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 蕊 對于一個長了30年都沒到過江南的人來講,到了江南,第一要看的,自然是水鄉(xiāng)的古鎮(zhèn)了。 古鎮(zhèn)里最知名的,當(dāng)數(shù)周莊和烏鎮(zhèn)。我去的第一個古鎮(zhèn),就是周莊,大約是因?yàn)殛愐蒿w先生的畫太讓人著迷,若不快去一睹周莊芳容,便會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思服。后來見了周莊,覺得周莊的情致,都在那一帶碧水中了。坐上烏篷船,聽船家輕唱著儂軟纏綿的吳越曲調(diào),看船槳在水中舒緩輕搖,晃晃悠悠地蕩過古樸明麗的雙橋,當(dāng)真是一種難以言傳的美的享受。那感覺,就像是在烏鎮(zhèn),于夜?jié)馊遂o時分,和一二密友,一起沿河邊的甬路慢慢地走,時不時在某個橋欄上坐一會兒,就著橋邊昏黃靜謐的光,聊幾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那時時光似已靜止,整個世界只剩下一片沉靜安然,滿滿的都是歲月靜好、溫和從容的味道。 然而,周莊和烏鎮(zhèn)固然是好,我心里覺得最親切的,卻還是沙溪。大約是因?yàn)榧野苍诹颂珎},看周莊和烏鎮(zhèn),就像是看別人家的孩子,雖覺得好,卻也只是嘴上夸夸、心里感嘆幾下罷了。沙溪就不同了,去沙溪逛時,心理上就多了一種特別的感情,似乎沙溪就是自己家的,不僅看的時候覺得好,腦袋里還經(jīng)常會想,她怎么樣才能更好。偶爾也不免會把周莊和烏鎮(zhèn)拿出來同沙溪比較一番,就像是父母拿別人家孩子和自己家孩子做比較一樣。這樣反復(fù)比較幾次之后,慢慢悟出一點(diǎn)道理:周莊有周莊的好、烏鎮(zhèn)有烏鎮(zhèn)的味道,但沙溪,也自有沙溪的情致。 于我而言,沙溪情致最妙處,就在沿街那一排商鋪的名字上。但凡是古鎮(zhèn),都免不了有一排店鋪,賣些輕紗羅裳、絲巾飄帶、珍珠翡翠之類的美物,當(dāng)然也會有些酒吧、茶坊,亦或者純粹的街頭小吃店。這樣的店鋪逛得多了,就如同看一群從舉止談吐到發(fā)飾衣袂都相同的女子,讓人生出索然無味、百無聊賴之感。但沙溪是個例外,不在于她賣的東西有什么特別,而在于她那店鋪的名字的確是有趣的很,哪怕是只看一眼,也會讓人再難以忘懷。 比如說以前在街東頭、如今搬到了街中間的一家店,店名叫“居有竹”。鬧市中看見這樣一個店名,真夠讓人驚喜的,似乎只是恍然間,便回到了清幽山林;而門前的一副對聯(lián),更是有味,叫“食無魚馮諼彈鋏 居有竹蘇軾撫琴”。這樣一名一聯(lián),讓人忍不住猜想,這店的主人,是不是一個大隱隱于市的高人。店內(nèi)出售的物品也很雅致,清一色的竹制品,小到精巧的擺件,大到家用的籮筐,一物一件皆是主人親手編制。我還曾一度興起要拜師學(xué)藝的執(zhí)念,后來看到老師傅被竹篾割傷的手,才斷絕了念頭。 “居有竹”旁邊的一戶人家,我猜著也該是風(fēng)雅之家,因小院門樓的門楣上,寫著“小憩一夏”四個飄逸的大字。見慣了門楣上的“張宅李宅”,這幾個字讓人耳目一新。