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錫純在汲取《黃帝內經》《金匱要略》《醫門法律》三家之長的基礎上,首創“胸中大氣下陷”學說,為傳統中醫理論注入了新鮮血液,對中醫臨床實踐具有較高指導價值。 首創胸中大氣下陷說 《黃帝內經》中有“宗氣泄”“氣少”“氣海不足”等描述,《金匱要略》有“大氣一轉”之說,喻嘉言創立了“胸中大氣” “胸中陽虧”概念,卻無“胸中大氣下陷”之說。張錫純在《黃帝內經》啟發下,結合喻嘉言“胸中大氣”概念,首創“胸中大氣下陷”之名,言:“愚既實驗得胸中有此積氣與全身有至切之關系,而尚不知此氣當名為何氣。涉獵方書,亦無從考證。惟《金匱》水氣門桂枝加黃芪湯下,有‘大氣一轉,其氣乃散’之語。后又見喻嘉言《醫門法律》謂‘五臟六腑,大經小絡,晝夜循環不息,必賴胸中大氣,斡旋其間’。始知胸中所積之氣,當名為大氣。因憶向讀《內經》熱論篇有‘大氣皆去病日已矣’之語,王氏注大氣,為大邪之氣也。若胸中之氣,亦名為大氣,仲景與喻氏果何所本。且二書中亦未嘗言及下陷。于是復取《內經》挨行逐句細細研究。乃知《內經》所謂大氣,有指外感之氣言者,有指胸中之氣言者。且知《內經》之所謂宗氣,亦即胸中之大氣。并其下陷之說,《內經》亦嘗言之。煌煌圣言,昭如日星,何數千年著述諸家,不為之大發明耶。” 證候表現 張錫純在《黃帝內經》和《醫門法律》的基礎上,首次系統論述胸中大氣下陷之證候:“治胸中大氣下陷,氣短不足以息,或努力呼吸,有似乎喘,或氣息將停,危在頃刻。其兼證,或寒熱往來,或咽干作渴,或滿悶怔忡,或神昏健忘,種種病狀,誠難悉數。其脈象沉遲微弱,關前尤甚。其劇者,或六脈不全,或參伍不調”。他又說:“此氣一虛,呼吸即覺不利,而且肢體痠懶,精神昏聵,腦力心思為之頓減。若其氣虛而且陷,或下陷過甚者,其人即呼吸頓停,昏然罔覺。” 喻嘉言首次提出“右寸主胸中大氣”說法,言:“然則大氣于何而診之?《內經》明明指出,而讀者不察耳。其謂上附上,右外以侯肺,內以候胸中者,正其診也。肺主一身之氣,而治節行焉。胸中包舉肺氣于無外,故分其診于右寸主氣之天部耳。”張錫純繼承并發展了喻嘉言“右寸主胸中大氣”的學術思想,他認為胸中大氣下陷見于右寸凹陷無力為其常,見于左寸凹陷無力為其變,言:“然其脈之現象,或見于左部,或見于右部,或左右兩部皆有現象可征,且其脈多遲,而又間有數者,同一大氣之下陷也,何以其脈若是不同乎?答曰:胸中大氣包舉肺外,原與肺有密切之關系,肺之脈診在右部,故大氣下陷,右部之脈多微弱者其常也。然人之元氣自腎達肝,自肝達于胸中,為大氣之根本。其人或肝腎素虛,或服破肝氣之藥太過,其左脈或即更形微弱,若案中左部寸關尺皆不見,左脈沉細欲無,左關參伍不調者是也。至其脈多遲,而又間有數者,或因陰分虛損,或兼外感之熱,或為熱藥所傷,乃兼證之現脈,非大氣下陷之本脈也。” 綜合分析張錫純之論述,胸中大氣下陷之診斷要點有:肺系癥狀;心系癥狀;腦系癥狀;其他:寒熱往來、咽干作渴、肢體不遂等;舌脈:舌質淡或淡紅或淡暗,右寸或左寸凹陷沉弱無力,或右寸關或左寸關凹陷沉弱無力,或左部脈寸關尺整體皆沉弱微無力,或右部脈寸關尺脈整體皆弱微無力,或兩部脈寸關尺整體皆沉弱微無力,或上述情況下更伴有三伍不調。