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朝畫家顧愷之在《女史箴圖》中,描繪了班婕妤與漢成帝同乘駕輿的情景,把班婕妤的端莊嫻靜、慎言善行,作為妃嬪的典范描畫得淋漓盡致。梁代學者鐘嶸在《詩品》中評論的唯一女詩人就是班婕妤:“從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而清朝第一大詞人納蘭性德對班婕妤則更是向往有加:“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那么,班婕妤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人,為何令文藝名家紛紛寫文盛贊?不妨隨作者一同去探個究竟。 書香門第氣自華,才貌雙全封婕妤 首先,班婕妤的出身幾乎比李清照還好。李清照的父親是一位進士,而班婕妤一家卻均是名人。據(jù)史料稱,秦滅六國后,班婕妤的先祖從楚地遷到山西北部,后定居在樓煩(今山西省朔州市朔城區(qū)梵王寺一帶),以游獵為業(yè)。從班婕妤的曾祖父班長開始,便世代為官,成為當時地方顯赫的名門望族。到了班婕妤的父親班況,官就做到了左曹越騎校尉(軍隊里的騎軍指揮官,俸祿2000石,相當于裝甲部隊的司令)。班婕妤的兄弟也均有官職。后來,班婕妤的侄兒班嗣、班彪和侄孫班固、班超、侄孫女班昭更是活躍在東漢上層的著名學者和高官。這樣顯赫的家庭,的確令一般文人羨慕不已。班婕妤能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生活,不得不說是一種幸運。 由于家庭環(huán)境好,班婕妤不愁吃不愁穿,又因為其母親漂亮,遺傳因素好,她的相貌從小就格外俊美,她還特別聰明伶俐,勤學多才,尤喜詩文。長到17歲時,班婕妤已是亭亭玉立,艷美有加,名聞四方了。 漢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漢成帝劉驁即位,聰明漂亮、才華橫溢的班婕妤很快脫穎而出,被選入皇宮。剛開始,她僅為少使(下等女官),但不久之后,就受到漢成帝的寵愛,被賜封為“婕妤”,讓其居住于后宮第三區(qū)增成舍宮。這個婕妤到底是個什么職位呢?她是后宮妃嬪的一種級別。據(jù)史料記載,從周王朝開始,國王就可以合法擁有一百多位妻子,為了便于后宮管理,就把她們編成不同等級,周朝時共有五級:第一級:“王后”,一人,地位跟國王相等。第二級:“夫人”三人,陪伴國王。第三級:“嬪”,九人,負責處理皇宮事務(掌教四德)。第四級:“世婦”,二十七人,主持祭典和招待入宮朝覲的貴婦。第五級:“女御”,八十一人。到了秦朝,后宮嬪妃從五級增加到八級。第一級:“皇后”;第二級:“夫人”;第三級:“美人”;第四級:“良人”;第五級:“八子”;第六級:“七子”;第七級:“長使”;第八級:“少使”。 到了漢成帝時,妃嬪的級別就上升到14個等級了:皇后、昭儀、婕妤、娥、容華、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長使、少使、五官、順常、無涓等,班婕妤排在第三級,位比上卿,爵比列侯,可見其地位是比較高的了。 入宮得寵不自驕,品德高尚齊稱好 由于班婕妤出自班氏名門,少有才學,文學造詣極高。入宮之后,她常常利用文學才華和自己獨特的魅力,潛移默化地影響漢成帝。另外,她還熟悉史事,在與漢成帝的談天閑聊中,常常能自如地引經(jīng)據(jù)典,開解成帝內心的積郁和不解,開導并幫助他在朝政上做個有道的明君。 自古妃嬪中,像班婕妤這樣既漂亮,又有才華的女人并不多。因此,對于漢成帝而言,班婕妤不僅僅是給他提供床笫之歡的女人,更是他人生的良師益友。 在剛進宮的那幾年,漢成帝對班婕妤寵愛日盛,無人可及。為了能與班婕妤形影不離,漢成帝還特別命人制作了一輛較大的輦車,以便能和婕妤同車出游。