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朝與匈奴的長期爭霸,是中國歷史上非常出彩的一段篇章。掩蓋在這場時代洪流下的,是個人命運的不由自主。不少匈奴人因為各種原因而投奔漢朝麾下,更多漢人也由于命運的捉弄而選擇歸依匈奴。 投奔匈奴的開國元勛漢初的數位異姓王都在生死存亡之際 選擇了匈奴
中原貴族流落到戎狄蠻夷等周邊民族中的情形,曾多次發生。早在春秋時代,一些在中原政治斗爭中失利的貴族會前往戎狄部落避難或者求助。比如晉文公重耳為了躲避迫害,逃到了他母親的戎族部落。西漢早期,這樣的情形也出現在開國功臣身上。 楚漢戰爭之際,劉邦對歸漢的有識之士,不但委以重任,還分封了幾個諸侯王。為了確保中央皇權的穩固,劉邦采取了一系列排除異己的措施。齊王韓信、淮南王英布、前燕王臧荼、梁王彭越皆被處死。韓王信、燕王盧綰、以及前燕王臧荼之子臧衍等人就在嚴酷的政治高壓下做出了抉擇,他們是漢初貴族投降匈奴的代表。 從表面來看,匈奴入侵馬邑導致韓王信投降匈奴。燕王盧綰的變節貌似是受人教唆。其實,匈奴攻圍馬邑,只是加快了韓王信投降匈奴的步伐。漢高祖對諸侯王的猜疑,才是迫使韓王信與燕王盧綰投降匈奴的真正原因。 韓王信是貴族后裔,本為韓襄王庶孫。在秦末混戰中,作為韓國正統后代的他可以號令韓國遺民,對漢王的事業有用。但是漢統一中原后,韓王信的貴族身份已失去了利用價值。但韓王信仍然占據著韓國這一軍事要地,自然會被劉邦列為鏟除的目標。當漢高祖要他遷至太原以北時,他立即意識到漢高祖的心思。一面對劉邦表忠心,另一面他早已聯系匈奴,為自己留下后路。 公元前196年,韓王信與匈奴在參合與漢軍對壘時,漢的柴武將軍曾勸韓王信歸國。韓王信堅決不從,并回復柴將軍說:當年沒有保住滎陽是第一宗罪,以馬邑投降外族是第二宗罪,現在又為外族領兵,與柴將軍拼命是第三宗罪。文種和范蠡沒做錯事,還是一個被殺一個外逃,更何況自己這種帶罪之人呢?所以韓王信表面上難舍故國,內心里是為逃過一劫而慶幸。 劉邦的殘忍性格難以與人分享權力 相比之下,出身平民的燕王盧綰曾與劉邦同日出生。后來追隨高祖出生入死,所以在諸侯中最受高祖寵愛,但這并沒有保住他的地位。公元前196年,與匈奴有聯系的陳豨在代地謀反,燕王盧綰從東北打擊叛軍。陳豨抵擋不住,于是派王黃到匈奴求援。盧綰亦派使者張勝到匈奴,阻止匈奴對叛軍的援助。張勝一到匈奴,反被故燕王臧荼之子臧衍洗腦:現在的燕王之所以受到信任,是因為對內還有其他的諸王,對外燕地是抗胡前線。等其他諸侯逐步被滅,把守要地的燕王的災難就不遠了。 但兩頭通氣的行為還是走漏了風聲。后來匈奴降兵對漢高祖交代了有關情況,直接招致了高祖對燕的軍事討伐。只是盧綰還是把鏟除異姓王與功臣的暴虐歸咎于呂后,他仍然念及與漢高祖的舊情。即使被被漢軍追擊至長城下時,他仍然抱有僥幸心理:等到劉邦恢復健康了,我一定要親自去謝罪。直到漢高祖死后一切希望斷絕了,他才率部下萬余人投降匈奴。因為地理位置靠近東胡,從而被匈奴封為東胡盧王。
很多人并沒有選擇
