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統一漠北之戰略——以鐵木真與王汗、札木合、塔塔兒部的關系為例

蛇年大鼓 2017-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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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世紀一十年代，金王朝取遼而代之，志在南進，對蒙古高原的統治已遠不及遼朝穩固。金朝不能有效地控制北方，只好修筑綿延千里的界壕，對高原諸部實行較為消極的防御。于是高原諸部得以競相壯大自己，相互爭斗，各謀成為高原霸主。到十二世紀中葉鐵木真誕生時，蒙古高原正處在“星空團團旋轉，大地滾滾翻騰”的群雄角逐的戰爭煙塵之中。

　　無數英雄起于朔漠，最后的成功者只有一位，他就是鐵木真——成吉思汗。鐵木真由弱而強，逐一戰勝對手，必有種種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應該歸于他實施了有效的戰略。鐵木真在二十余年的對外戰爭中，所施行的戰略內容相當豐富，仔細考察起來，他在處理與王汗、札木合、塔塔兒部的關系方面最為重要。下面就以此為例，為鐵木真統一漠北之戰略作一評說。

　　研討成吉思汗的論著，可謂不計其數。拙文只是盡量汲取前人有益成果，略陳管見而已。

一、鐵木真與王汗的結盟與反目

　　鐵木真的生年，學界大多數同仁都肯定在1162年。1170年鐵木真九歲時，他的父親也速該帶他到斡勒忽納部去求婚，途遇弘吉剌部的德薛禪，也速該為鐵木真訂下了德薛禪的女兒孛兒帖為妻。由于當時蒙古族還保留著夫婿入贅風俗的殘余，也速該把鐵木真留在德薛禪家里，自己單獨返回，途中被夙敵塔塔兒人毒害，抵家而死。鐵木真聞訊趕回。因也速該之死，鐵木真一家從此被族人拋棄，生活陷于困頓之中。同族泰赤烏人還借機陷害鐵木真，幾乎置他于死地。鐵木真在危難之中漸漸長大，又有博爾術、者勒篾那樣忠心耿耿的那可兒圍繞在身邊，羽翼初張。這時他來到德薛禪家里，與孛兒帖完婚。鐵木真將孛兒帖父母送給翁姑的陪嫁黑貂鼠皮襖，當作禮物送給克烈部的王汗（時稱脫里汗，后稱王汗），稱王汗為義父。從此鐵木真臣屬于王汗，走上振興自己的道路。

　　鐵木真與王汗的結盟就此開始。在這里我們首先要討論的是，他們之間以父子名義開始的結盟發生在什么時候。眾所熟知，《元朝秘史》在1201年以后才有準確的紀年，拉施特《史集》則說成吉思汗在1194年之前的事跡不能逐年獲知，因此他們的結盟時間要依據史實進行推測。鐵木真認王汗為義父之后，立即招致篾兒乞人的突襲，其妻孛兒帖被擄。王汗與札木合幫助鐵木真征服了篾兒乞，奪回孛兒帖，孛兒帖在回來的路上生下長子術赤。此后鐵木真與札木合在一起，一年半后拉出一些部眾而與札木合分手，并且第一次稱汗，由此又導致與札木合的十三翼之戰。近人已考證出，十三翼之戰發生在1183年左右，鐵木真第一次稱汗在此前不久。那么除去鐵木真與札木合共同生活，以及孛兒帖被擄和征討篾兒乞的時間（從孛兒帖生術赤的時間來看，被擄和征討的時間約有一年），鐵木真的成婚并與王汗認作父子的時間，應遠遠早于1183年。朱耀廷先生依據傳說故事，認為這個時間應在1179年，當時鐵木真十八歲，蓋近于史實。

　　因此，鐵木真在大約不滿二十歲的時候，便以義子的身份與王汗結盟。這件事反映了在困境中成長起來的鐵木真，很早就具有遠見卓識，展示了他欲圖大業的雄心壯志。

　　其次，我們討論鐵木真為什么只與王汗長期結盟。

　　早年鐵木真的周邊諸部，除了王汗的克烈部之外，幾乎都是他的敵人。篾兒乞、塔塔兒勿論，蒙古部的泰赤烏人也忌恨他。為了保護并壯大自己，鐵木真必須借助外部的強大勢力，他選擇了克烈部的王汗，這對于他是至關重要的抉擇。

