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主義、外國干涉、非法貿易和竊國政體,帶給剛果130多年的“資源詛咒” 電影《黑豹》熱映全球,里面那個成功避開殖民者的目光,利用稀有礦產“振金”(vibranium)實現現代化和繁榮的非洲國家“瓦坎達”(Wakanda),讓人對非洲的另一種可能性充滿遐想——非洲國家是否可能利用本國自然資源,實現那樣的進步? 漫威的另一部電影《復仇者聯盟:奧創時代》中也出現了振金和瓦坎達,卻給人十分不同的聯想。大 boss 奧創從一個南非荷蘭語口音的黑市軍火商手上劫走了價值數十億源自瓦坎達的振金,用來鑄造自己的不壞之軀,并用振金的磁場抬升并摧毀 Sokovia 城。在這里面,那個面目模糊的瓦坎達,聽起來更像一個無力守護自己資源和國界的非洲“失敗國家”。 美國的科幻片里,常常有歷史梗。電影《阿凡達》中人類意欲掠奪的常溫超導體材料“ unobtainaium ”——“不可得礦”。這個名字最初來自于冷戰時期的美國。 1950 年代,美國軍方希望找到一種輕盈、耐熱和堅固的材料,好把它已經躺在圖紙上的軍用無人機制造出來。由于這種理想材料實在太難找,所以航空裝備司令部的一位陸軍上將把它命名為“unobtainaium”。幾年后,美國在蘇聯發現了這種材料,并且以層層代理和轉手貿易作為掩護,從蘇聯獲得了大量生產它的原材料。這種材料,后來被稱作“鈦”。 在《奧創時代》中,礦產的恐怖威力、獲取它的手段之晦暗不明,以及來源地國家的模糊面目,也讓人聯想起二戰時的一件事。 1939 年 8 月,愛因斯坦在寫給羅斯福的有關德國正在開發核武器的信中,提到“最重要的鈾礦來源在比屬剛果”。美國隨即派遣特工前往比屬剛果,即現在的剛果民主共和國(Democratic Republic of Congo,也稱剛果-金沙薩,以區別于名字相近的鄰國剛果-布拉柴維爾),以確保那里的鈾礦不會落入納粹手中。很快,美國開始發展自己的核武器。“曼哈頓計劃”使用的鈾就是來自比屬剛果,并最終被投在廣島和長崎。雖然這已經不是秘密,但是,為了美國的鈾,剛果經歷了什么,卻一直不為人所知。 丟失的一環美國在剛果的鈾計劃的研究者 Susan Williams 在一篇文章中記錄下了這樣歷史性一幕。 2016 年 8 月 6 日,廣島紀念日,一群剛果僑民聚在南非開普敦的一座博物館里,舉行一個名叫“丟失的一環”(The Missing Link)的紀念活動,試圖將廣島和長崎的災難,最終與剛果為了給美國原子彈提供鈾礦而經歷的災難建立起聯系。會上,人們揭示,住在這個位于剛果南部加丹加(Katanga)省的欣科洛布韋(Shinkolobwe)鈾礦的周邊的人和在礦上工作的人,從未被告知為什么要開這個礦,它對健康的影響是什么。結果,到處都是受到嚴重輻射傷害的人,他們身體畸形,忍受著劇痛。畸形還被遺傳給后代。而這些,從未有過官方記錄,也沒有對 70 年間來輻射影響的評估。欣科洛布韋的災難從未被紀念過。 “這個鎮死了,被廣島的鬼魂縈繞”,一名在欣科洛布韋附近的 Likasi 鎮上長大的剛果記者在他的書中寫道。一個礦,對應著兩場悲劇。 在現場有人痛切地說:對過去缺少了解,讓剛果人難以對國家的現實和未來作出回應。 1977 和 1978 年,同樣在當時叫做“沙巴”(Shaba)的加丹加省,蘇聯支持的安哥拉叛軍兩次入侵,在美國、法國、比利時、摩洛哥的干預下,蒙博托政權的當時的扎伊爾(剛果當時的名字)兩次贏得勝利。叛軍入侵的部分動機,源于蘇聯想控制當地包括銅、鈾和鈷在內的礦產資源。 1978 年第二次入侵沙巴前的幾個月,蘇聯悄悄買走了市場上所有的鈷,因為這種礦產對軍工產業至關重要。用它生產的永磁體被用于軍用微波通訊設備和電動馬達,用它生產的耐熱合金是噴氣式飛機引擎必備的材料。 稀有礦產資源,又一次沒能對剛果的繁榮產生貢獻,卻成為外國入侵和干預的誘因,被用于戰爭。 