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七連頭上的那把劍終于落了下來,挺狠的,第一劍就砍掉了三分之一。送走下達命令的首長,連長和指導員站在大門口。指導員用胳膊觸了觸連長示意要根煙,可是點煙的時候,手哆嗦的厲害,這煙是如何都點不著了。原本是幸福的一家人,現如今媽要先離開了,娃兒們也要各奔東西了,從大局觀上看這是件好事,可在私人情感上還需時間適應。貫徹兩個“不,”不要聲張,不要把事情搞大了,低調最好,盡可能將負面的情緒降到最低,按照慣例開個聯歡會,還是當“媽”的來操辦。最后走的時候,要悄悄的走,不能送!平時“飛揚跋扈”慣了的連長聽完指導員的話,才開始懺悔:“我挺對不住你的,我老壓著你啊!我打球犯規,下棋使損招,我跟他們打牌都使眼色,他們都知道惹指導員沒事,但惹連長有事……”看來連長心清楚的很,指導員連忙制止道:“你是鋼七連的連長,鋼七連的一號,鋼七連不能輸,鋼七連的連長也不能輸!”在我看來純粹是把連長當那個啥看待,那句著名的口訣咋說的,“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總之,不受。連長算是聽明白了,他輕輕錘了一下指導員說:“別惡心我了,行不行?” 聯歡會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許三多和老白坐在樹林里,欣賞著是周圍的美景,兩個人心里跟明鏡似的,但卻都不點破,怕破壞這最后一刻的相守的美好。老白說:“哎!班代,走,開飯了。”許三多頭一次對吃飯這件大事不積極了,他說:“等會。”老白,我親愛的戰友,此刻我能陪著你,哪怕只是再多坐上一分鐘也好。老白說:“等啥啊,今兒會餐。”許三多始終當不好這個代理班長,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話太少,而老白又是天生不甘寂寞的人,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意境,老白對老白來講能忍到此刻,已經是實屬不易了。許三多說:“讓他們先吃,咱們不跟他們搶。”我喜歡這種方式,不過這次聯歡會的主角之一是老白,總得考慮一下其他人的感受吧。老白有點著急了,“你不搶多沒意思,我跟你說,會餐這東西就得搶,你搶,大伙一起吃才有意思啊!今兒有烤大蝦,還有啤酒,再不走一會兒趕不上了。”老白說的這個境界,我是完全體會不到,這樣的大型聚會參加過無數次,如果我不提前先墊肚子,準是挨餓回去,在餐桌上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別人搶,現在這樣的聚會能躲就躲,太浪費時間了。說完老白起身就想走,結果被許三多一把抓住說:“我謝謝你!你陪我聊會天行嗎?”老白從未見過這樣的許三多,他轉過身開玩笑問:“謝我?該謝我的事多了,你謝哪個季度的?”許三多說:“全部!”是啊,從他進入鋼七連的大門起,一直忙著“拼命”找塊能立足的地方,身邊的戰友們幫了自己很多,可一直都還未有機會感謝,是該說謝謝的時候了。聽了許三多的話,一直給阿甘當義務勤務兵的老白覺得許三多逗他玩,他試探道:“那你幫我把襪子洗了吧?”沒想到許三多特干脆地說:“不就襪子嗎,行!”老白預感到了什么,繼續試探:“還有這皮鞋,你給我刷了。”許三多看著老白,心里真不是滋味,如果真能讓他留下,刷一年的皮鞋又能算個啥呢?老白看著許三多臉上的變化,趕緊說:“別看了別看了,不敢讓你刷啊!看你把我看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個人覺得老白這話是雙關語,借此掩飾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惶恐。 第一次看見許三多手搭在老白肩上,倆人笑嘻嘻走進餐廳的大門,當老白看到全體人員都已就位,老白回頭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橫幅,全體會餐人員都起立鼓掌,連站在他身旁的許三多也鼓起了掌,老白立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的臉立刻由晴轉雨,帶著哭腔、慢走幾步說道:“咋,咋又是我啊?咋就這么快啊?”然后蹲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我知道老白在鋼七連的日子過得并不是很舒坦,如果不是他的心態好,肯定會得憂郁癥。