　　克烈部被認為是突厥化很深的蒙古部落，占據漠北中部土拉河、鄂爾渾河上游一帶，自遼代起就是蒙古高原的強部。該部首領馬兒忽思盃祿汗（《遼史》作磨古斯）在1100年被遼朝捕殺，其子忽兒札胡思盃祿汗繼承汗位。忽兒札胡思死后，其子王汗殺戮諸弟，奪得汗位，時間大約在1160年代。王汗統治的克烈部地廣人眾，勢力強盛，在爭奪高原霸主的紛爭中，最具實力。鐵木真依附于王汗，在戰略上邁出了正確的一步。

　　鐵木真得以與王汗結盟，有其深厚的基礎。第一，他們有共同的敵人金朝、篾兒乞、塔塔兒，因為他們的前輩或本人都曾深受其害。第二，鐵木真之父也速該曾有恩于王汗。王汗殺戮諸弟奪得汗位后，其叔菊兒汗發兵攻之，王汗向也速該求援，也速該率兵驅逐菊兒汗，使王汗復得克烈部眾和土地，二人結為安答（盟兄弟）。第三，王汗結納鐵木真，也有借以維護自身生存的考慮。因為克烈“曾多次與一些人數眾多的部落，特別是乃蠻諸部為敵”，王汗必須積極爭取外援。因此，鐵木真不僅在戰略上邁出了正確的一步，而且邁出了最為可行的一步。

　　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鐵木真與王汗形成了差不多二十年的結盟關系。下面我們再討論一下他們的結盟何以如此長久。

　　他們面對的強敵如林，只要大多數敵人尚在，他們就沒有理由分道揚鑣。因此當鐵木真遭到篾兒乞的進攻而失去妻子，向王汗求援時，王汗一口答應：“你把我像父親一樣看待，送給我黑貂鼠皮襖。我不是說過嗎？黑貂鼠皮襖的報答是，幫助你把離散的部眾招集回來……消滅篾兒乞人，奪回孛兒帖！”王汗果然實踐諾言，甚至還請來札木合，一起幫助鐵木真打敗了篾兒乞。不久鐵木真做了可汗，王汗對此表示贊同：“我兒鐵木真做了可汗，這非常好。蒙古部眾難道可以沒有可汗嗎？”隨后王汗與弟弟額爾客合剌發生沖突，額兒客合剌聯合乃蠻驅走王汗，王汗向西奔逃至西遼，約一年后返回時，已是窮困潦倒，狼狽至極。鐵木真立即全力救援，使王汗重回故地，繼續統治克烈部。此后他們共同對塔塔兒、乃蠻、泰赤烏、合答斤、散只兀等部作戰，連續取得了勝利。他們的關系，正像鐵木真說的那樣，“就好像是車的兩轅，是車的兩輪。一個轅子折斷了，牛就不能挽曳了；一個輪子破壞了，車便不能行動”。共同對敵的需要，在一個長時期里把他們緊緊聯在了一起。

　　但是他們的結盟并不是平等的。王汗具有統一高原的實力，他是義父；鐵木真不過勢力初興，他是義子。長期維持這樣的結盟關系，首先要看鐵木真怎樣對待王汗。史實證明，鐵木真不愧為能屈能伸的英雄。他依附于王汗，對王汗的孝敬賽過親生兒子，他和札木合曾共同在王汗那里，兩人比賽，誰起得早誰就用王汗的杯子喝馬奶，以最先用上王汗的杯子為榮。王汗聽信讒言，企圖在宴會上把鐵木真抓起來，只因鐵木真的那可兒警覺而未能下手，事后鐵木真佯裝不知，一言未發。他們聯合進攻乃蠻，歸途中王汗將鐵木真單獨置于乃蠻狙擊軍隊面前，自己偷偷撤走，然而乃蠻狙擊軍隊卻尾隨王汗而去，飽掠他和他的兒子桑昆，鐵木真仍然及時救援了背信棄義的王汗父子，使王汗感激涕零，一再譴責自己，并且與鐵木真再次結為父子。鐵木真甚至在哈闌真沙陀之戰中被王汗擊敗后，派人痛責王汗時，還是口口聲聲地稱王汗為父，對他說：“我如有不對的地方，你盡可以教誨……為什么不讓你的不肖之子和不肖兒媳安心睡覺呢？”鐵木真知道，他必須借助克烈部的勢力掃除異己，而在克烈之中，只有王汗才能與他結為父子，給他以幫助，克烈部的其他首領沒有這樣做的可能。鐵木真以極大的隱忍屈從，維持了他們的長期結盟關系。