據(jù)史料介紹,漢朝時皇帝在宮苑巡游,常乘坐一種豪華車子,綾羅為帷幕,錦褥為坐墊,兩個太監(jiān)在前面拖著走,稱為“輦”;至于皇后妃嬪所乘坐的車子,則僅有一人牽挽。對大多數(shù)宮女來說,能得到皇帝一夜寵幸就已是莫大榮幸,哪里還能奢望與皇帝出入同輦呢。 但是,班婕妤卻是一個例外。當漢成帝要求同輦出游時,卻遭到了班婕妤的拒絕:“觀古圖畫,賢圣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漢書·外戚傳》如此做了記載,翻譯成現(xiàn)代文的意思就是:“我看古代留下來的圖畫,凡是圣賢之君都是名臣在身邊。只有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紂、周幽王,他們才有嬖幸的妃子在座。但結果呢,竟落得國亡毀身的境地。尊敬的皇上啊,我如果和您同車出入,不就和她們很相似了么?這是多么令人害怕啊!”漢成帝剛聽到這話,還有點不高興,“上善其言而止”。但后來仔細想想,他覺得班婕妤說得很有道理,同輦的想法也就只好暫時作罷了。 班婕妤以理制情,不與皇帝同車出游這件事被漢成帝的母后王太后聽到了,她十分贊賞地對左右人說:“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樊姬是春秋時代楚莊王的妃子,以善于勸諫楚莊王少犯錯誤,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稱著。楚莊王剛即位時,喜歡打獵,不務政事,樊姬苦苦相勸,但收效甚微。于是她不再吃禽獸的肉,楚莊王終于被樊姬感動,從此改過自新,不多出獵,勤于政事。后來又由于樊姬的推薦,他重用賢人孫叔敖為令尹宰相,三年而稱霸天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王太后把班婕妤比作樊姬,可見這是對她的最高褒獎。 由于班婕妤的賢德,她在后宮中得到了宮女的愛戴。班婕妤從不爭寵,也不干預政事,謹遵禮教,行事端正。即使在得寵期間,她也并未恃寵自驕,而是謹守為婦之德,不越雷池,她的言行受到了上自太后,下到百姓的交口稱贊,為宮人樹立起了良好榜樣。 趙氏姐妹入宮來,急流勇退明保身 然而,事情并沒有像人們所期望的那樣發(fā)展,班婕妤沒能成為漢成帝的賢內助,也沒能幫助漢成帝成為一代明君。很快,她就失寵了。失寵的原因,就是繚繞舞女趙氏姐妹的到來。 這個趙氏姐妹是誰呢,只要提到趙飛燕大家就一下明白了。大唐詩人王昌齡寫了一首詩《長信秋詞》:“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其中,團扇比喻的就是班婕妤,而寒鴉色則是趙飛燕。宋朝詞人辛棄疾在《摸魚兒》中也如此寫道:“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shù)。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wǎng),盡日惹風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huán)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雖然,“玉環(huán)飛燕皆塵土”,但當時的趙飛燕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才華橫溢、美貌無比的班婕妤也只能認輸投降,無奈明哲保身了。 由于漢成帝劉驁本是好色之徒,在其做太子時,就“湛(同‘耽’)于酒色”,即位后更甚之。雖然,有班婕妤這樣的美女天天為伴,但他終究沒有滿足。有一次,漢成帝微服到陽阿公主家,見一個舞女婀娜秀美,舞姿撩人,當即便把她召入宮中寵幸。