和親外交的犧牲品和親意味著一群人背井離鄉 漢朝公主的陪嫁人員,包括工匠、侍者、宮女等許多人,也隨著公主與使者沒入匈奴中。由于深陷異域,遠離家鄉,而且要過上困苦生活,心里自然積累了不小的苦惱與怨恨。其典型代表是宦官中行說。 在出塞前,中行說明確表示不想前往條件艱苦的塞外。但他之所以被選中去匈奴,是因為中行說是燕人,生長在北方,熟悉匈奴情況。呂后本人也厭惡中行說,一心想找機會排擠或者除掉他。朝中正統士大夫對于犧牲一個閹人毫不可惜,將軍欒布就對呂后的這一用意看得比較清楚。他認為:匈奴野蠻強橫,不會善待漢使,如果派宦官這種地位低下的人前往北方,可以代替正統士大夫受苦受難。 漢武大帝中經典的中行說形象 公元前174年,匈奴冒頓單于死,老上單于繼位,漢朝與匈奴和親。中行說臨走時留下狠話:如果一定讓我走,那么我一定頂給漢制造災難。 果不其然,中行說一到匈奴,就投降了單于。從他前往匈奴后的表現看,此人很有見地,而且知識廣博,善于辯論。宦官特殊的生理機制,使他在心理上比常人更加敏感,更加偏激,更容易產生報復心理。為了施展才干,也為了報復漢庭,他死心塌地為單于出謀劃策、提升匈奴的作戰能力以及文化知識。沒有中行說等人提供的關于關中的情報,匈奴騎兵很難焚毀回中宮,并騷擾到甘泉宮附近,逼近長安。 中行說為匈奴南下提供了大量的情報 戰敗被俘的大頭兵
不少漢軍在出塞過程中被匈奴俘虜
在一些失利的大型戰役中,漢軍將領會給匈奴獻上很多人頭與俘虜。除了最著名的李陵,前103年,匈奴左大都尉想投降漢朝,派人尋求漢朝的援助。于是漢武帝讓浞野侯趙破奴率兵二萬人出朔方接應。但左大都尉被殺,趙破奴的隊伍也被匈奴主力包圍,最后全軍覆沒。 公元前90年,李廣利帶兵出五原,最后在燕然山附近遭到單于圍困。疏于防備的漢軍,在拿士卒性命賭博的李廣利的帶領下投降。他們手下的士兵自然成為了單于的俘虜。根據漢書記載,而最后輾轉歸漢的,僅僅只有千分之一二。 李廣利失敗性的戰爭后 部將全部被匈奴俘虜 郎中侯應曾經分析道:歷次遠征中走散的漢朝戰士與俘虜留在異域,與他們的家屬隔著國境線。他們本人身處塞外,但家庭成員還大都留在南方。一些家庭會因為失去頂梁柱而生活貧困,讓很多漢人聽說匈奴的生活快樂而想北逃。 西漢末期,甚至有主動謀劃投降的軍人。由于西域各國與王莽新朝的關系惡化,深陷西域的漢人部隊與家屬生活困苦,糧草供給嚴重不足。而且他們還受到塞人、吐火羅人等西域民族的敵視。比如塞種的車師國王不堪中原軍隊與使者往來的經濟負擔,于是計劃投靠匈奴,但被漢軍設計斬殺。他的兄弟狐蘭支帶著兩千士兵投靠匈奴并攻打漢軍。 公元10年,西域屯田軍的將領陳良,終帶,韓玄等人,陰謀投降匈奴。鐘二人自號“廢漢大將軍”,挾持西域駐軍及其家屬2000多人投降匈奴。匈奴單于封兩員叛將為烏貪都尉,安置在河邊屯田。后來,王莽派人以重金買回了兩人處死,而其余的漢軍與家屬, 則以一個部落的組織形式留居匈奴中。 艱苦而沒有希望的戍邊生活讓一些士兵選擇投入匈奴 沒入匈奴的平民
匈奴的定期南下都不忘擄掠人口 西漢時匈奴人喜歡在夏秋季節,或者新單于登基后不久大舉侵略。每次進攻都會有意識地擄人。漢朝方面的逃犯與盜賊,也逃亡到匈奴中避難。所以一些不堪壓迫的貧苦百姓,會覺得“匈奴中樂”而計劃越境逃亡。 中原統治者對于這些情況也很清楚。所以漢代戍卒的職責之一就是防備盜賊。在當時,漢長城的每個烽火臺都要配備專門的軍犬。主要職責就是用來追捕逃向匈奴方面的士兵和平民。 除了普通平民,一些低級官吏會攜帶財務畏罪潛逃。比如居延新簡EPT68記載了一例發生在東漢建武六年,漢朝官民越塞逃亡的典型案例:居延長安亭亭長王閎和他的兒子、攻虜亭亭長趙常等五人,盜竊官府錢財,攜帶刀、劍等兵器逃亡出塞。官軍卻沒能捉拿到他們。亭長本身就有追捕逃人的責任,這也是一起典型的知法犯法。 為了追捕叛逃者 漢朝的烽火臺都配備了專用的軍犬
反目成仇