前4則癥狀表現中但見一癥,結合舌脈便可考慮判斷為“胸中大氣下陷”。 病因分析 《黃帝內經》首次提出饑餓是導致胸中大氣虧虛的主要原因這一觀點,如《靈樞·五味》曰:“故谷不入半日則氣衰,一日則氣少矣。”喻嘉言首次提出胸中大氣虛衰常與“醫咎”密切相關,并特立戒律一條以警示醫者:“凡治病,傷其胸中正氣,致令痞塞痹痛者。此為醫咎。雖自昔通弊,限于不知,今特著為戒律,不可獲罪于冥冥矣。”喻嘉言還說:“今人多暴其氣而罔顧,迨病成,復損其氣以求其理。如《本草》云枳殼損胸中至高之氣,亦有明言,何乃恣行無忌耶?”張錫純也發現胸中大氣下陷與醫者過用破氣藥有關,言:“人覺有呼吸之外氣與內氣不相接續者,即大氣虛而欲陷,不能緊緊包舉肺外也。醫者不知病因,猶誤認為氣郁不舒而開通之。其劇者,呼吸將停,努力始能呼吸,猶誤認為氣逆左喘而降下之,則陷之益陷,危險立見矣。”張錫純在《黃帝內經》“饑餓致胸中大氣虛衰”和喻嘉言“醫咎傷胸中正氣”認識的基礎上,首次系統論述了胸中大氣下陷的種種病因,言:“其證多得之力小任重,或枵腹力作,或病后氣力未復勤于動作,或因泄瀉日久,或服破氣藥太過,或氣分虛極自下陷。種種病因不同。” 就現代生活而言,以下情況都可導致胸中大氣下陷:過度勞作,包括過度體力勞動、過度房勞、過度腦力勞動、過度言語等;過度饑餓;大病過后;中醫過用或久用疏肝理氣、行氣破氣、活血破血、苦寒敗胃、辛燥發散、攻積瀉下、化痰利濕、攻逐水飲等藥物,西醫過用或濫用抗生素、激素、化療藥物、手術等。 病機和兼證 胸中大氣下陷的基本病機是胸中大氣虧虛下陷,不能撐持充養心肺腦髓,出現咳嗽、喘息甚至呼吸頓停、心悸、神昏健忘等心肺腦病變。張錫純言:“夫大氣者,內氣也。呼吸之氣,外氣也。人覺有呼吸之外氣與內氣不相接續者,即大氣虛而欲陷,不能緊緊包舉肺外也。醫者不知病因,猶誤認為氣郁不舒而開通之。其劇者,呼吸將停,努力始能呼吸,猶誤認為氣逆作喘而降下之,則陷者益陷,兇危立見矣。……其滿悶者,因呼吸不利而自覺滿悶也;其怔忡者,因心在膈上,原懸于大氣之中,大氣既陷,而心無所附麗也;其神昏健忘者,大氣因下陷,不能上達于腦,而腦髓神經無所憑借也。” 由于患者稟賦不同、疾病新久不同、病情嚴重程度不同,疾病兼證不同,病機有所不同。 常見以下幾種情況:胸中大氣下陷兼有心肺陽虛,出現心冷、胸中冷、背緊惡寒、咳吐涎沫等;胸中大氣下陷兼有肝氣郁結,出現胸脅撐脹疼痛、胸悶、嘆息等;胸中大氣虧虛下陷兼有肢體經絡郁滯,出現肢體麻木、頹廢或偏枯;胸中大氣下陷兼有脾胃虛弱、中氣下陷,出現小便不禁、小腹下墜、納呆、腹脹下墜、便溏等;胸中大氣下陷兼有腎精虧虛,出現腰膝酸軟、腰痛等;胸中大氣下陷兼有氣不攝血,出現導致婦女崩漏、尿血、便血等;胸中大氣下陷兼有氣不載津上承外達出現咽干作渴、口干、眼睛干澀、皮膚干澀等;胸中大氣下陷兼有蓄極宣升發熱,出現寒熱往來病證。張錫純言:“其時作寒熱者,蓋胸中大氣,即上焦陽氣,其下陷之時非盡下陷也,亦非一陷而不升也。