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加了【改革開放這40年】有獎征文活動
文/01一線 在我眼里,故鄉的一人一云、一草一木都是神仙。特別是任何一幢老屋都有一樁如煙往事,都曾有過歡樂笑語,更是我心目中的神殿。也許它的主人已經不再多年,即便他離世的一生卑微如麻雀,或這一切都已歸歲月塵土,但都變成鄉民心中的尊神。 我家老屋,每逢看到它,就想起父親母親,仿佛他們的氣息還留在風中。老屋,它讓我們記下了父親母親的一生,它伴隨著父親母親經受風雨。多少年以后,老屋累了,他們也都累了。本來最好的懷念就是讓老屋保持安靜,不要輕易觸碰它敏感的神經。假如他們的子孫歸來,還能找到回家的感覺。 曾記否?老屋不老的時候,家境雖然貧寒,卻被母親拾掇得干凈利落,井井有條。一年四季,農家自有其不一樣的風景和別致。春天,屋外院子里的桃樹、桑葚、棗子樹、橙子樹、廣柑、麻李樹、石榴……,會給老屋盛開很美很香的花。 燕子在廳堂鬧喳喳,雞鴨貓狗隨我們運動;夏日的傍晚,父親在灶屋里升起了青色的炊煙,那些糙米皮谷、蘿卜青菜,在母親的侍弄下,總會飄逸出誘人的香味。秋天,清涼的風在老屋的瓦楞上咝咝地唱著,時時飄過院外的果香,果樹上自然常有我的身影;冬天,一場雪,就把老屋飄進了一個童話的國。寒冷的晚上,一家人圍在火爐上烤火聊天。有時父親教演演算盤、吹吹喇叭(嗩吶)、拉拉二胡、偶爾訓練笙、鈸、木魚、鑼、小鼓、碰鐘等等…… 我卻最喜歡老屋周圍那些掛在夏日樹蔭里的時光。暑天的日頭下,屋前的果樹早已是蔥蔥蘢蘢,大大小小的的果子藏在枝葉間,搖晃著欲滴的青翠。那些棵桃樹,頂著一樹的青澀小桃,扭著脖子,不知疲倦地窺視著這個寧靜的院落。高大的香樟和茂密的水柳,擁著蟬的纏綿合奏,卻將一樹陽光,揉為一地斑駁的花碎。不經意間,年年總會有一些神奇的生命,頂著如傘的小帽子,三三倆倆地生長起來……這個時候,我會培育它們,看它們從小變得堅硬茁壯起來。 掌燈時分,勞作了一天的父親在院子里點上一把擰成股的艾蒿。母親在屋前院內擺上一張小小的飯桌,兩三個鄉間小菜。飯后,父親照例點上一支煙。在裊裊的艾香和濃濃的煙香里,聽搖著蒲扇的爸爸講那些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牛郎織女、七仙女、嫦娥奔月、寶蓮燈、共產黨、紅軍、土改、抗美援朝、三年改造、人民公社等,以及家鄉那些坡池橋水等名字的由來。童年的心境,在夏日夜晚的院落里,盛滿了一湖如水的月華。聞著泥土和花兒的氣息,聽著爸爸的故事,在這所貧寒而溫馨的農家院落里,我漸漸長大。 生于村落,長于村莊。村莊和老屋,給了我一個快樂而完整的童年,也給我的生命注入了一抹蒼翠的顏色。村莊和老屋,庇護著我們茁壯的軀體,滋養著我們自由的靈魂。我一直覺得,是那經風沐雨的老屋,給一家人呈出相濡以沫的愛;是那悠遠沉靜的村莊,讓農人們流溢出自然、淳樸和虔誠的清華。 后來,我們雖然跳出了農門,讀了大學,在城里參加了工作。然后結婚生子,在城里有了一個自己的家。忙忙碌碌,在城里工作和生活。但在我心里,家鄉那棟歷經風霜的老屋,那個盛滿了綠蔭的小小的院落,才是我永遠不變的家。然平淡如水的日子,平淡如水的心境,卻總有一個方向,一種牽掛,是我魂牽夢繞的皈依。回家,回家!多少個周末和節假日,回家,成了我和妻兒永遠默契相守的主題。回家看看,那里有我的至親,還有那依然在樹蔭下矗立的老屋…… 一次次歸去來兮,一次次看到老屋的身影,它和所有農家的屋子一樣,韶華不再,飽經風霜,但只要灶里還有閃爍的火光,那就是心靈最幸福的歸所。 97年春天,突然聽母親說,老屋前后門的上段土墻快不行了,讓我的心緒沉沉地下墜。看得出,母親在強忍著一種無言的痛楚。因為父親于85年就早早離開了我們。如果父親健在,對于這等事,他會周全熟慮考慮計劃得很清楚。畢竟父親是個能人,什么大事情經他料理,便會安排得妥當而卓有成效。 而今母親邁動著蹣跚細碎的步子,一遍遍地摩挲著屋里屋外的角角落落,淚光在她滿是皺紋的臉上閃爍著。