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城隍”人生多坎坷 元末明初的上海人秦裕伯,被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封為“上海縣城隍”。明清兩代數百年間,他又不斷被描述為“顯靈”保佑著上海民眾的城隍神。因此,上海神隍廟香火旺盛,名聲顯赫。 于是,人們幾乎忘了秦裕伯是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如今,很少有人能準確地講述他的生平事跡,甚至連某些專家學者、某些辭書方志都說法不一,差錯頻出。也許,世人已將秦裕伯視為神者,對于他生平的介紹有些模糊似乎更能凸顯其神秘之感。因此數百年來,有關他真實的人生記載極為有限,其面目模糊也習以為常。 然而,對于這樣一個對上海人文產生了巨大影響的歷史人物,我們沒有必要進一步神化他,而是有必要全面、準確地向世人介紹他真實的生平事跡,進而使人們更完整地了解元末明初上海地區的人文歷史,從中獲取啟迪。 籍貫上海縣 秦裕伯是“大名人”?不但《明史》如此介紹,連秦裕伯親筆給朱元璋寫的《上書丞相卻聘書》也這樣自稱。然而,這與事實不符,但事出有因。 《上海陳行秦氏支譜·卷三》等秦氏族譜明確記載稱:秦裕伯生于元元貞二年(1296)六月十二日。祖父秦知柔,字以和,號節齋。原籍淮揚(今江蘇揚州)。父親秦良顥(1277~1355),字信甫,號述齋。秦裕伯為北宋龍圖閣學士、著名詞人秦觀(少游)的八世孫。 《淮海宗譜》稱,宋末咸淳年間(1265~1274),秦知柔“挾其譜牒圖像渡江而東”,率全家流落到黃浦江畔,定居松江府上海縣的滬瀆,筑室治圃。他在上海縣生活了30年左右,去世后“夫婦合葬于烏泥涇之陽,即今上海縣之肇家浜右、淡井廟北。” 元元貞二年(1296),秦家接連發生三件大事:一是年已63歲的秦知柔(1233年--)由市舶提舉使費松(字子壽,人稱費佛子)推薦,出任江浙行省中書省儤使,盡管年齡已高,又屬錄取試用,不可能有多大作為,但秦家在元代這樣的社會中總算熬出頭了。二是秦良顥生下了秦裕伯。三是送秦良顥赴大名府求學,盼其能走上仕途。秦良顥有幸師從蕭氏,盡究精奧,搜集蒙古文史傳故事及時務三百余條,編譯成漢文的知識大全《纂通》,成為蒙古文專家。當時,漢人學蒙古文者無出其右,因此他年紀輕輕就出任國子監學錄。大德年間(1297~1307)經寇學士推薦,進萬言策,提升為浙西榷鹺使。這大德年間,秦裕伯只有2至11歲。所謂他“幼侍父宦游京師”,也只是他10歲之前。 盡管秦裕伯父親和伯父均為官,家中“田產富盛”,但當時上海縣立縣才不足10年,元廷科舉又時停時續,要走“學而優則仕”的道路也不順暢,但他還是夢想著。至治元年(1321),黃浦江對岸烏泥涇傳來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有個趙庭芝考中了進士,元代南人登第自此開始了。25歲的秦裕伯便常年在家中以書為伴,等待時機。可惜,元廷排斥南人的政策并未真正改變,他在長壽里又徘徊了近20年。面對這種情勢,只得以父親曾在華北大名府任職而報了“大名籍”參加科考,成為大名府國子監生員,直到48歲步入中年之后,最算以“大名籍漢人”的名義考中進士。 定居在長壽里 130O年前后,秦氏良顕、良顥兄弟先后因所獲官職而舉家遷往浦東。 