這個舞女不是別人,正是趙氏,因身輕善舞,人稱“飛燕”。趙飛燕進宮之后,又舉薦她的妹妹趙合德進宮,于是兩人一并受寵得勢,貴傾后宮,權壓朝廷。 趙氏姐妹受寵之后,許皇后因此受到了冷落。這位國母絕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崇高地位,便決定全力抗爭。許皇后在寢宮中設置了一處神壇,晨昏禮拜,既為皇帝祝福,也對趙氏姊妹加以詛咒,希望神靈能夠幫她除掉趙氏姐妹這一對“妖孽”。然而,她禮拜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趙氏姐妹耳中,兩人于是在深夜與漢成帝床笫之歡時,將此事添油加醋地向漢成帝告狀。漢成帝盛怒之下,不分青紅皂白就把許皇后貶廢在了昭臺宮。 除掉許皇后,排名第三的班婕妤便是最大的“頭號敵人”。于是,趙氏姊妹又向成帝進班婕妤的讒言。漢成帝又未仔細考慮,就開始追究,慶幸的是班婕妤從容不迫,委婉陳詞:“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愬(同‘訴’);如其無知,愬之何益?故不為也!”翻譯過來就是:“臣妾聽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且未能得福,為邪還有什么希望?要真是鬼神有知的話,怎么可能聽信讒言呢;假如鬼神無知,這些讒言又有什么用呢?臣妾不但不敢做這些事,也不屑于做這些事。”漢成帝聽后想了想,覺得班婕妤說的在理,又念在不久之前的恩愛之情,“憐憫之,賜黃金百斤”(《漢書·外戚傳》),便不予追究,同時也以此彌補心中對她的愧疚。 不久之后,漢成帝立趙飛燕為皇后,其妹趙合德為昭儀,從此后宮便成為趙氏姐妹的天下。對漢成帝的沉淪墮落,班婕妤徹底看清了,她早已心灰意冷,思慮再三,終于做出了決定:“求共(供)養(yǎng)太后長信宮”(《漢書·外戚傳》)。漢成帝允其所請,聰慧的班婕妤把自己置于王太后的羽翼之下,無奈明哲保身去了。 福禍相依未可知,辭賦大家從此生 自此,班婕妤再也不能得到漢成帝的寵愛,遠離了繁華的皇帝寢宮,從此陪伴她的只是寂寥深宮、冥寒冷月。她心如止水,形同槁木,除了陪侍王太后燒香禮佛之外,長晝無俚,弄箏調筆之余,也提筆開始涂涂寫寫,希冀抒發(fā)心中的感慨。唐朝詩人李益在《宮怨》詩中言:“露濕晴花宮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陽。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正是描寫了班婕妤在此段人生中的境況和心境。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一段長久的寂寞和孤苦,才讓一位名垂千古的辭賦名家從此誕生。由于從小誦讀《詩經(jīng)》和《窈窕》、《德象》、《女師》等作品,入宮后的班婕妤雖寫了一些詩作,但從來沒有像失寵之后那樣文思泉涌,詩作不斷。這時的班婕妤,常常將自己的哀怨之情,寄托在她所創(chuàng)作的詩賦上面。如后來流傳下來的《怨歌行》,就是班婕妤失寵之后的代表之作。我們不妨來欣賞一下這首廣為流傳的五言詩,《文選》、《玉臺新詠》、《樂府詩集》等古代著名詩集均有收錄。全詩如下: 怨歌行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 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fā)。 常恐秋節(jié)至,涼飆奪炎熱。 棄置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這是一首詠物言情詩,借團扇來比喻嬪妃雖曾受恩寵,但最后終遭遺棄的不幸命運,抒發(fā)了詩人在失寵后幽居深宮的郁悶和哀怨,也表達自己的不滿和無奈。雖字字言扇,卻句句皆怨。