　　但是在弱肉強食的爭霸斗爭中，親生父子、兄弟之間可以反目成仇，王汗和鐵木真這樣的“義父”“義子”之間，除非義子永遠向義父俯首貼耳，否則更不可能指望他們合作到底。因此我們最后要討論的，就是他們何以終于分裂，鐵木真何以能夠消滅王汗這支強大的勢力。

　　鐵木真與王汗分裂之時的形勢，是在他們的聯合下，塔塔兒、篾兒乞、泰赤烏、乃蠻、札木合聯軍等強敵，都已逐一被消滅或消弱，接下來的主要斗爭，自然而然地要在他們之間發生。當時鐵木真自己已擁有了相當的實力，他要獨霸高原的雄心越來越明顯。王汗在連克強敵之后，勢力更為強盛，高原的霸主顯然非他莫屬。這樣他們父子之間開始怒目而視，危機一觸即發，乃是不可避免的事情。1202年他們最后一次聯合與敵人在闕奕壇之戰中大獲全勝之后，終于決裂。1203年哈闌真沙陀大戰，鐵木真在義父的凌厲攻勢力面前，慘遭失敗，退至班朱尼河，只剩下十九名將領跟隨著他。

　　但是事隔不久，鐵木真在勢力稍有恢復之后，竟突然得以襲擊王汗，一舉消滅了克烈部。人們都注意到，鐵木真突襲成功，一是由于王汗在勝利之后志驕氣盛，忘乎所以，在金帳之中擺酒痛飲，輕敵致敗；一是鐵木真使用了詐降術，他讓弟弟合撒兒派人告訴王汗，說鐵木真已無蹤影，懇請納降，因而探知王汗正在金帳中痛飲的情況，鐵木真得以適時進行突襲。不過事實可能不這么簡單。《金史·宗浩傳》說：“撒里部長陀括里入塞，宗浩以兵追躡，與仆散揆軍合擊之，殺獲甚眾，敵遁去。”撒里部長陀括里應即克烈部長王汗（撒里，突厥語意為黃，王汗之父忽兒札忽思即稱撒里黑汗；王汗本名脫里，即陀括里），此事發生在1203年。這個記載說明，王汗在1203年擊敗鐵木真后，立即興兵侵入金朝，遭到金朝的打擊而逃回。因此，鐵木真突襲王汗得手，最主要的原因應當是王汗新敗于金朝，勢力遭到打擊。鐵木真的“乘人之危”，說明了他能夠及時地判斷形勢，準確地把握戰機，表現了他的勝人一籌的戰略戰術。

　　從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鐵木真正確地選擇了當時蒙古高原上最具實力的王汗做盟友（義父），以卑躬的態度依附于他，幫助他，王汗則扶持弱小的鐵木真，使之羽翼豐滿。他們一起東征西討，以王汗出力最巨，蒙古高原已接近于統一。但在最后一刻，與王汗決裂了的鐵木真適時突襲王汗，獨占了統一高原的最大成果。因此鐵木真不久之后完全統一高原，在很大程度上是繼承了王汗的事業。

二、鐵木真與札木合的聯合與爭奪

　　札木合是蒙古札答闌部的首領，札答闌部的祖先是孛端察兒（成吉思汗十世祖）掠得的孕婦所生的遺腹子札只剌歹，因此札木合與鐵木真都有共同的男祖先，均屬蒙古部。蒙古札答闌部在遼代就很著名（《遼史》作茶赤剌），札木合家族是該部的世襲統治者。鐵木真和札木合在少年時代曾是親密無間的朋友，他們互贈禮物，兩次結成安答。成年后的札木合勢力很強大，在蒙古部落聯盟瓦解的形勢下，他控制了大多數蒙古人，舊日忽圖剌汗和也速該的部民都在他的麾下，他還占據了以前蒙古諸部選汗的圣地豁兒豁納黑主不兒（斡難河上游）一帶。

　　鐵木真遭到篾兒乞人的進攻，妻子孛兒帖被掠，向王汗求援。王汗在慨然應允的同時，還請札木合一起往助。札木合也立即應允，表示：“鐵木真安答正遭受苦難，思想起來使我心痛。我要去追擊仇敵，把篾兒乞人粉碎，救回孛兒帖夫人！”札木合這樣做，既是念他與鐵木真的往日情誼，也因為篾兒乞同樣是他的仇敵。據說篾兒乞曾經劫掠了他的一切財產和百姓，后來他靠著自己的機智，才得以收回部眾。在幫助鐵木真進攻篾兒乞時，札木合可以組織起同王汗一樣多的二萬軍隊，儼然是人多勢眾的雄杰。