而如今,鈷已經成為鋰電池不可或缺的材料,在手機、電腦、電動汽車上都不可或缺,成為振金一般的“高科技的鹽”。剛果擁有世界上超過一半的已探明鈷儲量。2017 年初開始,全球鈷價高企。 剛果還擁有另一種“高科技的鹽”——鈳鉭(讀音同“柯坦”, coltan )礦。從這種伴生礦石中提煉出的鉭(tantalum)是個人電腦、手機、數碼相機和車載電子設備中微型電容的材料;從中提煉出的鈮(niobium),則被廣泛用于冶煉高強度結構鋼材,制造醫療磁共振儀和宇航業所需的超導磁鐵。 80% 的全球鈳鉭已探明儲量在剛果。 事情是否有了變化,讓這些珍貴的礦藏能夠服務于一個非洲國家的繁榮?未必不可能,但歷史讓人無法樂觀。因為礦產資源造成動蕩和戰亂,是剛果歷史的常態,直至今日。以至于出現了一個概念,“沖突礦產” (conflict mineral),它和更著名的“血鉆”,有著類似的含義。 至于剛果發生了什么沖突,礦產如何助長沖突,就必須從剛果的歷史說起。 剛果發生了什么?1885 年 8 月 1 日,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二世在比利時宣布成為剛果國王。他一生從未涉足剛果,但在這塊比他自己國家大 80 倍的土地上,用屠殺和酷刑,迫使原住人口為他搜刮象牙、橡膠和豐富的礦產,被他奴役致死的人數,據估計高達一千萬,相當于當時剛果人口一半。1908 年,比利時政府接管剛果,但是延續了利奧波德的殘酷經濟剝削,為比利時積累了大量財富。 《剛果史:從利奧波德到卡比拉》一書中寫道:
1960 年,民族獨立運動橫掃非洲大陸,比利時無心戀戰,剛果和平獨立。5 月,激進民族主義者帕特里斯·盧蒙巴(Patrice Lumumba)經議會選舉當選總理。但是不到一個月,軍隊嘩變、加丹加省宣布獨立。《剛果史》中寫道,兩者都是比利時煽動和加丹加的西方礦業集團支持的結果。 1961 年 1 月,被西方國家懷疑為共產主義者的盧蒙巴被軍方逮捕并殺害,比利時軍官直接參與了對他的行刑。史稱“第一次剛果危機”。 1965 年,被視為一個冷戰同盟的約瑟夫-德雷西·蒙博托(Joseph-Désiré Mobutu)在美國、法國和比利時的扶持下,通過軍事政變推翻臨時政府奪得政權。 1977 年,他將國名從“剛果”改為“扎伊爾”,據說是為了消除殖民痕跡,同時被改變的還有服裝和人名。他身穿類似中山裝的國服,把自己的名字改為“Mobutu Sese Seko Nkuku Ngbendu Wa Za Banga”,意為“由于堅韌不拔和不屈的意志而戰無不勝,在不斷的征服中在身后留下一片火海的全能武士”。 蒙博托在統治剛果時期,毫不松懈地為自己斂財,在 1984 年個人財富達到 50 億美元,相當于當時的國家外債。他和統治精英階層的腐敗之猖獗,使之擁有了一個專門的名字——“扎伊爾病”。 1990 年蘇聯解體、冷戰結束,國際形勢大變。國內民主呼聲高漲,蒙博托虛與委蛇,許諾將進行民主改革,卻又打壓反對派,將艱難實現的民主突破又扭轉了回去。 而與此同時,剛果內部的民族問題不斷發酵,并且最終在國內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發展為大戰。 在剛果東部,與布隆迪、盧旺達和烏干達接壤的南北基伍兩省(South Kivu和North Kivu),居住著所謂的“原住民”和所謂的“班亞旺達人”兩類身份標簽人群。“原住民”認為自己自古以來生活在這里,而“班亞旺達”(Banyarwanda)的字面意思是“來自盧旺達的人”。 但班亞旺達人并不是一個同質的族群,其中既有殖民前就在這里生息的人,也有殖民時期抵達的勞工,還有更晚近在布隆迪等鄰國戰亂期間涌入的難民。而且其中既有胡圖族,也有圖西族。他們共同的特點,可能只有都說同一種語言——盧旺達語。 但在“原住民”眼里,他們都是“后來者”。