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有三項基本要求。一是語脈貫通,整體完整。朱庭珍《筱園詩話》云:一首詩當“自起至結,首尾元氣貫注,相生相顧,溶成一片。”二是協調一致,和諧有機。即文本構成各部分、諸要素間相輔相成,相關相連,渾然一體。三是對立統一,曲折有致。沈祥龍《論詞隨筆》:“章法貴渾成,又貴散也。”李佳《左庵詞話》:詩當“首尾一線,其間再參以虛實、反正、開合、抑揚,自成合作。”古典詩詞追求的完整、和諧并存于結構布局的對立統一之中。言及布局之深曲婉轉、曲折有致,南宋《詩憲》:“布置者,謂詩之全篇用意曲折也。”劉熙載《詞概》:“一轉一深,一深一妙,此騷人三味,倚聲家得之,便自出常境。” 布局法度 布局的法度,即詩詞布局須遵循的規則。最具影響力之學說,當屬元人楊載《詩法家數》就“律詩要法”提出的“起承轉合”法則。不僅對律詩,亦對絕句、詞之謀篇布局起到了原則規范的啟示作用。沈德潛云:“詩貴性情,亦須論法,亂雜而無章,非詩也。”針對律詩謀篇之法系統性提出:“起手貴突兀”,“三四貴均稱,承上斗峭而來,宜緩脈赴之”,“五六必聳然挺拔,別開一境”,“收束或放開一步,或宕出遠神,或本位收住(《說詩晬語》),”等等。 (1)法度的核心內容 即謀篇整體策略要求,大致有三:一是“一氣相生,篇章渾成。”強調 “音、意、句、調”一氣相生,整體“氣韻深厚,血脈貫通”,篇章構架渾然一體。朱庭珍《筱園詩話》:“律詩謀篇,貴一氣相生。”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作詞氣體要渾厚,而血脈貴貫通。”二是“委婉曲折,意蘊深遠。”意即謀篇曲折多轉,以達含蓄蘊藉之妙。賀貽孫《詩筏》:“古詩之妙,在首尾一意而轉折處多,前后一氣而變換處多,或意轉而句不轉,或句轉而意不轉,不轉而轉,故愈轉而意愈不窮;不換而換,故愈換而氣愈不竭。善作詩者,能留不窮之意,蓄不竭之氣,慢幾于化。”沈祥龍《詩詞隨筆》:“詞貴愈轉愈深。”謀篇布局追求環折婉曲,能蘊涵一種意蘊深遠、回味無窮的審美感受。三是“環環相扣,詩情圓熟”。即處理好句式的承接勾連、情意的正逆應合關系,使謀篇達到意連句圓之效。如張籍《哭孟寂》“曲江院里題名處,十九人中最年少。今日風光君不見,杏花零落寺門前。”詩作以“情景交融”技法造境,采用起、承、轉、合標準流變脈絡謀篇布局,語脈句句相扣,銜聯緊密,意脈順暢通達,園轉潤滑,集中展示出“環環相扣,詩情圓熟”之特點。 (2)首尾腰腹之法度 古典詩詞之結構,無論絕句律詩,抑或小令長調等,其謀篇布局不出發端、腰腹和結尾三部分,法度各異,分而述之。 ①首尾之法度。古典詩詞之發端,歷來頗受重視。朱庭珍《筱園詩話》:“凡起處最宜經營,”若“起筆得勢,入手即不同人,以下迎刃而解矣!”冒春榮《葚園詩話》:“起聯須突兀,須峭拔,方得題勢,入手平衍,則通身無氣力矣。”起聯布局“有開門見山道破題意者,有從題前落想入者,亦有倒提逆入者,俱以得勢為佳。”等等。古典詩詞之結尾,亦被詩家詞人看重。沈義父《樂府指迷》:“結句須要放開,含有余不盡之意。”作結“以景結尾最好。”姜夔《白石道人詩說》:“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清人沈謙《填詞雜說》:“填詞結句,或以動蕩見奇,或以迷離稱雋,著一實語,敗矣!”提倡“結句以空靈為佳。”作結之論,多彩紛呈,古人尤諳通便。賀貽孫《詩筏》:“詩有極尋常語,以作發句無味,倒用作結方妙者。