　　打敗篾兒乞后，鐵木真依附于札木合，兩人回憶起少年時代的友誼，越發親密無間，于是互換禮物，第三次結為安答。但是在群雄爭霸的年代，像他們這樣兩個充滿野心的豪杰之間，不可能有長久的友誼，他們的分裂只是遲早的事情。他們在一起生活了大約有一年半之久，有一天他們轉移牧場，札木合對鐵木真說：“依山居住，牧馬的人可得帳房住；靠水居住，放羊的人可得飲食吃。”鐵木真一時不能明白札木合的話，沒有回答。他向母親問這句話的意思，孛兒帖夫人搶著回答說：“這是札木合喜新厭舊的話，他已經厭惡我們，我們離開他，走自己的路吧。”鐵木真贊成妻子的話，從此與札木合分手。

　　札木合的頗難理解的話究竟表示什么意思，學界見仁見智，有不同的解釋。札奇斯欽先生認為札木合之言，“似以馬群既應分開放牧，使其牧人各得其所，諷諭吾輩各有部屬何必混在一起，以至不能各展其長。故孛兒帖夫人指出其好厭舊之性格，而主張急速離去也”。此外還有人認為札木合的言行表示他有民主傾向，或認為表示札木合在向鐵木真傳授“人分為高低貴賤”這種社會結構的知識。

　　不管對札木合的話作何種解釋，我們看到的史實是，接下來鐵木真確實離開了札木合，同時追隨他而去的還有大量原在札木合麾下的人物。他們來自二十多個氏族部落，包括散亡分子忽必來、速不臺、豁兒赤這些后來成為蒙古國大將的人，也包括擁有自己屬民的撒察別乞、泰出、阿勒壇、答里臺斡赤斤這些鐵木真的親族。他們加入鐵木真的隊伍后，豁兒赤預言鐵木真今后必當國主，親族們甚至推舉鐵木真為蒙古乞顏部的可汗（即鐵木真第一次稱汗）。

　　我們可以不無理由地認為，鐵木真離開札木合，可能是他蓄意已久的舉動。他在與札木合共同生活的時間里，成功地拉攏了肯于依附于己的各色人物，在適當的時候，或者說在札木合已有警覺并表示出反感的時候，鐵木真立即帶領這班人馬離札木合而去，另立山頭。當然，鐵木真當時的力量還不夠強大，他只能轉而依附于更為強大的王汗。

　　我們把鐵木真暫時依附于札木合，趁機從札木合那里拉出人馬，看作是鐵木真的戰略行為，恐怕不算過份。馮承鈞先生在其所著《成吉思汗傳》中，即表示了這樣的看法。鐵木真欲獲最終的勝利，必須首先取得蒙古部的領導權，他在很大程度上成功了。不僅如此，他在壯大了自己并且稱汗之后，反而還派出使者向札木合通報稱汗之事。札木合無可奈何地表示認可，只是譴責了離他而去的阿勒壇、忽察兒等人，說：“是你們離間了鐵木真安答和我……這樣地離去了。鐵木真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為何不奉他為汗？現在又是什么緣故奉他為汗了呢？”

　　鐵木真從此成為與札木合爭奪霸權的敵人，緊接著便發生了十三翼之戰。札木合糾合了由十三個部組成的聯軍三萬人，鐵木真亦集合起顯然主要是從札木合那里拉出來的三萬人，組成十三翼迎戰。戰爭的結局是鐵木真失利。然而他仍然能夠靠善于籠絡他人的手段，很快恢復了勢力，甚至較先前更為壯大。十三翼之戰后，鐵木真轉而完全依附于王汗，在王汗的庇護下得以抗擊札木合的又一次聯軍的進攻。1201年，札木合集合十二個部的貴族，自己被推為“古兒汗”，欲與鐵木真、王汗決一雌雄。鐵木真與王汗聯手，在帖尼火魯罕之戰大敗札木合，札木合投降了王汗。但是札木合的力量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強于鐵木真，因為在1203年王汗的部下阿赤黑失侖說：“蒙古人的大部分同札木合、阿勒壇、忽察兒在我們這里，跟隨鐵木真出去的蒙古人能到哪里去？”甚至到王汗已滅亡的1204年，乃蠻的屈出律還說：“大多數的蒙古人跟札木合一起，在我們這里。”