蘇武與李陵的不同命運恰是匈奴漢人的真實寫照 由于匈奴人非常需要漢人與漢化胡人的技術工匠與各種情報,所以匈奴對于漢人采取的是利用的態度。比如漢武帝的《輪臺罪己詔》就承認,匈奴對于漢朝的投降者會加緊盤問,收集有用的信息。所以匈奴人非常重視漢人帶來的情報與技術。 投靠匈奴的漢人諸侯王和漢胡族將領一般會封王或者拜將,有時給予他們比漢朝更高的待遇。如盧綰被封為東胡盧王,在馬邑之戰中保全了單于性命的雁門御史被封為天王。后來的李陵被封為右校王,李廣利更受單于禮遇,深受恩寵。
與漢朝相比,匈奴部落聯盟的極權程度很低。各個部落的小王在駐牧區內有很大的自主權,只需要參加每年一,五,九月舉行的龍城大會,追隨聯盟參加軍事行動就可以了。大單于和各個部落王的權利距離,遠小于漢朝皇帝與大臣。不得不說這也是吸引漢朝人的一點。 與被捉來當奴隸的漢人俘虜不同。有組織的投降人員,往往被匈奴人視為一個小部落,被安排在特定位置居住屯田。在對外軍事行動時,各個部落都要出兵,所以他們都參與了對漢朝的軍事行動。
出土織物上的匈奴貴族 其發型與服飾都反應了不同的民族成分 很多貴族與將領,還直接參與到了對漢的戰爭中。比如中行說就指點老上單于,給他透露漢的弱點;其他將領則親自帶領降軍,參加對漢作戰。如韓王信投降匈奴之初,就與匈奴約定共同進攻漢朝;韓王信的部下曼丘臣、王黃一同投降匈奴后,就與匈奴共同對付漢朝;盧綰也曾“往來苦上谷以東”騷擾邊境。塞外都尉李緒投靠敵人后,向大單于傳授漢軍的戰法。這一消息傳回長安后,被人故意訛傳成了李陵。結果,導致李陵家屬的被斬。后來此人被李陵刺殺。李陵本人則在公元前90年,率領三萬騎兵追擊漢軍。 先前的漢軍完全可能在下一刻為匈奴人作戰
匈奴漢人的結局漢匈對抗的時代大背景讓混跡其中的個人命運容易被人忽略
政治上,降胡貴族們都娶到了匈奴公主。李陵和李廣利都娶單于之女為妻,張騫和蘇武這樣的漢使也被派了匈奴妻子,加以軟禁與扣留。由于單于的重視程度,再加上婚姻關系,他們參與了對漢政策的制定,并積極參與匈奴內部的權利斗爭,以另一種方式,與故國保持聯系。 文化上,中行說等人傳授匈奴記事。這對于匈奴統計人口與牲畜,計算國家財富,征調人力財力等方面,意義重大。從中行說指點單于給漢朝皇帝寫信的細節看,他唆使單于在書信形制、內容等方面壓過漢朝一頭,可見西漢時匈奴的書寫習慣參照了漢人傳統。考古學家發現的匈奴書寫符號,就有受到了漢字影響的痕跡。 匈奴的文字符號 有些帶有明顯的漢字影響
更多的普通人,則靠自己的手藝,為新的主人服務。在塞外的廣袤大地上,他們或許會與很多同樣被擄掠來的羌人,吐火羅人,烏孫人等外族混居。也可能繼續以原來的小團體為單位,從事生產活動。男人可能娶到了匈奴或塞人妻子,女人也可能有了新的外族丈夫。他們的后代也許會聽自己的父母,模糊地回憶起那些再也不能重溫的故鄉。然后匯入南下或者西征的馬隊,與素未謀面的,卻擁有相近血緣的敵人廝殺。 一些早在秦末就北逃的中原人后裔,到了西漢時已經和細君公主的《悲愁歌》所唱,完全從胡俗。他們甚至成為了匈奴人以漢制漢的計劃的一部分:比如熟悉中原生活的長水胡人衛律,在投奔匈奴后就曾打算讓中原人后代“秦人”建造城池樓臺,挖掘地窖貯藏糧食,并讓他們守衛這些工事對付漢軍。但是他的部下勸諫,說胡人不善于守城。這樣建造城市,等于給善于攻守城的漢軍送糧食。可見若干代后,這些中原后裔已經從胡俗,不習慣居住在城中了。
蒙古諾音烏拉匈奴墓里出土的漆器酒杯
很多時候,為了生存,人們不得不做出種種身不由己的選擇,被命運的浪潮裹挾。從古到今都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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