如鄭谷《淮上別故人》詩云:‘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蓋題中正意,只‘君向瀟湘我向秦’七字而已,若開頭便說,則淺直無味,此卻倒用作結,悠然情深,令讀者低徊流連,覺尚有數十句在未竟者,唐人倒句之妙,往往如此,姑舉其一為例。”詩作以江頭春色、楊花柳絮、離亭別宴、風笛暮靄等一系列情景物象對離情進行反復渲染,結句戛然而止,在反激與對照中展示出豐富的情韻內涵。此類布局,別具一格,其創作技巧集中體現在結句前作布景描情之反復鋪墊,使詩作于尋常處呈現出深遠悠長之韻味。 ②腰腹之法度。腰腹肥滿---在古典詩詞謀篇布局中備受重視,就律詩(四聯八句)而言,當中二聯,即位處腰腹部之頷聯(第二聯)頸聯(第三聯)地位非同一般。胡應麟《詩藪》:“二聯之中,必使極精切而極渾成,極工密而極古雅,極嚴整而極流動,乃為上則。”假手白居易之《金針詩格》有云:二聯“欲以驪龍之珠,善抱而不脫也,亦謂之‘撼聯’者,言其雄贍遒勁,能捭闔天地,動搖星辰也。”三聯“欲疾雷破山,觀者駭愕,搜尋幽隱,哭泣鬼神。”詞之腰腹---換頭處受重視程度,與律絕同然。沈祥龍《詩詞隨筆》:“詞換頭處謂之過變,須詞意斷而乃續,合而乃分,前虛則后實,前實則后虛,過變乃虛實轉換處。”詞之過片,轉換布局起伏變化當達委婉曲折之效,方為上佳。 ③整體之法度。古典結構詩學,追求謀篇布局的整體價值效果。其間以楊載《詩法家數》“四段論”最具理論價值,楊氏以“起承轉合”扣合律聯(破題--起、頷聯--承、頸聯--轉、結句--合)論述律詩章法:“破題,或對景興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題起。要突兀高遠,如狂風卷浪,勢欲滔天。頷聯,或寫意,或寫景,或寫事,或用事引證。此聯要接破題,要如驪龍之珠,抱而不脫。頸聯,或寫意,寫景,書事,用事引證,與前聯之意相應想避。要變化,如疾雷破山,觀者驚愕。結句,或就題結,或開一步,或繳前聯之意,戒用事,必放一句作散場,如剡溪之棹,自去自回,言有盡而意無窮。”元范亨甫將其歸入《詩法》:“作詩有四法,起要平直,承要舂容,轉要變化,合要淵永。”清人冒春榮《葚園詩話》針對“起承轉合”法則,進行了更為深入之剖析:“近體以起承轉合為首尾腰腹,此脈絡相承之次第也。首動而尾隨,首擊則尾應。腹承首后,腰居尾前。不過因首尾以為轉動而已。是故一詩之氣力在首尾,而尾之氣力視首更倍,如龍行空,如舟破浪,常以尾為力焉。唐人佳句,二聯為多,起次之,結句又次之,可見結之難工也。” 布局當有法度,然法無定數,天工自然。陸時雍《詩境總論》:“少陵五言律,其法最多,顛倒縱橫,出人意料。余謂萬法總歸一法,一法不如無法。水流自行,云生自起,更有何法可設?”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詞有信筆寫來,若不關人力者,而自曉深厚,此境最不易到。”葉燮《原詩? 內篇》:“夫作詩者,要見古人之自命處、著眼處、作意處、命辭處、出手處,無一可茍,而痛其去自己本來面目。久之,而又能去古人之面目,然后匠心而出,我未尚摹擬古人,而古人且為我馭。”清人徐增《而庵詩話》:“詩蓋有法,離他不得,卻又即他不得。離則傷體,即則傷氣。故作詩者先從法入,后從法出,能以無法為有法,斯之為脫也。”變通之道,最為不易,今人創作,不可不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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