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詫異對于哲學思考是非常重要的。柏拉圖曾在《泰阿泰德篇》中如是說:“驚訝,這尤其是哲學家的一種情緒。除此之外,哲學沒有別的開端”,“這地地道道是哲學家的情緒,即驚訝,因為除此之外哲學沒有別的決定性的起點”。可見,哲學起源于驚異這樣的一種情緒。如果你對周遭的一切,熟視無睹,毫無興趣。不但你本人不會對事物抱有什么驚異的情緒,就連對于其他人的驚異也會投以莫名驚詫的眼光:為什么這個人竟然對于這樣毫無趣味的東西發生如此之大的興趣,莫非他有什么病不成?這樣的反應還是無可深責的,因為他自己雖然沒有驚異,但對于他人的驚異畢竟還表現出了自己的驚異。他的過錯只是驚異的對象的轉移,把對象搞錯了。更有甚者,有的人對于他人的驚詫也不屑一顧。他們對于一切都是麻木不仁,不知痛癢??梢哉f,這樣的人根本就沒有哲學的根器。他也就與哲學無緣。如果你對哲學感到興趣,那么你就必須對一切重大的事情保有驚訝好奇的狀態。這樣的狀態或情緒會將你引進哲學的神圣殿堂。
當然,哲學家也不就是整天除處在驚異狀態中出神之外無所事事的人。驚異并不等于哲學,驚異只不過是哲學活動的引線或動因。我們之所以對某物感到驚異,是我們不理解此物的性質及其價值,感覺莫名奇妙。正是這種驚異推動我們去探討、研究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萬事萬物,使我們從無知過渡到有知。于是,亞里士多德這樣說道:“古今來人們開始哲理探索,都應起于對自然萬物的驚異;他們先是驚異于種種迷惑的現象,逐漸積累一點一滴的解釋,對一些較重大的問題,例如日月與星的運行以及宇宙之創生,做出說明。一個有所迷惑與驚異的人,每每慚愧自己的愚蠢無知(因此神話所編錄的全是怪異,凡愛好神話的人也是愛好智慧的人);他們探索哲理的目的是為了想脫出愚蠢。顯然他們為求知而從事學術,并無任何實用的目的。這個可由事實為之證明:這類學術研究的開始,都在人生的必需品以及使人快樂安適的種種事物幾乎全都獲得了以后。這樣,顯然,我們不為任何其它利益而尋找智慧;只因人本自由,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不為別人的生存而生存,所以我們認取哲學為唯一的自由學術而深加探索索,這正是為學術自身而成立的唯一學術。”哲學的起源不是為了某種實用的目的,而只是起源于人對種種事物的迷惑和驚異。有迷惑和驚異,表明我們對于事物并不理解,于是我們就應該去探索自然、社會和人生的奧秘??梢?,亞里士多德也如其師柏拉圖,認為古往今來的人們都是通過驚訝而開始其哲學活動的,所以驚訝是哲學活動決定性的開端。由于受到驚訝的驅動,人們開始思考,開始了哲學的活動。
是的,只要你能夠保有一顆鮮活敏感心靈,那么這個世界就到處充滿著使你感到驚訝莫名的東西。人們都愿意趁良辰佳日外出郊游,同時如果你又有一副好的心情,你會感覺到這個世界是無限美妙的。宇宙間,花開花落,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充滿奧秘。不信?那么請你先看看紫羅蘭吧!紫羅蘭種子的莢有著十分精微的構造,當她干燥到一定的時候,種子莢突然裂開,成熟的種子便會向四處散開,隨風飄向遠處。而且紫羅蘭永遠不在燦爛的陽光下打開她的花瓣。你對此感到奇妙嗎?如果感覺驚訝的話,你就自然而然地會追問下去,為什么呢?因為為了防止昆蟲從其它花朵的花蕊中帶來花粉造成異花受胎。于是,紫羅蘭始終保持關閉自行受胎,在地里產生種子。我們都知道紫羅蘭這一類的植物是沒有意識的,但為什么在它們的成長過程中卻充滿著某種合目的性或十分巧妙的設計?是自然的規律使它們如此?抑或是造物的精心安排?如果是自然規律,那么自然規律本身又是怎么形成的?如果是造物主那么問題就更為復雜。什么是造物主?如果把造物主理解為是有人格的神,有神論者認為有造物主,而無神論者則指出,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神。如此等等,以至無窮??梢姡灰悴粩嗟刈穯栂氯ィ瑔栴}就會層出不窮,永無終止。
有人喜歡熱鬧,有人偏喜歡閑靜。有人喜歡群處,而有人卻向往獨居。如果你獨居室內一隅覽書品茗,或者徘徊思索人生的意義究竟何在,那么問題似乎更復雜、更有挑戰性。人生意義的載體當然是人了。似乎“我是人”,是一個不用思索用不著討論的事實。這樣的想法就是習焉不察、熟視無睹的自然結果。因為這一命題遠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中的“我”又是什么?是精神的、思維的或思想的我,抑或僅僅是生理學意義上有著一副皮囊的我?我是人,那么我從哪里來,又要往哪里去?我是人,那么人又是什么?我們經常覺得人了不起。但“我”僅僅是廣闊無垠的銀河中一顆微不足道的星體上的一點微塵。銀河中有無數的星系,從一個星系到另一個星系,如果以光的速度行走的話,那么需要20萬年。我們要知道光速是每秒30萬公里。人的奔跑速度的極限是每秒10米。地球的存在已有幾百萬年的歷史,至于宇宙存在的時間則是無限的。而個人生存的可能的極限只不過是一百年。可見,人在歷史的長河中也不過是曇花一現,轉瞬即逝。由此可以想見,在浩瀚無垠的銀河中,無論在空間和時間方面,“我”是多么的渺小,微不足道。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么人生的意義又何在呢?如果“我”僅僅是指有著六尺皮囊的軀體,那么人生確實是毫無意義和價值的。好在“我”或人不僅僅是生理意義上的,也是思想、精神維度上的存在。如果從這一維度著眼,“我”或人生又具有什么樣的意義呢?法國科學家和思想家帕斯卡說得好:是思想,而并不是肉體形成人的偉大,“我應該追求自己的尊嚴,絕不是求之于空間,而是求之于自己思想的規定。我占有多少土地都不會有用;由于空間,宇宙便囊括了我并吞沒了我,有如一個質點;由于思想,我卻囊括了宇宙?!迸c無限的宇宙相比,人的軀體微不足道、異常的渺小。(摘自《哲學是什么》,胡軍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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