外來者的身份,使班亞旺達人長期無法確立完整的公民身份,無法享受充分的社會和政治權利。因此,圖西族的亞旺達人在 60、70 年代在自己族群的名字中去掉“盧旺達”成分(-rwanda),改稱“Banyamulenge”,即“來自穆棱格(南基伍省的一個地區)的人”。這被“原住民”看作是為了上位而做的“身份造假”。 1972 年布隆迪發生種族屠殺,造成數千胡圖族“班亞旺達人”涌入扎伊爾。這引起了“原住民”的恐慌,在一些部族領袖的唆使下,他們開始襲擊班亞旺達人。此時,蒙博托正想通過扶持各類精英群體來壓制傳統部族領袖(traditional authorities)。他于是簽署了一項公民權法令,授予大多數班亞旺達人以公民身份。可是這不僅加劇了“原住民”對班亞旺達人的不滿,還造成了班亞旺達人中胡圖族對圖西族的不滿,因為胡圖族又認為圖西族是“后來的”,沒有資格獲得公民權。 1973 年頒布的《土地法》廢除了“原住民”部族領袖根據習慣法來分配土地的權力,與此同時,班亞旺達精英卻通過新建立的土地市場購得大量土地,并不斷進入議會和政府,乃至安全部門,政治影響力與日俱增。加劇了“原住民”的不滿。 1977 年國際銅價大跌,過度依賴銅礦業的扎伊爾,陷入經濟和社會危機。尋求在危機中穩固統治的蒙博托,搖身一變,轉而重新垂直控制傳統部族領袖,并且最終在 1981 年吊銷了 1972 年剛授予班亞旺達人的公民權,使他們頓時淪為“沒有國家的人”。 于是,數以千計年輕的圖西族班亞旺達人(即“班亞穆棱格”)越境進入烏干達,加入了圖西族叛軍“盧旺達愛國陣線”(RPF)。這只武裝在 1990 年盧旺達內戰中與胡圖族政府作戰,并在 1994 年胡圖族對圖西族的“盧旺達大屠殺”后,推翻了盧旺達胡圖族政權,并作為執政黨執掌盧旺達政權至今。 1993 年在北基伍,“原住民”和班亞旺達人之間的矛盾變成民族沖突,半年死了一萬人, 25 萬人流離失所。恰恰在此時,布隆迪內戰爆發, 5 萬名胡圖族布隆迪難民涌入南基伍。 1994 年,發生了后來舉世聞名的盧旺達大屠殺。在 100 天內, 50~100 萬圖西族人被胡圖族政府軍及其民兵組織殺害。隨后,圖西族的盧旺達愛國陣線推翻了胡圖族政府,一百萬胡圖族難民隨即進入剛果,但他們并不全是手無寸鐵的難民。 此時的法國,仍在支持戰敗的胡圖族前政府,希望靠它來遏制盧旺達愛國陣線。它把后者帶進東剛果的人道主義地區,使這里出現了一個擁有完整裝備、人員、財力和一只 5 萬士兵的軍隊的流亡政府,以及 80 萬到 170 萬胡圖族平民儼然一個“微型國家”。流亡政府把這里作為反攻盧旺達的基地,經常發起越境襲擊,同時也襲擊扎伊爾境內的圖西族。面對這種局面,無論是始作俑者法國還是美國,都沒有政治意愿解除流亡政府的武裝,而蒙博托還向這個微型國家提供支持。 1996 年 10 月,在蒙博托的支持下,南基伍副省長要求所有班亞穆棱格(圖西族班亞旺達人)全部離開扎伊爾,不然將面臨“消滅和驅逐”。此時掌握盧旺達實權的副總統保羅·卡加梅(Paul Kagame)有了干預的理由。他派出了一支包括在盧旺達軍隊中受訓的班亞穆棱格志愿者和有過戰爭經驗的烏干達和厄立特里亞軍人,但是核心為盧旺達軍隊的武裝,名叫“解放剛果-扎伊爾民主力量聯盟”(ADFL)。 “第一次剛果戰爭”就此爆發。 這時,洛朗-德西雷·卡比拉(Laurent-Désiré Kabila)作為一個亂世奸雄登上歷史舞臺。 1965 年,古巴革命者切·格瓦拉在剛果培訓支持盧蒙巴的革命叛軍時,與卡比拉有過短暫會面。格瓦拉在日記中寫道:“他成天耽于政治口角,一切都證明他過分沉溺與酒和女人。”但恰恰是這人領導著 ADFL ,以摧枯拉朽之勢快速清剿了胡圖族武裝難民營,用半年的時間橫掃剛果,奪取金沙薩,推翻蒙博托,在 1997 年 5 月就任剛果第三任總統。 有研究揭示:第一次剛果戰爭期間,有 23 萬胡圖族難民被 ADFL 殺害,可稱得上是另一場“種族屠殺”。