　　顯然，札木合在一個長時期里是蒙古部最強有力的人物。鐵木真一度依附于他，目的是從中拉出一部分人馬，此后很快依附于王汗，與札木合爭斗，占據蒙古大多數百姓的札木合也無法戰勝他。因此在一定意義上來說，札木合實際上是敗于王汗之手。

　　札木合投降王汗后，多次離間王汗和鐵木真的關系，還想自己另立旗幟，結果遭到王汗的攻掠，逃到乃蠻。在乃蠻與鐵木真決戰的時候，他又未曾出力即先行遁逃。他始終不能同強手做有效的聯合，最終死于鐵木真之手。

　　在蒙古部眾的爭奪中，鐵木真勝了札木合，在蒙古高原的爭霸中，鐵木真更遠勝過札木合。他們都是草原英雄，但是最后的英雄只能有一個，所以在札木合被擒拿后，鐵木真一方面對札木合表示憐惜，同時立刻答應札木合請速死的要求，找出處死的理由。

　　從鐵木真同札木合的聯合與爭奪的過程，我們再次看到了鐵木真的戰略高明之處。他已經與王汗結盟，在王汗和札木合幫助他打敗篾兒乞人之后，他沒有依附于王汗，而是暫時寄居于札木合處。待他成功地從札木合那里拉出隊伍后，再轉而依附于更強大的王汗，與札木合爭斗。札木合被擒，鐵木真立即處死了這位蒙古部的雄杰。鐵木真的戰略思想，在他同札木合的關系上，可以說表現得是十分清楚的。

三、鐵木真與塔塔兒

　　鐵木真時代的塔塔兒部居住在今呼倫湖和貝爾湖一帶的草原上，由六個部組成部落聯盟。塔塔兒是蒙古興起以前蒙古高原上最著名的大部，突厥人稱之為“三十姓達怛”和“九姓達怛”（達怛亦作韃靼，即塔塔兒）。三十姓達怛即漢籍所說的室韋，因此學界常把他們連稱作室韋——達怛，原蒙古人蒙兀室韋曾是其中的一部分。九姓達怛則主要指向西遷徙至漠北中部的室韋部落，很可能就是克烈。鐵木真時代的六部塔塔兒中，有一部被稱作“禿禿黑里兀惕”，意思是“都督之民”，原因是其首領曾從唐朝得到了都督官號，他們是塔塔兒中最受尊敬的部落。由于塔塔兒曾經十分強盛，所以塔塔兒一名甚至成為蒙古高原各部的泛稱，猶如后來非蒙古部落諸部在成吉思汗的旗幟下，也都自稱蒙古人一樣。

　　塔塔兒雖然很著名，但“他們在大部分時間里，是向乞臺皇帝（指統治中國北方的遼金皇帝）稱臣納貢的民族；其中一部分經常起兵作亂，乞臺皇帝裝備了軍隊來對付他們，并一再迫使〔他們〕臣服”。塔塔兒在中原王朝的支持下，屢次充當進攻蒙古部的急先鋒，雙方成為世仇。蒙古俺巴孩汗被塔塔兒抓起來，送到金朝皇帝那里處死；忽圖剌汗率兵復仇，與塔塔兒大戰十三次，不分勝負，在一次戰爭中合不勒汗的長子斡勤巴兒合黑被塔塔兒人俘獲，塔塔兒人又把他送到金朝處死；鐵木真的父親也速該則被塔塔兒人毒害而死。因此不僅塔塔兒是蒙古部的世仇，金朝也是蒙古部的敵人。

　　在爭霸高原的戰爭中，塔塔兒是鐵木真必欲征之而后快的仇敵，雙方最重要的戰爭是斡里札河之戰。1195年（金章宗明昌六年），蒙古部落散只兀、合答斤、弘吉剌等侵擾金朝邊境，金將夾谷清臣率兵進討，在今哈拉哈河、呼倫湖一帶擊敗諸部，奪獲大量牲畜。在金兵回師時，塔塔兒人趁機將金兵奪獲的牲畜搶掠而去，金朝派人命他們歸還，不聽，于是雙方反目。1196年（金章宗承安元年），金朝皇帝派丞相完顏襄（蒙古人稱之為王京丞相）率師征討，在怯綠連河將塔塔兒人擊敗，塔塔兒首領篾兀真笑里徒驅趕著牲畜逃向斡里札河（今蒙古國東部烏勒吉河）。