是啊,操勞一生的父母,此刻,面對即將要拆除改造的家園,面對承載了他們一輩子汗水和夢想的家園,他們年邁的身軀和寬厚的心底,該是隱忍了多少無奈的委屈和依依的不舍啊! 聽了母親的話,我才時常面對老屋,看看老屋。老屋似乎比過去顯得格外沉靜,一堵堵流離凹陷的土墻,窗子像經久失眠的老人深陷的眼睛。一件件漆色斑駁的古舊家具,里屋張貼的字畫和東西兩墻我們得過的獎狀已暗然失色。此時,燕子已是南飛,幾只麻雀瑟瑟地站在屋頂上,在沉沉的斜陽里,無聲地眺望著這片令人心顫的殷紅。我想,倘若老屋拆除改新了,這些麻雀們,還有明春歸來的燕子,它們是否還能記憶曾經那個溫暖不變的家呢? 我能想象得出,當老屋要拆除時,當我們雙手要運動時,這一下一下將老屋掏碎,將老人一生的寄托掏空,站在一浪一浪塵煙騰起的屋址上,滿頭華發的母親,該是怎樣的老淚縱橫啊! 是啊,再老的村莊,再破的老屋,也是我們的根。失去了根,也許就是失去了風雨過后一片挺立于斯的明綠。或許,那棵深植于鄉間厚土里的老香樟知道,那些棲息在老屋瓦檐下的麻雀們知道。對于老屋,我們最后擁有的,除了童年的回味,還會有些什么呢?童年的稚趣、童年的夢幻,早已穿越了曾經滿樹的蔥綠,漫散于一個秋天的落葉里。但愿老屋會是以另一種方式,延續著我們童年的夢,滋蔭著我們生命的魂。 家鄉的老屋的確要被拆改了,連同那個幽靜的村莊,那一天也將要舊貌變新顏了。屋檐下,只見那窩嘰嘰喳喳的麻雀,而那對銜著春天歸來的燕子不見了。屋墻上,只見那一串串紅紅的辣椒。窗臺上,還晾曬著幾個葫蘆和絲瓜。面對老屋,我透思了好一陣。我在想,這里是我長大的地方,這里是父母哺育我地方。 可如今父親不在了,他卻在我快要大學畢業時,丟下曾經依戀的老屋離開了我們。父親辛苦了一輩子,沒有享受過清福,我心里總是一種愧疚和無奈,甚至心存自責,為什么父親會這么快就走了呢,為什么不能早點帶父親去遠地檢查病情,而能早點發現病因呢,也許…… 思緒里,一個游蕩的靈魂,一個無所依歸的靈魂,在空蕩的老屋里,一寸一寸,苦苦尋覓…… 父親,他再不象73年那樣指揮修理老屋了。但我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常常還能夢見和他一起,也想過回到童年,回到那座老屋,回到一個夏日的夜晚,月亮灑滿清輝的小院…… 要是父親還在,不知他老人家對老屋會是怎樣的設想和情結,也許會同母親想到一塊,要好好補償老屋的福佑,畢竟老屋承載了一家人的美好年華。 就這樣,我們帶著無盡的情愫堅守了兩年。可是,我家的老屋的確是老了,老屋說老,緣由它建造于解放那年,父親母親用全家省吃儉用積攢的全部積蓄,蓋起來的這個家。后來,雖經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兩度改造,但終究脫離不了它的主體是土磚墻、瓦梁結構。八十年代以后,兄長幾個都相繼蓋了新房,相比之下,大家都習慣叫老屋了。 老屋與共和國同歲,風風雨雨都與父輩息息相連,后來,老屋由于長年失修,加上少有人住,連門帶窗、壁梁瓦柱都已腐朽得差不多了。去年老母坐在門口與子孫們照個相,透過老屋背景,我們依然讀到歲月的滄桑。只見墻壁上的泥灰斑駁脫落,令人生悲。但是,老屋廳堂保壁及兩面直墻裝飾,樓面紋理卻很氣派,這在村上還難找到有第二廳。 九九年,百年輪回,世間將進入新的千年世紀,大家看到它的陳舊與周圍新屋相比總是那么不協調,春節提出的要改造老屋的設想在老母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下,終于在十月底拉開了序幕。 如何改造老屋?這個問題長期困擾著全家人的心。老母為了省錢,加上對老屋的一種眷戀,建議只改造老屋外墻,里屋不動,主體仍然保持原來框架。我們起初也都認同,畢竟大家多少寄寓著對老屋的感情。老屋,不僅孕育著我家兩代人,也融進溫馨,記載著勤勞善良的一家人互助互濟之情,記載著家庭文化和父輩酸甜苦辣的往事以及后輩童年天真無慮的生活。 