《淮海宗譜》稱,秦良顕(1276~1333),字微甫,號懿齋,“環瑋剛直,端莊整肅,作氣好俠”。元泰定年間(1324~1328),秦氏“田產富盛,充上海縣長人鄉里正。平心率揚,治民有方,爭訟者質求判斷,曉譬曲直,人皆退服而無怨言,相嘆曰:‘寧被刑罰所加,莫為秦君所短’。”至順二年(1331),他又調任鶴沙鹽運使司監稅官,此時年已55歲。由此以“營邸為憇息所”,當時的徙居地應在上海縣長人鄉十九保六十圖,距當年的鶴沙鹽場(今為下沙)很近。秦良顕娶妻諸葛氏,于大德十年(1306)生下兒子秦良佐。就地建宅后遂形成村落,名秦家行,俗稱秦家老宅。唯一的孫子秦世杰(字伯英)于明洪武八年(1375)授迪功郎,走上仕途。分戶后,由秦家老宅沿老閘港河向西遷移到了有“浦東第一廟”之稱的普福禪院(俗稱蔣達廟)附近,史稱長人鄉十九保五十圖。如今這里屬浦江鎮匯東村,仍是秦氏后人集居地。老宅有里秦宅、外秦宅和柯家塘。里秦宅西端老閘港北岸曾有秦家祠堂。 元大德年間(1297~1307),秦良顥出任浙西道榷鹺使而南下。榷鹺使,為征收鹽運的稅官。因此,他任職也應在鶴沙鹽場附近。可推斷他一家先在秦家老宅落腳,后徙居在上海縣二十一保長壽寺附近(當地俗稱長壽里,即后來的題橋鎮)。長壽寺始建于宋寶祐年間(1253~1258),此時已經建有100多年,正是黃浦江東岸人氣聚集最盛之地。秦良顥及兒子秦裕伯、秦亨伯都葬在“長壽寺西”(史稱長人鄉二十一保二十八圖),日后在此建立秦公墓園和秦公祠。秦公后人秦伯未曾作了專題考證,并撰寫《秦家堰考》,稱“題橋北半里遙,有秦家堰者,惟寧公兄弟墓在焉。余嘗訪之,屋宇遺跡甚廣。退而思之,其殆吾陳行秦氏之故屋乎。”秦家堰這個村宅,如今為浦江鎮為民村二組。 秦裕伯隨父母徙居到長壽寺里,到至正四年(1344)中進士離鄉,其間時達近40年。他成年后,在此娶儲氏為妻,她是周浦鎮望族之女。夫妻倆生下兒子世隆,可惜因病早歿。 十年為官路 秦裕伯48歲中進士,出任湖廣行省照磨,做些具體的文書工作,而且熬了六年之久。至正十年(1350),赴山東高密縣任七品知縣。他獨擋一面,十分勤政。據《山東通志》《高密縣志》等史籍稱,歷史上的膠東半島是地勢低洼、氟毒橫行、十年九不收的地方。當地民謠稱“遙望西壕里,蒼茫一片洼。人人拖黑腿,個個呲黃牙。有土都是堿,無田不養蛙。等到好年景,也學種地瓜”。秦裕伯指導民眾“塹其周為渠,以蓄大雨,渠外筑墉,以防野潦”。之后,“連歲大熟,獲麻禾菽麥若干斛”,從而形成當地獨具特色的“臺田溝”,抵御了鹽堿澇洼之災。秦裕伯在任三年間,修筑縣城,建立縣學,整飭稅收,并建立賑濟體系,甚得民心,政通人和。離任時,百姓欲留任而不能,為頌其勤政愛民之功德,特請大都官員明善寫了《秦尹去思碑記》,詳盡記載其政績,并立碑紀念。 至正十三年(1353)春, 秦裕伯調任福建行省郎中。他為官恩威并施,曾規定盜匪首次捕獲,發款囑其自謀生活;再捕獲則杖數十記,令其歸耕;第三次則數罪合科,加重罰,令“清白”而死,即將罪犯投入石灰坑畢命。以此告誡雞鳴狗盜之徒,要行善事,清白為人。因此,秦裕伯為政期間盜賊匿跡,百姓稱頌,贏得“公正干練”的美名。 一年后,秦裕伯得到越級提拔,出任延平路總管兼管內勸農事,后又調往朝廷御史臺,擔任侍御史。不久,他突然辭職,其中自有緣故。秦裕伯為官十年,盡管十分勤政,但并沒有得到朝廷的真正賞識。