當其初陷之時陽氣郁而不暢則作寒,既陷之后陽氣蓄而欲宣則作熱,迨陽氣蓄極而通,仍復些些上達,則又微汗而熱解;其咽干者,津液不能隨氣上潮也。” 藥物及方劑 張錫純補養胸中大氣的主要藥物有生黃芪、人參、山萸肉、桑寄生,升提胸中大氣的藥物主要有柴胡、升麻、桔梗、桂枝。生黃芪、人參直補胸中大氣;山萸肉、桑寄生補肝腎先天之氣以補胸中大氣;柴胡、升麻、桔梗、桂枝升舉胸中大氣下陷。柴胡、升麻、桔梗三藥性涼,用于胸中大氣下陷證屬熱者為宜。桂枝性溫,用于胸中大氣下陷證屬寒者為宜。所以,張錫純治療胸中大氣下陷兼有心肺陽虛的回陽升陷湯中,不用柴胡、升麻、桔梗、知母,僅保留生黃芪,而后加桂枝溫升大氣,加干姜溫煦心肺之陽。 張錫純首創治療胸中大氣下陷之方劑——升陷湯。該方由生黃芪六錢、知母三錢、柴胡一錢五分、桔梗一錢五分、升麻一錢組成。氣分虛極下陷者,酌加人參數錢,或再加山萸肉數錢,以收斂氣分之耗散,使升者不至復陷更佳。若大氣下陷過甚,至少腹下墜,或更作痛者,宜將升麻改用錢半,或倍作二錢。張錫純言:“升陷湯,以黃芪為主者,因黃芪既善補氣,又善升氣。且其質輕松,中含氧氣,與胸中大氣有同氣相求之妙用。唯其性稍熱,故以知母之涼潤者濟之。柴胡為少陽之藥,能引大氣之陷者自左上升,升麻為陽明之藥,能引大氣之陷者自右上升。桔梗為藥中之舟楫,能載諸藥之力上達胸中,故用之為向導也。至其氣分虛極者,酌加人參,所以培氣之本也。或更加萸肉,所以防氣之渙也。至若少腹下墜或更作疼,其人之大氣直陷九淵,必需升麻之大力者以升提之,故又加升麻五分或倍作二錢也。方中之用意如此,至隨時活潑加減,尤在臨證者之善變通耳。” 升陷湯是治療胸中大氣下陷的基礎方。根據其兼證不同,張錫純又創立了一系列方劑,筆者稱其為“升陷湯類方”。筆者整理張錫純治療胸中大氣下陷的基礎方及其類方共計27首,分別為:升陷湯、回陽升陷湯、理郁升陷湯、理脾升陷湯、加味補血湯、補偏湯、振頹湯、固沖湯、安沖湯、理沖湯、理沖丸、玉燭湯、和血熄風湯、滋乳湯、升肝舒郁湯、加味桂枝代粥湯、健運湯、健運丸、活絡祛寒湯、加味黃芪五物湯、十全育真湯、玉液湯、升麻黃芪湯、氣淋湯、加味玉屏風散、黃芪膏、清金益氣湯。這些方劑中,有的明確指出是從胸中大氣下陷出發加以治療,有的并沒有明確說明從胸中大氣下陷論治,但其實質仍屬張錫純胸中大氣學術思想之范疇。從中可以看出,胸中大氣下陷學術思想貫穿《醫學衷中參西錄》始終。 相關證候鑒別 寒飲結胸證 胸中大氣下陷證和寒飲結胸證都有胸悶氣短,舌象都可見淡舌,脈象都可表現為微細遲弱,二者的不同點為:寒飲結胸胸中自覺有寒涼感,胸中似有物壓迫感,而胸中大氣下陷胸中無寒涼感,也無物壓迫感,只是感覺上氣與下氣不相接續,如喘狀;寒邪結胸證舌苔水滑,胸中大氣下陷證舌苔偏干。 二者的聯系點為:胸中大氣下陷證可以向寒飲結胸證發展,寒飲結胸證也可以向胸中大氣下陷證發展,兩證可以相兼出現。 肝氣郁結證 中氣下陷證 胸中大氣下陷證和中氣下陷證的共同點是:都有氣陷證:全身乏力、頭暈、頭昏、惡寒、氣短懶言、咳喘、口干口渴、自汗、內臟脫垂、舌淡苔白、脈沉弱等臨床表現;都需要補養元氣、升陽舉陷;方中都有黃芪、柴胡、升麻三味藥物。 