這是充滿人道主義光輝的電影《盧旺達大飯店》沒有講述的慘烈后話。 除了盧旺達借 ADFL 打代理人戰爭,烏干達、安哥拉、布隆迪等國,或是為了清剿自己的叛軍,或是為了捍衛邊境而紛紛投入與蒙博托政權的戰爭。而此時冷戰已經結束多時,蒙博托已經失去了美國的庇佑。 但卡比拉上臺后不久,盧旺達軍隊在剛果的高調姿態,特別是它對剛果國內事務的干涉,讓剛果人日益覺得這是一支占領軍。卡比拉也覺得:如果剛果人認為他的勝利源自這支外國軍隊的扶持,就會傷害自己的統治合法性。于是他開始疏遠盧旺達愛國陣線,甚至煽動反圖西情緒,希望以此贏得國內多數派支持。 與此同時,蒙博托被推翻后,圖西族在剛果的經濟和政治權力顯著增加,這讓民族矛盾又一次激化,并走向暴力沖突。 1998 年 7 月 27 日,卡比拉要求盧旺達軍隊撤離剛果。這招致盧旺達聯合烏干達,以及它們各自扶持的剛果叛軍再次向金沙薩挺進,試圖推翻卡比拉。而安哥拉、津巴布韋、納米比亞、蘇丹、乍得和利比亞,則為了各自的戰略利益,或是為了剛果的礦產資源,而出兵支援卡比拉。同時,憎恨盧旺達占領軍的多支叛軍也加入戰斗。在戰爭進行過程中,這些叛軍不斷分裂,最終形成一片讓外人看去如墜云霧中的大混戰格局。 這被稱作“第二次剛果戰爭”,也叫“非洲大戰”(Great War of Africa),或者“非洲世界大戰”(African World War)。它沒有得到外界應有的關注,可能部分正在于它復雜到難以界定和描述。卷入這場戰爭的有縱貫非洲大陸的 9 個國家,以及 30 個民兵組織。它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傷亡最慘重的戰爭。雖然戰爭名義上于 2003 年結束,但據國際救援委員會(International Rescue Committee)估計,到 2008 年,剛果共有 540 萬人直接或間接死于這場戰爭,其中絕大部分死于營養不良。 這場戰爭遺留的沖突,在開戰 20 年后的今天,仍在剛果東部的伊圖里省(Ituri)和南北基伍持續。 2016 年有 92 萬剛果人逃離家園,超過敘利亞和伊拉克。2017 年 12 月中旬至 2018 年 4 月中旬,光是伊圖里省的民族沖突,就造成超過 34 萬人逃離家園。 高科技產業的鹽,沖突的鹽這場戰爭能如此持久、復雜和慘烈,正是因為剛果豐富的礦產資源及其全球貿易,為沖突各方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其中最突出的,是鈳鉭貿易。 第一次剛果戰爭開始的 1996 年,正是全球電子產品需求迅猛增長的年代。 1990~1999 年,全球對鉭電容器的需求量增加了三倍。 2000 年索尼 PlayStation2 的上市,又引發了一場“鈳鉭繁榮”。而世界上 80% 的鈳鉭礦藏,正是位于戰火綿延的剛果東部。 1996 年,在洛朗-德西雷·卡比拉剛剛出師討伐蒙博托,向首都金沙薩挺進的過程中,包括戴比爾斯(DeBeers)和英美資源公司(Anglo American Corporation)在內的一批跨國礦業公司爭相與他密切接觸,試圖獲得礦產,已然把他作為剛果事實上的領導人。美國 Bechtel Corporation 不僅向卡比拉提供了剛果全國礦藏詳細的衛星和紅外線測繪數據,還利用衛星數據輔佐他的軍事行動。 1998 年,第二次剛果戰爭爆發,風云變幻,這些跨國公司又轉而和割據的叛軍做生意,把它們當作主權國家。叛軍每打到一個地方,就立即為自己剛剛取得的礦產資源打廣告,接待各路公司、投資者。盧旺達和烏干達隨后也干脆成立公司加入,委任它們支持的當地叛軍頭目作為其鈳鉭礦貿易的渠道。這讓兩國對剛果鈷礦擁有壟斷地位。鈳鉭給兩國帶來的收入,被用于支持它們在剛果東部的軍事行動。以至于盧旺達當時事實上的總統保羅·卡加梅曾說,盧旺達在剛果的軍事行動是“自我造血”。 