　　仇敵塔塔兒被仇敵金朝擊敗了，這個消息傳到鐵木真那里，他立刻感覺到千載難逢的機會已經到了眼前。他向王汗請求協助作戰，王汗十分贊同。塔塔兒人也是王汗的仇敵，他的祖父馬兒忽思曾被塔塔兒俘獲，送到金朝處死。

　　鐵木真和王汗聯合進攻塔塔兒，一鼓作氣攻下他們的堡寨，捉住了篾兀真笑里徒，將他處死。他們奪取了塔塔兒的牲畜和財寶，其中包括他們引以為榮的銀搖車和飾有珠寶的被子，此外還拾到戴著金圈環子、穿著貂鼠做里金纻絲做面兜肚的塔塔兒小孩失吉忽禿忽。足見當時塔塔兒在金朝的扶持下，其富裕程度遠較蒙古部為高。

　　金朝丞相完顏襄得到鐵木真和王汗的協助，懲治了反叛的塔塔兒，便高興地以皇帝名義授給鐵木真“察兀忽魯”（又譯札兀惕忽里）之職，封王汗為王（王汗原稱脫里汗，汗號之上又冠以王的頭銜，從此便以王汗一名著稱）。鐵木真的“察兀忽魯”究竟是何官職，賈敬顏先生認為是統率乣軍數部之長。無論做何解釋，鐵木真獲得了金朝所授的官職，這對于他從此以朝廷命官的身份，在高原上凸顯自己的政治地位，應該毫無疑義。

斡里札河戰后，在1202年鐵木真與王汗聯合，獨自出兵塔塔兒，在答闌捏木兒格思（今貝爾湖南訥墨爾根河）地方大獲全勝。鐵木真下令，凡是像車軸高的塔塔兒男子都要處死。從此塔塔兒力量被徹底削弱，再也不能單獨對抗鐵木真，而鐵木真則得以占據了高原東部地區。

　　塔塔兒是鐵木真的世仇，占據水草豐美的高原東部，鐵木真傾全力以征之，自有充分的理由。但金朝也是鐵木真的世仇，他卻能迎合金朝懲治塔塔兒的需要，協助金朝打擊塔塔兒。此舉既達到了征服塔塔兒的目的，也獲得了金朝的好感并取得了金朝所授官職。鐵木真利用金朝與塔塔兒之間的矛盾，首先撲向距己最近的世仇塔塔兒，而在數年之后（1211年）羽翼豐滿，組織大軍撲向中原泱泱大國金朝這個世仇，不能不使我們感覺到，鐵木真在奉行“遠交近攻”的戰略。他避開并利用了強國的勢力，征服了當時的主要敵人塔塔兒，占據了蒙古高原東部，這對于他日后西向消滅克烈和乃蠻兩支勁敵，免除后顧之憂，顯然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在“近攻”奏效之后，鐵木真才正式拉開了進攻金朝的序幕。鐵木真為統一漠北而施行的戰略，在他處理與塔塔兒及金朝的三角關系上，可以說也表現得十分清楚。

　　鐵木真作為一個沒落貴族，在二十余年間充分施展他的雄才大略，及時地認強部首領王汗為義父，在王汗的麾下東征西討，他又不失時機地消滅了王汗。鐵木真一度依附于蒙古部的強大首領札木合，從中拉出親己勢力另立山頭，最終處死了札木合。鐵木真還利用他的世仇金朝和塔塔兒之間的矛盾，幫助金朝打敗了塔塔兒，同時更幫助了自己，為他日后進攻克烈、乃蠻奠定了有利基礎。鐵木真的成功，使我們不能不慨嘆，他的確是一位無與倫比的戰略家。

注　釋

{1}《元朝秘史》第141節，四部叢刊本。

{2}拉施特《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冊，漢譯本，商務印書館1983年，頁108。

{3}參見亦鄰真《成吉思汗與蒙古民族共同體的形成》，《內蒙古大學學報》{4}1962年第1期；賈敬顏《關于成吉思汗歷史的幾個問題》，《社會科學輯刊》1981年第3期。

{5}朱耀廷《成吉思汗全傳》，北京出版社1991年，頁73。

{6}拉施特《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冊，漢譯本，頁207。

{7}《元朝秘史》第104節。

{8}《元朝秘史》第177節。

{9}《元朝秘史》第177節。

{10}《元朝秘史》第105節。

{11}拉施特《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冊，漢譯本，頁311～312。

{12}札奇斯欽《蒙古秘史新譯并注釋》，臺灣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2年第二次印行本，頁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