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經(jīng)(1041)
元·趙孟頫《與山巨源絕交書》
《與山巨源絕交書》,散文篇名。三國魏嵇康作。作者與山濤(字巨源)名列“竹林七賢”,后山濤依附司馬氏集團,并推薦嵇康做官,嵇康為此作書拒絕出仕并與山濤絕交。文章語言潑辣,多嬉笑怒罵之詞,表達了作者狂放高傲的個性。文中對封建禮教公然表示輕蔑,自稱“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后作者因此被司馬昭殺害。
趙孟頫曾多次書寫這篇文章,除刻入"三希堂法帖"中的三件外,本篇趙孟頫書《與山巨源絕交書》為延祐六年,正其六十六歲去世前三年所書,寫于綠絹之上,通卷字勢,一氣貫注,清勁圓潤,是其晚年精品力作!最適宜學書者臨摹之用。
康白:足下昔稱吾于潁川,吾嘗謂之知音。然經(jīng)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從便得之也?前年從河東還,顯宗、阿都說足下議以吾自代;事雖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狹中,多所不堪,偶與足下相知耳。間聞足下遷,惕然不喜;恐足下羞····
庖人之獨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薦鸞刀,漫之膻腥。故具為足下陳其可否。
吾昔讀書,得并介之人,或謂無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強。今空語同知有達人,無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內(nèi)不失正,與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莊周,吾之師也,親居賤職;柳下惠、東方朔,達人也,安乎卑位。吾豈敢短之哉!又仲尼兼愛,不羞執(zhí)鞭;子文無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濟物之意····
也。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堯、舜之君世,許由之巖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數(shù)君,可謂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動,各附所安。故有處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論。且延陵高子臧之風,長卿慕相如之節(jié),志氣所托,不可奪也。
吾每讀尚子平、臺孝威傳,慨然慕之,想其為人。少加孤露,母兄見驕,不涉經(jīng)學。
性復疏懶,筋駑肉緩,頭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悶癢,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轉(zhuǎn),乃起耳。又縱逸來久,情意傲散,簡與禮相背,懶與慢相成,而為儕類見寬,不功其過。又讀《莊》、《老》,重增其放。故使榮進之心日頹,任實之情轉(zhuǎn)篤。此由禽鹿,少見馴育,則服從教制;長而見羈,則狂顧頓纓,赴蹈湯火;
雖飾以金鑣(bio馬嚼子兩頭露在嘴外的部分:分道揚鑣,同“鏢”),飧以嘉肴,逾思長林而志在豐草也。
阮嗣宗口不論人過,吾每師之,而未能及。至性過人,與物無傷,唯飲酒過差耳。至為禮法之士所繩,疾之如仇,幸賴大將軍保持之耳。以不如嗣宗之賢,而有慢馳之闋(què停止,終了。量詞指詞或歌曲);又不識人情,暗于機宜;無萬石之慎,而有好盡之累,久與事接,疵(c
毛病)釁日興,雖欲無患,其可得乎?
又人倫有禮,朝庭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臥喜晚起,而當關(guān)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鉤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動,二不堪也。危坐一時,痹[bì
中醫(yī)指由風寒濕引起的肢體麻木或疼痛的病,原作病頭內(nèi)加卑,痹之異體字]不得搖,性復多虱,把搔無已,而當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書,又不喜作書,而人間多事,堆案盈機,不相酬答,則犯教傷義,欲自勉強,則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吊喪,而人道····
以此為重,己未見恕者所怨,至欲見中傷者;雖瞿然自責,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順俗,則詭故不情,亦終不能獲無咎無譽,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當與之共事,或賓客盈坐,鳴聲聒(gu
聲音嘈雜,使人厭煩)耳,囂塵臭處,千變百伎[jì],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煩,而官事鞅掌,機務纏其心,世故繁其慮,七不堪也。又每非湯、武而薄周、孔,在人····
間不止此事,會顯世教所不容,此其甚不可一也。剛腸疾惡,輕肆直言,遇事而發(fā),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統(tǒng)此九患,不有外難,當有內(nèi)病,寧可久處人間邪?
又聞道士遺言,餌術(shù)、黃精,令人久壽,意甚信之。游山澤,觀魚鳥,心甚樂之。一····
行作吏,此事便廢,安能舍其所樂,而從其所懼哉!
夫人之相知,貴識其天性,因而濟之。禹不逼伯成子高(唐堯時人。相傳堯治天下,他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時,他認為“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亂自此始”,就隱居耕種。見《莊子·天地》。亦省稱“伯成”),全其節(jié)也。仲尼不假蓋于子夏,護其短也。近諸葛孔明不逼元直以入蜀,華子魚(華歆xn,三國時人)不強幼安(管寧,字幼安,三國時人)以卿相。此可謂能相始終,真相知也。足下見直木必不可為輪,曲者不可為桷(jué
方形的椽子),蓋不欲以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
四民有業(yè),各以得志為樂,唯達者為能通之,此足下度內(nèi)耳。不可自見好章甫,強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養(yǎng)鴛雛以死鼠也。吾頃學養(yǎng)生之術(shù),方外榮華,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無為為貴,縱無九患,尚不顧足下所好者。又有心悶疾,頃轉(zhuǎn)增篤,私意自試,不能堪其所不樂。自卜已審,若道盡途窮則已耳。
足下無事冤之,令轉(zhuǎn)于溝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歡,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歲,未及成人,況復多病,顧此悢悢(liàng
,悲傷,惆悵),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養(yǎng)子孫;時與親舊敘闊,陳說平生。濁酒一杯,彈琴一曲,志愿畢矣。足下若嬲(nio戲弄糾纏)之不置,不過欲為官得人,以益時用耳。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若以俗人皆喜榮華,獨能離之,以此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長才廣度,無所不淹,而能不營,乃可貴耳。若吾多病困,欲離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豈可見····
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共為歡益,一旦迫之,必發(fā)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獻之至尊,雖有區(qū)區(qū)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為別。嵇康白。
此卷所書共計137行,每行約12字。為趙氏66歲時所作,然長篇巨幅多至1500余言,仍覺精力彌滿,仿佛一氣呵成。
行書風格集眾家之長,充分體現(xiàn)了趙氏固有的特色,也稍雜李邕筆意,并上挹東晉風流,有鐘、王余韻。所謂人書俱老,漸入化境,此卷可以當之。故觀賞或臨摹此卷,除應注意其點畫的功力外,更應綜觀全篇,領(lǐng)悟它的神韻。
此卷雖為行書,然章草筆意極濃。這里僅指它與趙氏存世的其它行書作品比較而言、并不是說它全用章草筆法。具體來說,通卷基本上仍是趙孟頫的一貫行書家數(shù),獨獨從59行末“上官三”字以下至68行“五不堪也”數(shù)行中,章草筆意屢見,且比較集中。但奇怪的是,這不僅毫無乖離之感,反覺光彩照人。這種水乳交融的情況,正說明趙氏博取眾長,臻入化境的深厚功力,不愧為書壇上的廣大教化主之一。進而言之,趙氏所臨《急就章》,全用章草筆意而美感反不及此卷中屢見章草筆意的幾行,這大約就是“臨”與“以己意出之”的區(qū)別吧。“臨”是以己就人,個性受到抑制;“以己意出之”,則主動權(quán)在我,容易發(fā)揮個人的特點。此卷信手寫來,胸中本無芥蒂,及至寫到上述數(shù)行,不覺順勢出以章草筆法,因而就更顯得古意盎然,靈氣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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