二者的不同點為: 部位不同:胸中大氣下陷在胸中,中氣下陷在中焦脾胃; 輕重不同:一般來說,大氣下陷病情重,中氣下陷病情輕; 表現不同:胸中大氣下陷癥狀以呼吸和心腦不能充養為中心,不兼脾胃虛弱證;中氣下陷主要表現以脾胃虛弱癥狀為核心; 治法不同:因為胸中大氣下陷不伴有中氣不足,故治療方法是補養元氣、升陽舉陷;中氣下陷主要是中氣不足,故治療方法是健脾益氣、升陽舉陷; 方藥不同:胸中大氣下陷用升陷湯,藥物是生黃芪、柴胡、升麻、桔梗、知母,方中不用黨參、白術、炙甘草、當歸、陳皮健脾益氣養血等,為辛甘平潤之劑;中氣下陷方用補中益氣湯,藥物是生黃芪、當歸、黨參、白術、炙甘草、陳皮、柴胡、升麻,屬辛甘溫之劑; 劑量不同:胸中大氣下陷病情重,病勢急,而脾胃又能正常運化,故升陷湯量大功專,生黃芪用量六錢,全方共13錢,力以升舉,作用較速;中氣下陷證病情輕,因有脾胃虛弱,故小量頻投,生黃芪僅用一錢,人參僅用三分,全方總量3.3錢,緩圖其功,使脾胃之氣得以復蘇。 二者的聯系點為: 胸中大氣下陷證可以向中氣下陷證發展,中氣下陷證也可以向胸中大氣下陷證發展,兩證可以相兼出現。一般多是中氣下陷日久導致胸中大氣下陷。正如張錫純所言:“間或有中氣下陷,泄瀉日久,或轉致大氣下陷者,可仿補中益氣湯之意,于拙擬升陷湯中,去知母加白術數錢。” 臨床應用 胸中大氣下陷常常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因此在臨床上單純使用升陷湯的機會并不多,更多則是使用升陷湯及其類方加減治療疾病。如用升陷湯合用四君子湯、補中益氣湯、張錫純資生湯加減治療脾胃虛弱證;用升陷湯合用增液湯、生脈飲、沙參麥冬湯、天王補心丹加減治療氣陰兩虧證;用升陷湯合用六味地黃丸、杞菊地黃丸、水陸二仙丹、桑螵蛸散等加減治療腎陰虧虛兼有氣虛證;用升陷湯合用資生湯、半夏瀉心湯、旋覆代赭湯、黃連溫膽湯、連樸飲、連蘇飲加減治療脾氣虧虛、濕熱中阻證者;升陷湯合用資生湯、止嗽散、小青龍湯加減治療脾肺氣虛、痰飲內阻證;升陷湯合用資生湯、止嗽散、清氣化痰丸、小陷胸湯、麻杏甘石湯、桑菊飲加減治療脾肺氣虛、痰熱內阻證者;升陷湯合用歸脾湯、酸棗仁湯、甘麥大棗湯加減治療心脾兩虛證;升陷湯合用資生湯、梔子豉湯、黃連溫膽湯加減治療脾胃虛弱、痰熱擾心證者;升陷湯合用血府逐瘀湯、補陽還五湯治療氣虛血瘀證;升陷湯合用瓜蔞薤白白酒湯加減治療氣虛痰阻證;升陷湯合用六一散、五苓散加減治療胸中大氣下陷、膀胱氣化失司證等。根據張錫純胸中大氣下陷學說,筆者臨床常用生黃芪、當歸、山藥、白術、雞內金、山萸肉、桑寄生等藥物治療五臟六腑元氣皆虛的各種慢性虛勞性疾病,取得了良好療效。 張錫純的胸中大氣下陷學說貫穿于《醫學衷中參西錄》之始終,篇幅浩大,分布廣泛,論述精細,用心良苦。(張再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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