因行御史南臺大夫達識帖睦邇“與江浙省臣有隙”,秦裕伯曾遭臺臣“嗾臬司以飛語”中傷,自然甚為憤懣。尤其應當關注的是,與他相識相知15年的李士瞻,有詩說破了內情。李士瞻(1313~1367),字彥聞,曾以戶部尚書出督福建海漕。在他的《經濟文集》中有詩曰:“故友墳前草不春,髙風臺上聚星辰。翰林小記如冠冕,合老遺書絕后塵。自愧不才難接武,多君髙誼許為隣。會須相伴朝京闕,更有秦郎最可親。”詩后特記:“秦景容郎中昨日承歌談笑,適詩酒相忘,有放浪形骸之意,以謂到閩以來無此一樂,但傷足下以特達之材,坎坷仕路走也,辱為知己之游,不能拔而出之,此安足為故人,耶詩以志,懷聊伸雅嘆。”他又感嘆“予識景容十五年,頗謂相知”,特賦七絕為謝:“錦縀裁來五色絲,千方制就欲誰衣。自慚輸與天孫巧,凡女從今不下機。” 一名仕途坎坷的儒生從事監察工作,更深知官場內幕,但秦裕伯無力回天。他對分崩離析的時勢喪失信心,更為了照料年及八旬的父母,最終于至正十四年(1354)毅然棄官返回故里。 再三拒征召 秦裕伯歸里時年已58歲,但仍“耳目聰明,筋力不倦,高談劇飲,手不釋卷。平生所著意見及典籍格言,歷代奏議,日取閱之,愛君愛國之念,耿耿不能忘也”。一年之后,78歲的父親逝世,他與老母親又相伴了10年。 當時,他與流寓烏泥涇鎮的著名詩人王逢(字原吉,號梧溪子,又號席帽山人)交往甚密。王逢在筑最閑園之后,常主持文友聚會。秦裕伯便跨過黃浦江,前往唱和。他比王逢年長24歲,兩人結下了忘年交,王逢特作《長樂未央玉璽歌為秦景容總管賦》。秦裕伯為母親操辦80周年壽宴時,王逢專程趕去祝賀,并寫下《登君堂奉陪秦景容郎中太夫人唐氏八十壽席》,詩中稱:“登君堂,拜君母,坐君右,酌君酒,君冠切云藻火綬,封腴割鮮會昆友。霞觴載稱載獻壽,兩行蛾眉小垂手。鼓吏蹀躞進軒牖,清歌裊裊絲縈藕……”可見當時秦家的生活狀況是比較富足、安康的。 然而,秦裕伯只享了兩年清福,麻煩事又接連發生。 至正十六年(1356),起義軍首領張士誠占據蘇州后,慕其學名,兩次派人上門招賢。秦裕伯卻固辭不允。 至正二十年(1360),朱元璋打敗上海縣錢鶴皋起反勢力,占據上海地區。朱元璋猜疑心特別重,在南京處決錢鶴皋時,見其碧血化為白色,尸體如生,因此他一直心神不安。他決意要起用一個本地出身的元廷高官,既可輔助自己,又可討好上海人。于是,他選中了秦裕伯,“命中書省檄起之”。 吳元年(1367)正月,朱元璋發出《聘裕伯公御書》,派人傳話說:“海濱之兵好斗,裕伯居于此地恐有累焉”,就是不愿入宮,勸其也移居他處。秦裕伯剛安葬母親,正在家守孝,便對使者說:“食元祿二十余年而背之,是不忠也;母喪未終忘哀出而拜命,是不孝也。”為此,他特作《上書丞相卻聘書》,并委托兄弟亨伯代他趕赴南京辭謝,回應朱元璋。 朱元璋在南京稱帝。更加擔心那些有影響的文人成為對立面。洪武元年(1368)四月,朱元璋發出《再聘裕伯御書》,以歷代應征實例勸其入朝。秦裕伯時年已72歲,堅持稱病不起,又作《再上丞相卻聘書》回應。可是朱元璋不罷休,發出《三聘裕伯公御書》。傳旨者言語頗俱威懾性,質問秦裕伯:“天下定,伏處不出,意欲何為?”甚至宣稱:“茍堅守不起,恐有后悔。”秦裕伯生怕再不從命,必定招致殺身之禍,甚至殃及桑梓,于是只得垂淚告別故里,隨使者入了朝。對此,清人毛祥麟評價為“凡以釋主疑,明民智,不惜一身去就,為國人請命也。” 入朝后,授翰林侍讀學士,但他受事不受職。次年改待制,旋為治書侍御史。