由“生漆樹汁”(d’urushi,這種物質含有劇毒,通常被用作蟲膠)和著湯殿山泉水所沏的茶。今天我們了解到這種泉水中含有異常高濃度的砷元素,與生漆相混合,于是在身體里形成了一種既貧瘠又帶毒的內部環境,如此便減少了死后身體被細菌或昆蟲侵蝕而致腐敗的風險。 彼特·克萊茨:《虛空的靜物》 (局部) 最后,在這個過程的最終階段,僧人將自己緊縮在一個地下的僧房中,這個空間是如此的狹窄,以至于在其中只容許僧人采取坐蓮的姿勢進行禪想,與外界的一切聯系全部切斷,僅留下一個管道用于維持呼吸;還有一個小鐘,僧人每天敲鐘一次以便讓外界得知自己仍未圓寂。當有一天這鐘聲徹底沉寂,這個墳墓則將被封印一千日,然后再將尸身迎請出來。成功地克服了尸體腐敗的僧侶,被認為是已成為了佛主中的一員。今天在日本的很多寺廟中仍然可以見到這種木乃伊供人瞻仰。 我們這章中所講述的事情,主要是寫給那些由于對死亡的恐懼與無知而最 為不安的人。我們不是為了引發焦慮,而是引導大家去反思我們生命的短暫,以及我們的存在在地球上無非曇花一現的卑微地位。謙虛和遜讓難道不是很多文化中共通的最根本的美德之一嗎?歷史上只有最偉大的詩人,富有天才的洞察力和感知力的詩人,才能從如此難以直視的主題中詠出對愛的歌頌,如查爾斯 · 波德萊爾: 愛人,想想我們曾經見過的東西, 在涼夏的美麗的早晨: 在小路拐彎處,一具丑惡的腐尸 在鋪石子的床上橫陳, 兩腿翹得很高,像個淫蕩的女子, 冒著熱騰騰的毒氣, 顯出隨隨便便、恬不知恥的樣子, 敞開充滿惡臭的肚皮。 太陽照射著這具腐敗的尸身, 好像要把它燒得熟爛, 要把自然結合在一起的養分 百倍歸還偉大的自然。 天空對著這壯麗的尸體凝望, 好像一朵開放的花苞, 臭氣是那樣強烈,你在草地之上 好像被熏得快要昏倒。 蒼蠅嗡嗡地聚在腐敗的肚子上, 黑壓壓的一大群蛆蟲 從肚子里鉆出來,沿著臭皮囊, 像粘稠的膿一樣流動。 這些像潮水般洶涌起伏的蛆子 嘩啦嘩啦地亂撞亂爬, 好像這個被微風吹得膨脹的身體 還在度著繁殖的生涯。 這個世界奏出一種奇怪的音樂,① 像水在流,像風在鳴響, 又像簸谷者作出有節奏的動作, 用他的簸箕簸谷一樣。 形象已經消失,只留下夢影依稀,② 就像對著遺忘的畫布, 一位畫家單單憑著他的記憶, 慢慢描繪出一幅草圖。③ 躲在巖石后面、露出憤怒的眼光 望著我們的焦急的狗, 它在等待機會,要從尸骸的身上 再攫取一塊剩下的肉。 ——可是將來,你也要像這臭貨一樣, 像這令人恐怖的腐尸, 我的眼睛的明星,我的心性的太陽, 你、我的激情,我的天使! 是的!優美之女王,你也難以避免, 在領過臨終圣事之后, 當你前去那野草繁花之下長眠, 在白骨之間歸于腐朽。 那時,我的美人,請你告訴它們, 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 舊愛雖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 愛的形姿和愛的神髓! 錢春綺譯 本文選自《活著有多久》/三聯書店·新知文庫 責編:糖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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