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中國現代歷史學家,國學大師。《思親補讀錄走近父親錢穆》一書,是其次子錢行近20年來閱讀父親著作、理解父親思想、思考文化人生所寫下的若干短篇匯集。在書中,作者追敘了錢穆先生生平略歷與一些不為人知的故事,針對他認為讀書界對錢穆生平存在誤解的一些文字和觀點,做出了更正或商榷。 三副對聯寫心境 “有憂有樂依世運;不知不慍在我心。” 這是錢穆先生早年寫過的一副春聯,收載在《錢賓四先生全集·詩聯輯存》中。 錢先生當年從鄉村小學到中學,到大學,到北大,得識許多益友,又得英才而樂育之,忽然日寇進犯,千里迢迢,拋妻離子,到蒙自,赴昆明,顛沛流離,真是“有憂有樂依世運”。 這“不知不慍”,錢先生在《論語新解》中說“非淺學所當驟企也”,又說“雖賢如顏子,不能盡知孔子之道之高之大,然孔子無慍焉。”反求諸己,錢先生雖然名高天下,但是曲高和寡的情形已是很明顯的了。這或許就是“不知不慍在我心”的注解了。 “淡飯粗茶,長向孔顏守樂處;清風和氣,每于夷惠得真情。” 這一聯在錢先生,應是身體力行的多年經驗,修身齊家達到的現實境界。而在我們后輩,則只能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自勉。這“孔顏樂處”,和“淡飯粗茶”必然地聯系在一起,要追求物質享受,就沒有這種樂趣了。“夷惠真情”,伯夷是圣之清者,周武王去伐紂,他和叔齊扣馬而諫,未被采納,他們倆就到首陽山,義不食周粟了。 “飛越歐亞廿七天相依,親情應猶在;海峽兩岸四十年阻隔,倫理有若無。” 這是1989年(己巳)春節的春聯。“飛越歐亞廿七日相依”,是說前一年錢先生女兒錢易女士從荷蘭飛抵臺灣探親的事。“海峽兩岸四十年阻隔”,則是從1949年算起,其實錢先生先在香港,與大陸雖然沒有海峽分開,但阻隔則同。他去香港的時候,女兒大概還在讀初中。“親情應猶在”,“倫理有若無”,這是當年許多家庭經歷過的。 讓人溫暖的賈先生 一次,和朋友討論讀書心得,朋友說:“《師友雜憶》一書中,可能很多學者關注的都是民國學界學人的關系。可是我更容易被另外一些文字打動,比如他寫一個叫賈克文的書記員,因為對錢先生很敬愛,所以就連燒菜時,都把白菜心單獨做給錢先生吃,而自己就吃外層的老葉子。” 我說:“這賈克文先生,的確是書中寫得比較生動,比較可愛的一個人。” 賈先生是從外地到北平一位教授家來應聘書記員工作的,但是人到第一天,那位教授隨口說了一聲“請給我倒一盆洗臉水來”,賈先生就生氣了,說:“我是應聘來做書記工作的,怎么可以叫我倒洗臉水。”他當即表示辭職不干,要回去了。那位教授感到自己錯了,挽留無果,才把他介紹到錢先生處,免得他徒勞往返,白來北平一趟。 錢先生當時妻子、兒子都在,有乳娘,有傭婦,自然不會有雜事麻煩書記員。后來,錢先生全家回南方,商請賈先生一人在北平留守。后來錢先生回北平,家人沒有同來,想請一傭婦管家而找不到,只有兩個人過。于是賈先生就擔任起做飯做菜的事。 賈先生在錢先生處做了近一年,他的一親戚是當時的高官,介紹賈去外地做警察局長。賈先生做了幾個月,說不習慣,又回北平,在警察局換了一個外勤工作。這時錢先生一家人又回北平,住房也是賈先生幫忙找的。以后兩人也時常來往。直到錢先生隨學校南遷,賈先生還常來照顧錢先生家庭。再后來錢先生家也搬回蘇州,賈先生仍長與錢家保持聯系,說錢先生回來時,還會來追隨左右。 在我們的討論中,朋友又有以下的一段話:“現代學術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人學分離,也就是學與"德"分離。錢先生為什么能擁有那么多真心的追隨者,實是人學是合一的,是一致的。讀賓四先生的書,心中始終是溫暖的,總不會失去信心。” 這一段話,或可說明我們為什么覺得錢先生寫的這個人可愛。原來就是因為在他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做人的道德,可以給我們帶來溫暖,帶來信心。為什么錢先生會把這個人寫得如此生動?恐怕也是因為他那種做人的道德,深深打動了錢先生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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