洪武三年設科取士后,與御史中丞劉基(伯溫)同為京畿主考官。當朱元璋要75歲的秦裕伯到西北地區出任隴州知州時,他以病辭官不就,返回了故里。為了不禍及后人,他寧可絕傳,始終未有納妾,漸息交絕游,于洪武六年(1373)七月二十日在家中去世。 被推上神壇 秦裕伯生前,朱元璋三次征召而不受。上海地區又有錢鶴皋可能變作厲鬼,長久作祟。秦裕伯去世后,朱元璋一直心神不安,為了籠絡江南名紳,他決意以“生不為我臣,死當衛我土”,親自敕封秦裕伯為“顯佑伯”,稱“上海邑城隍正神”。 永樂年間,上海知縣張守約將霍光行祠(金山神主廟)改建成縣城隍廟。前殿仍奉祀金山神霍光坐像,而正殿則供奉秦裕伯。同時,上海地區也形成了仰仗“城隍老爺”來“統領浦江土地神祇,護佑申城黎民百姓”的信仰傳統。 當時上海城地處海隅,屢遭侵擾,尤其是嘉靖年間倭寇5次襲擊,民眾深受其害。于是,秦裕伯“顯靈”的傳說越說越奇,城隍廟香火日盛,廟舍不斷擴建,人們盼望城隍老爺能保佑一切。嘉靖十四年(1535) 城隍廟改建山門時,特將新任知縣馮彬題寫的“保障海隅”作額。清同治十一年(1872),又晉封為“護海公”。在巡道應寶時的號召下,上海城隍廟趁機又作大修,邑人曹一士又推出了《上海縣城隍神頌序略》,使“城隍顯靈避屠城”的故事越加成真,廣泛傳播。于是,上海地區掀起了新一輪的“城隍熱”。 每年清明日、七月半、十月初一,上海城隆重舉辦城隍神出巡祭厲壇活動,稱“三巡會”。此俗歷明清兩代不變,后因戰爭、政治氣候等原因時斷時續,持續到1947年。 故里留墓祠 元至正十五年(1355),秦裕伯父親去世,10年后母親也去世。秦裕伯安葬父母后,索性將淡井廟北的秦氏祖墓遷了過來,合葬在長壽寺西側的“寺河塘北”(二十一保二十八圖)。秦裕伯病逝后也歸葬此。長壽寺秦公墓位于今浦江鎮勤勞村十隊(立躍路、新駿路口北側)。 明萬歷九年(1581),族人在此正式建造了秦公墓園,占地2.25畝。主穴為裕伯夫妻合葬墓,一側為其子世隆墓,左穴為其弟亨伯夫妻合葬墓。墓前置有石翁仲、石虎、石羊各二。墓上黃茅如帶,不生雜草,俗呼黃泥墳。 同治十一年秦裕伯晉封為“護海公”后,陳行秦氏族人秦誦莪、秦繡彝、秦榮光、秦乃歌等,聯名呈請上海知縣陳其元和葉延眷重修長壽寺秦公祠墓。次年秋,墓側的“長壽里秦公墓祠”落成。從此,每逢秦裕伯生日(農歷六月十二)和上巳節(農歷三月初三)、重陽節(農歷九月初九),均由知縣親臨主祭或遣學宮僚佐代祭拜跪,祝獻禮儀肅穆,至民國初年不衰。 雍正四年(1726),松江府在上海縣東南境分設南匯縣,唯留下周浦塘下游七個圖相守,直至1937年抗戰爆發前。盡管地區政權機構名稱多變,其轄區大小始終不變,始終屬上海縣管轄,長達211年。“七個圖相守上海縣”,只因這里是“上海縣城隍”秦裕伯的故里。 1963年,秦公墓園被平整成農田。1999年11月,當地發現幸存的同治年重立青石“元景容秦公裕伯墓”、“元述齋秦公良顥墓”墓碑和存放遺骨青石函。墓碑和青石函現收藏于閔行區博物館。 目前,在閔行區浦江鎮的陳行老街、閘港里秦和外秦宅、杜行東秦和西秦宅一帶,秦公后代人丁興旺。在召稼樓古鎮開發建設中,已建秦裕伯紀念館。 (刊于《上海道教》2010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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