早在 1998 年,聯合國安理會就譴責外國軍隊占領剛果東部,后來又譴責這些外國軍隊攫取剛果資源用于資助戰爭。但盧旺達、烏干達、布隆迪繼續把源自剛果的鈳鉭礦石“包裝”成本國礦產出口。 烏干達在這一年首次成為美國的鉭出口國,但該國在 1998~2000 年間卻沒有任何鈳鉭礦生產記錄。烏干達在上世紀 90 年代經濟增長迅猛,是撒哈拉以南國家中僅有的兩個 GDP 增速達到 6% 的國家之一,而其他國家還不到 3% 。這被認為與它在 90 年代下半葉掠奪剛果礦產有關。盧旺達在在第二次剛果戰爭開始后突然成為主要鈳鉭出口國,兩年內出口額達到 5 億美元, 1997~2000 年間對美國的鈳鉭出口量翻了一番。 聯合國安理會在 2000 年委派了一個“專家小組”來調查對剛果自然資源的非法攫取,并在此后幾年發布了一系列報告。它 2001 年的一份報告指出,烏干達和盧旺達入侵剛果戰爭起初是出于自身安全考慮,但后來攫取自然資源成為首要動機。在 2002 年的一份報告中寫道:“不存在來自剛果卻沒有惠及叛軍和外國軍隊的鈳鉭。” 在同一份報告中,它列出了 85 家在剛果資源的問題上違反了《經合組織跨國企業行為準則》(OECD Guidelines for Multinational Enterprises)的企業,其業務涵蓋采礦、鈳鉭和鉆石等礦產貿易、投資、金融、物流、鈳鉭加工、電容制造等等,雖然其中絕大多數企業位于經合組織國家,但也并非全部。 2009 年,長期關注剛果資源問題的非政府組織“全球見證”(Global Witness)寫信給世界主要的手機生產商,問它們將如何保證自己的供應鏈不會助長剛果仍在持續的沖突。根據所收到的回答,該組織總結道,這些企業“總體上缺少充分的措施來保證手機和其他電子產品不含沖突礦產。” “稀有金屬行業彌漫著一股神秘氣息”,一本關于稀有金屬地緣政治和行業內幕的著作《權力元素:稀有金屬時代關于數碼設備、槍炮,以及關于可持續未來的斗爭》(The Elements of Power: Gadgets, Guns, and the Struggle for a Sustainable Future in the Rare Metal Age)寫道。因為稀有金屬產地集中,風吹草動都會影響供應,因此使用稀有金屬的企業,總是憑借盡可能多的渠道來確保供應,哪怕是零敲碎打,東拼西湊。這其中就包括非法來源。與這些企業對接的,常是一些神通廣大的貿易商,他們通過廣泛的人際網絡、經驗和智慧為企業尋覓原料。在企業看來,穩定供應是第一位的,所以更愿意和供應商保持良好的長期關系,做“閉門交易”,而不太尋求建立一個開放透明的交易市場以供自己比價。 因此不像鉆石,有一個全球認證體系來甄別“血鉆”,鈳鉭貿易沒有任何追溯系統。 2010 年,美國國會通過《多德-弗蘭克法案》(Dodd-Frank Act)要求企業說明其產品中是否使用了來自剛果的鎢、鉭、錫和金(取各自首字母縮寫為“ 3TG ”)。這讓企業紛紛放棄剛果鈳鉭,使礦石價格大降,但這并沒有斷送軍閥們的財路。因為,這些鈳鉭礦石隨即流向那些不受這些監管、其消費者也不那么在乎人權的、更低端、廉價的廠商。很多這樣的廠商在亞洲。 此外,非法貿易商還會利用制度漏洞,把源自剛果礦石的新提煉的鉭,偽裝成廢材,或者在合法的鉭中混入來自剛果的鉭,從而逃避監管。有業界專家估計: 2011 年,世界上仍有 1/4 的鉭來自剛果。 2016 年,美國輿論開始討論是否也應該將鈷新增為第五種法定“沖突礦產”。鈷礦主要在剛果南部,并沒有成為東部沖突各方大量攫取的對象,但非政府組織和媒體的調查顯示:鈷的采掘業存在嚴重的童工和勞動安全問題。 但問題是:如果限制了鈷的出口,這些赤貧的采礦人何以為生?世界銀行的一項數據顯示,剛果近年約有 1000 萬人以礦業為生(超過當時全國人口的 1/7 ),其中絕大多數是個體手工采礦者(artisanal miner)。 