當(dāng)然,若這四個字用的是舊時石刻的字牌,倒也無甚出奇,但這幾個字,是寫在已經(jīng)發(fā)黃的紙上,像貼春聯(lián)橫批一樣貼在門楣上的,可見主人是多么的不流于俗。我每次走過,都忍不住往里看上幾眼,自然是什么也沒看到,但腦海里,卻總有一個場景,覺得那屋子里面,一定曾住著像沈從文《菜園》里提到的玉家少爺那樣俊秀飄逸的人物。 “居有竹”的斜對面,有兩家緊挨著的店,店名也有點(diǎn)意思。一家叫“糖小姐的家”,另一家叫“瓶子&貓”。“糖小姐的家”里,賣的自然都是糖,我在其中竟然發(fā)現(xiàn)了兒時吃過的一種焦糖,那時貨郎先生的吆喝聲一響,我就會飛快地跑出去,手里提著攢了很久的各種酒瓶和破舊的塑料制品,去換一些小孩家喜歡的玩意兒,換的最多的,就是焦糖。二十多年不吃,吃起來還是原來的味道,這讓我很是驚喜,看來“糖小姐的家”不僅店名取的不俗,店里的糖品也經(jīng)得起品鑒。如果真的有糖小姐,我很希望她是民國時期江南女子的模樣,著一襲旗袍,說話軟語輕盈,帶著甜蜜的笑,低眉婉轉(zhuǎn),想想都覺得傾國傾城。 “瓶子&貓”的店名取得很是奇特,但最初吸引我注意的,是店門前搭著的涼棚和擺著的桌椅。舊的桌子,舊的椅子,寬寬的縫隙,斑駁脫落的油漆,讓人無端懷舊,想有一天能陪著多年前的老友在這里坐坐,消磨午后的時光。店面的招牌是一塊清漆的木板,看起來歪歪扭扭的“瓶子&貓”四個字,卻透著隨意和灑脫。“瓶子”被漆成了綠色,“&”是大紅色,“貓”卻又是黑色;幾個刻下的大字下面,是一排憨態(tài)可掬的小字:“咖啡 西點(diǎn) 簡餐 茶飲 小吃”。這一塊牌子,單看任何一個字,都覺得有些怪異,搭在一起看,卻又十分的活潑和諧。我猜著“瓶子”和“貓”大約是兩個人的綽號,最有可能是一對戀人,經(jīng)歷分分合合,走過山山水水,最后到了沙溪,開了這樣一家有情致的小店,自此安頓下來。 除卻這些有意思的店名,沙溪還有一處地方讓我念念不忘。在一個鐵盒子里投入一枚硬幣,就可以進(jìn)去看看龔家老宅。周莊的沈廳和張廳都太過奢華,深宅大院非一般百姓所能踏足,不免會讓人產(chǎn)生些許的疏離感。但龔家老宅看起來平和沉穩(wěn),有鄰家高門的感覺。高則高矣,又并非不可觸及,正是恰恰好的距離。遙想當(dāng)年,定有年輕的子弟憑窗而讀,書聲瑯瑯;那時院內(nèi)花開,微風(fēng)拂過,枝葉簌簌,香氣陣陣。可惜如今的老宅,院中長滿青苔,甬道墻面上,外層的白灰斑駁脫落,露出了飽經(jīng)歲月滄桑的墻體,只有幾尾不知憂愁的小金魚,還在古樸的魚缸中擺尾搖曳。院中至今仍住有龔氏后人,這座兩三百年的老宅,雖是老了,卻依然散發(fā)著質(zhì)樸的生活氣息,而正是這樣的老宅,才更顯得真實(shí),讓人心生敬畏和惆悵,讓人感懷和銘記。 還記得多年前經(jīng)過一家花店,店名叫“一瓣香”。這么多年,走過再多地方,都沒能忘掉這個香氣撲鼻的名字;也就如同沙溪,不管走過多少古鎮(zhèn),看過多少風(fēng)景,她的情致、她的風(fēng)華,都無可取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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