南朝梁學者鐘嶸在《詩品》中評論說:“《團扇》短章,辭旨清捷,怨深文綺,得匹婦之致。”給了班婕妤此詩極高的盛贊和推崇。 這首《怨歌行》也使歷代的文人為之欽佩,他們或品評,或和吟,或寄情,產(chǎn)生過不少動人的詩文和畫作。好多名家把《怨歌行》看作宮廷詩歌的開山之作。三國文學家曹植《班婕妤贊》:“有德有言,實惟班婕。盈充其驕,窮其厭悅。在夷貞艱,在晉正接。臨飆端干,沖霜振葉。”三國學者陸機《婕妤怨》:“婕妤去辭寵,淹留終不見。寄情在玉階,托意惟團扇。春苔暗階除,秋草蕪高殿。黃昏履綦絕,愁來空雨面。”南朝梁劉孝綽《班婕妤怨》:“應門寂已閉,非復后庭時。況在青春日,萋萋綠草滋。妾身似秋扇,君思絕履綦。誰憶游輕輦,從今賤妾辭。” 班婕妤在此期間,還寫過一首更有名的《長信宮怨》。其辭曰: 承祖考之遺德兮,何性命之淑靈,登薄軀于宮闕兮,充下陳于后庭。蒙圣皇之渥惠兮,當日月之盛明,揚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寵于增成。既過幸于非位兮,竊庶幾乎嘉時,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離以自思,陳女圖以鏡監(jiān)兮,顧女史而問詩。悲晨婦之作戒兮,哀褒、閻之為郵;美皇、英之女虞兮,榮任、姒之母周。雖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茲?歷年歲而悼懼兮,閔蕃華之不滋。痛陽祿與柘館兮,仍襁褓而離災,豈妾人之殃咎兮?將天命之不可求。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暗莫而昧幽,猶被覆載之厚德兮,不廢捐于罪郵。奉共養(yǎng)于東宮兮,托長信之末流,共灑掃于帷幄兮,永終死以為期。愿歸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 該詩從自己入宮受寵寫起,一直寫到顧影自憐,自己愛惜羽毛,而摒絕繁華,效法古代貞女烈婦,甘愿幽居長信宮中,孤燈映壁,房深風冷,想起舊日與皇上的恩愛之情,不覺珠淚飄零,令人肝腸寸斷,日日夜夜無情吞噬著她花樣的年華,最后寫到只希望百年之后,能埋骨故鄉(xiāng)的松柏樹下。詩歌凄愴悲傷,令人不忍卒讀。綏和二年(公元前7年),漢成帝一夜暴卒,朝野歸罪于趙氏姐妹,傳說是趙氏姐妹致漢成帝服食過多春藥而亡。趙合德接著畏罪自殺。數(shù)年后,曾貴為皇太后的趙飛燕也接著自殺,離開繁華人世。 漢成帝死后,班婕妤申請去守護陵寢。在荒漠的山野,在孤寂哀傷中,班婕妤空對著石人石馬,諦聽著松風天籟,見香煙繚繞,殘月冷清,她孤獨地打發(fā)著流年。不知過了多少歲月,50歲的班婕妤凄然辭世,死后葬于延陵。 雖然《漢書》中對班婕妤的評價只有一個字“薨”,而評價趙飛燕與趙合德二人則是“誅”字,但史家筆法,微言大義,或許正是因為這一個字便落定了班婕妤一生的褒貶。 不過,歷史終究還是公正的。雖然《漢書》只用了“薨”一字對班婕妤做結,但后世文人對于她的謳歌卻從未間斷,她的傳奇故事也永遠流傳在人間,并一直絢爛輝煌。西晉文學家傅玄評價:“斌斌婕妤,履正修文,進辭同輦,以禮匡君,納侍顯德,讜對解紛,退身避害,志邈浮云。”西晉女詩人左芬美贊:“恂恂班女,恭讓謙虛,辭輦進賢,辯祝理誣,形圖丹青,名侔樊虞。”像傅玄、左芬一樣對班婕妤提出美贊的文藝名家數(shù)不勝數(shù),因為,在她們心中的班婕妤遠遠不止“薨”一字,她有著出色的才華和美貌,最令后世側目的還是她那大放光彩的文學名篇《怨歌行》、《自悼賦》、《搗素賦》…… (責任編輯:中國歷史網(wǎ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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