資源民族主義?今年 1 月,剛果議會討論修改 2002 年制定的《礦業法》(Minning Code),大幅上漲企業利得稅和礦區土地使用費,提升政府在礦企中的股份。鈷和鈳鉭在其中被定義為“戰略礦產”,針對它們的礦區土地使用費(royalties)將達到 10%,是普通礦產的五倍。 這引起礦企和投資者的恐慌。他們說:剛果礦業活動中很大一部分根本就是非法的,完全不受《礦業法》約束,加重稅負,只會懲罰守法的人。這會削減企業競爭力,影響投資意愿,最后吃苦的還是剛果人。 但另一方面,也有觀點認為:原先的稅率實在太低了,那是世界銀行在 2002 年草擬的,那時“非洲大戰”尚未結束,當務之急是在戰爭局勢下吸引外資。而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獲得更多財政收入來改變剛果人來提供公共服務。 也有人質疑:“資源民族主義”和提升公共財政收入之間沒有必然聯系。因為剛果歷史上并不缺少資源民族主義的舉動。 1973 年,蒙博托以去殖民化為名,將 2000 家外國企業強行“國有化”,但其實是注冊到了自己和家人名下,他由此擁有了全國 3/4 的牛只和 1/4 的香蕉和可可產能。同時,他將自己任命為金沙薩銀行最大的股東,并要求所有國有礦企把錢存在這家銀行,從而進一步擴大了他的個人財富。 1990 年,加丹加省一座重要的國有銅鈷礦因坍塌而關閉,讓扎伊爾政府財力一蹶不振。 1995 年,為了獲得財政收入,蒙博托把 1973 年的國有化逆轉了回去——將國有企業賣給了西方跨國企業。 但當洛朗-德雷西·卡比拉在 1997 年取代蒙博托成為新總統后,他再次逆轉了蒙博托 1995 年的私有化,并重演了后者在 1973 年的一幕,讓國民經濟成為自己的私產。 老卡比拉在 2001 年死于暗殺,他的兒子約瑟夫·卡比拉(Joseph Kabila)繼位。去年被曝光的“天堂文件”(Paradise Papers)揭示:跨國礦產貿易巨頭嘉能可(Glencore)在 2010 年前后通過以色列鉆石商、卡比拉父子的朋友 Dan Gertler 作為中間人,以白菜價從政府手上買下三座礦的股份,讓剛果損失了數十億美元國有資產。交易所得,則被小卡比拉用于 2011 年的選舉。其中的這位鉆石商人,曾經通過向老卡比拉貢獻戰爭資金來換取對剛果鉆石礦產資源的壟斷,據說啟發了電影《血鉆》的創作。 其實小卡比拉的總統任期已經在 2016 年 12 月結束,但他拒絕卸任。在天主教會的斡旋下,他的任期被延長了一年。但到去年年底,他仍沒有退位的意思,抗議騷亂隨即在包括首都金沙薩的多地爆發,并持續至今年年初,鎮壓導致數十人死亡。今年 3 月,各反對黨組成聯盟,要求執政 17 年的卡比拉下臺,卡比拉仍未表達辭職的意愿,讓剛果的穩定仍然充滿未知數。 卡比拉父子和蒙博托,乃至利奧波德二世,并沒有太大不同,他們都把國家作為采掘和出口自然資源維持個人統治的工具,卻對民眾的無盡苦難不負有責任。 殖民主義、外國干涉、非法貿易和竊國政體,就這樣在利奧波德二世于 1885 年強占剛果后,帶給這塊土地 133 年的“資源詛咒”。 題圖: MONUSCO 的 Flickr 賬號、maxime niyomwungeri on Unsplash 中國人坐飛機沒太大變化,但三大航空公司利潤空前,13 張圖帶你看這個市場發生了什么老字號撤店,北京前門大街又改定位,它為何總是難免寂寥命運?互聯網公司大數據殺熟越來越厲害,這里有 7 個辦法避開它 | Hack Your Life- 關注好奇心研究所,與有氣質的你共勉高尚趣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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