記得我們幾個小兄弟從懂事起,祖父祖母已故。那時,母親帶著我們幾個不曾成年的兄弟、姐姐吃住在老屋。白天,大人們要下地干活,我們小時候沒人照看,便被留在屋子里。姐姐通常經母親吩咐要照看我們,但更多的是痛快地找上同伴捉迷藏、踢毽子、丟沙包、跳繩、抓石子、猜謎語……鄰居慈善的八姑老婆婆和家里訓養的那條黃毛狗便常常守護在我們的身旁。姐姐她們玩厭了,也會跑過來推一推童年的搖車,或者支言片語講一通從大人們那里聽來的故事。遇上天黑或下雨,大家對著屋外發愣。只是大人們回家了,小的們才感到家里的一片溫馨。 后來,哥哥姐姐幾個讀書升學了。姐姐和三哥在本鄉的永和中學念書,我們時常還能見著。而大哥、二哥他們要上遠處的永陽和老屋下兩地讀書,因路途較遠,平時很少回家,只有放假時才回來。我只知道從那時起,小時候的心里老想著家里要蓋一幢新屋,住新屋的滋味老在我們心頭縈繞著。為了實現這一愿望,我和三哥平時挖塊石,找磚頭,撿鵝卵石,積累了一堆又一堆。這些材料總算沒有白費,后來都派上用場了,兄長幾個的新屋基礎就是用這些塊料、細石填實筑基的。再后來,我和弟弟也念上中學了,并從中學跨入大學門檻。在遠處游學,我們總還是時時惦記著家里。 記得父親早先在老屋正廳保壁中央貼上了毛主席大畫像,壁臺正中另立了他老人家的一個牌位,兩旁邊各擺放有一個寶綠色的葫蘆型寬口花瓶。看著那一對花瓶空著,我就動起了小心思。小學階段,我是學校文藝宣傳隊員,因而學會了折紙花,我常常用兩柱新鮮的柏樹枝插在花瓶上,細枝上捆綁著自己親手折成的彩花。由于裝飾好看,母親高興,每逢夸我。 逢年過節,母親都要殺雞買肉祭供祖先,先是要恭敬毛主席。母親叫上我們向牌位磕三個頭,意思是能得到圣人的扶助,讀書如有神,并能得到上蒼的保佑消病除災,平安健壯。待我們大學畢業,父親離世了,毛主席大畫像也被蟲蛀了,我們到處找不到可以替代的新畫像,母親這才建議買上一幅壽仙公畫像貼上,但毛主席的牌位依然保存完好并放置在壁臺中央位置,只是兩旁花瓶前,我們又樹了父母親兩塊牌像。 多少年過去了,老屋更加蒼老了,老屋的子孫們有的到外面闖蕩世界了,有的搬出了老屋,住進了新屋。平時,除了母親和我們小兄弟倆家從城里回住一陣外,沒有人再往老屋住了。但是逢年過節,我們是要回去的,我們和母親是要住進老屋一些日子。老屋也許是完成了它養育子孫后代的歷史使命了。面對老屋舊墻、里屋和臺上牌位,我們總是忘不了它曾經給我們帶來童年的夢幻和樂趣。老屋,它每每撩撥起我們的無限感慨和遐思,令我們去尋回兒時歲月的痕跡,去尋回民族文化譜寫歷史的片片落葉和縷縷根系。 今天,得益于農村實行了聯產承包制和改革開放政策的我們兄弟姐姐6個,人人都在村上蓋了或在城里買了新房,我們全家的生活如芝麻開花節節高,越過越舒心。為此,在母親的一再倡導下,我們決定要好好改造一下老屋。本來就依了母親心愿,但后來當我們去拆除老屋時,發現老屋的屋柱瓦梁、樓板門窗實在不堪再用,便改變了母親的計劃,采取了磚混倒板結構,蓋上兩層后,第三層只蓋靠南面一段。這樣,底層內飾仍保留原來風格,全依母親考慮,第二層按新潮布置,供全家娛樂,第二層和第三層屋面可以用來打曬,第三層里間用于貯藏,陽臺供取暖、涼曬、歇息,一切主意已定,全家合心,一鼓作氣,拿下了老屋改造工程。 如今,一幢在老屋基礎上改建的、白花花的瓷板貼面的磚混新屋屹立在世人面前,叫人鼓舞。計算從九九年十月底定奪到十一月開始拆遷,中間經過清基、準備建造材料、動工、飾面至二000年的元月竣工,歷時四個月,花費近四萬元錢,總算造就了這跨世紀的基業,滿足了一家老小的一大心愿。 今天,面對在父輩基業上改建的凝結三代人心血的新屋,老屋的影子還在我們的心頭縈繞,大家始終抹不去對它的眷念和依戀之情,因為它是我們生于斯長于斯的福地。 老屋改新屋竣工之時,有感于老屋并作此記以勵全家。
(于1999年竣工日,今又在2007.7.1上補記) |
|
來自: 01一線 > 《01一線原創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