佛祖老人家說:“一切眾生皆有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尖子和老末是一不是二,可我們凡俗有執著、有分別,偏偏整出個尖子就是尖子,老末就是老末,一定要對立起來,這樣一來就產生了無盡的煩惱。尖子都喜歡,老末嘛~大家都明白,不然咋就有“末位淘汰”之說呢?原本老白這兩年義務兵,到點走人,不過該著遇到整編,如果各項待遇不變,提前走也未嘗是壞事,只是心里頭舍不得戰友,可是舍不得也得舍,不是嗎?哭吧,擦干眼淚,又是一條好漢,建設美好家園的隊伍又有新鮮血液加入進來,好! 老白的哭泣代表了鋼七連所有即將離開和復員的戰友心聲,不管是將要離開還是繼續留下的人心里都十分沉重,阿甘、伍班副和馬小帥挨個過來與老白來了個離別的擁抱,然后拉著老白回座位上,把舞臺讓給其他的戰友。頓時整個餐廳氣氛高漲起來,三五知己好友圍在一起話別,互道珍重,期待他日的重逢,掌聲、哭聲和碰杯的聲音組成一曲美妙的交響樂回蕩在整個大廳里,連長站在前面看著這一幕幕溫馨而又傷感的畫面,可以感覺得到連長想極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內心已經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這時,老白跑過來喊了聲:“連長!”終于有了可以宣泄的出口了,連長滿臉含笑,伸開雙臂就等著老白投懷送抱呢!老白啊老白,平時看著挺機靈的,咋關鍵時刻沒了眼力架呢?或許是自己的敬畏之心在作怪,僅僅給連長敬個禮,然后就投到指導員的懷中痛哭起來,你讓連長情何以堪?好在阿甘反應快,及時將老白從指導員懷中拉走,指導員才能有機會到連長旁,安慰一下連長被老白“傷”到的心靈。指導員說:“老高啊!”連長調整了一下情緒,故作鎮定地說:“挺好唄!”指導員說:“明天就去兄弟團了。”連長說:“對手了。”今天還是一對合作無間的親密伙伴,明天就要各奔東西,成為“對手”。雖說世事無常,可這差距也忒大了些,指導員都無法接受,他略有些激動地說:“這個時候你能不能不裝啊?”不久的之前誰曾說,“鋼七連的連長不能輸!”連長即使再悲傷,此刻也決不能哭,他極力的忍了又忍說道:“總是不太好!”連長回身從桌上拿了一瓶啤酒,用嘴咬開蓋遞給指導員,轉身又拿了一瓶,同樣的方式打開拿在自己的手里,跟指導員說:“走一個唄!”我很討厭喝酒,可在這離別的時刻,酒這個東東所能表達的情感,還真不是其它任何東西所能替代。 黎明破曉時分。老白已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他的腳步很輕,唯恐吵醒夢中的戰友。他拿著自己的行李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正準備離開時,他忍不住回頭,想再看一看身后的人和物,然后他就看到了每張床上都有戰友正抬頭看著自己,尤其是馬小帥已經是淚流滿面了,老白趕緊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他面帶微笑、用目光掃視了所有的人,然后彎腰拿起地上的行李走了,他希望戰友們能記住自己的微笑,留下最美好的記憶,同時告訴戰友,他的路會越走越寬廣,請所有人放心。 阿甘看著老白離去,他猛地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他有自己的傷口需要舔。馬小帥躺在床上哭著問:“班長!我們就躺在這,不能送?”躺在上鋪的許三多,兩眼圓睜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淡定地說:“不能送,這是死命令!”馬小帥又問:“躺到什么時候?”許三多堅定地說道:“躺到我們站起來,讓別人覺得我們沒有少三分之一。”許三多的智慧又開了許多,鋼七連不能輸! 三十多號人就這么靜悄悄下了樓,送行的人只有連長一個,他手里拎著指導員的行李箱。或許是昨夜徹夜未眠,亦或許是再多的不舍已經是非言語所能表達了的,在七連大院門口,連長和指導員只是互相行了一個軍禮,看了對方一眼,再無它話。指導員俯身拿起自己的行李箱,上了停在門口的卡車。連長目送軍車漸漸駛離,最終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之外。那天走了三十六個,連長在許三多曾經站過的地方站到了天亮,連姿勢都一樣,許三多就那么一直看著連長,后來他看見了站在那里的是他自己,不管是你還是我,心痛的滋味總是一樣的。離人愁,傷別離,凋零落,空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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