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永剛
在冬天的諸多菜蔬中,芥菜的長相最丑陋,土里土氣,憨頭憨腦,一臉坑坑洼洼的麻子,一副矮胖敦實的身材,圓球狀的根莖活脫脫就像一個疙瘩,故而鄉間形象地將其稱為“芥疙瘩”,因其芥辣味兒十足,也有人叫作“辣疙瘩”。同樣是長在地下的根莖菜蔬,白蘿卜肌膚細膩光滑,出落得溫潤水靈,即便是生吃也清脆甘甜,芥疙瘩卻不然,一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皮糙肉艮,硬若牛筋,甭說生吃了,湊近聞聞就有一股子沖鼻的辣味。元代王禎所著的《農書》中是這樣描述芥疙瘩的:“其氣味辛烈,菜中之介然者,食之有剛介之象,故字從介。”
昔日的鄉間,各家各戶都開辟有菜園,蘿卜白菜芥疙瘩,年年都要種,種的時令遵循“頭伏蘿卜二伏芥,三伏里頭種白菜”的古訓。等上百十來天,秋末冬初便可大獲豐收。蘿卜白菜性格平和,隨遇而安,可熱炒可涼調可腌制,也可與眾多菜蔬默契搭配,成就了一段段食坊佳話。芥疙瘩卻和它們迥然不同,脾性暴躁,個性鮮明,特立獨行,與眾多菜蔬都格格不入,可謂是菜蔬家族中的另類。鄉諺說:不怕門門通,就怕一門精。人也好,物也罷,一輩子專注于一件事,且能做得盡善盡美,就很了不起,芥疙瘩就是這樣。其貌不揚的芥疙瘩,看似是處不多,用處不大,卻有自己的獨到之處,那便是其作為經典咸菜食材的高度,連能做百樣菜的蘿卜白菜都無法企及,更談不上超越。
鄉諺說:富人一本賬,窮人一壇醬。咸菜和醬是孿生兄弟,在昔日的鄉間,調配著農家缺油少菜寡淡無味的尋常生活。一個個憨頭憨腦的芥疙瘩被腌制在壇壇罐罐里,發酵成歲月的醇香味道,漸次走入一家老小的粗瓷大碗,成為舌尖上的風味小菜。剛從地里拔出來的芥疙瘩雖然肥大鮮嫩,但青氣大,辣味重,立即腌制味道苦澀,口感也差,必須洗凈控水,削去斑塊,拽掉須根,晾曬至半干發蔫兒,方可曬出青氣和辣味。過去沒有精鹽,腌制芥疙瘩用的都是俗稱“鹽疙瘩”的大粒鹽,比例大概是一斤鹽十斤芥疙瘩。腌制方法倒也簡單,也就是“一層芥疙瘩一層鹽”,即先在缸底撒上一層大粒鹽,碼上一層芥疙瘩,然后再撒上一層鹽、碼一層芥疙瘩,等芥疙瘩整齊碼好后,將菜缸封口或者在最上面壓上一塊大石頭即可。放置陰涼處大概20天,一缸芥疙瘩就大功告成。此法腌制出的囫圇芥疙瘩,鹽分沒有完全浸入里面,吃起來脆生生的,口味較為清淡。也有人喜歡吃五香味的芥疙瘩塊兒,腌制工藝稍微復雜一些。將洗凈晾曬后的芥疙瘩切成四至八塊兒,放入盆中撒鹽攪拌后置入腌菜缸。即便是曬至半干的芥疙瘩,仍含有大量水分,一遇到鹽水就控了出來,這些水俗稱“老汁兒”,隨著老汁兒釋放出來的還有苦味澀氣。過上幾天,等芥疙瘩塊兒上的汁水控得差不多了,舀出缸里的老汁兒,加入花椒、八角、茴香、辣椒等作料,熬煮成濃香的大料水,待放涼后倒入缸中,水的多少以剛好沒過芥疙瘩塊兒為宜。等芥疙瘩塊兒在缸中泡上十天半月,泡透也泡軟了,五香芥疙瘩就做好了。
等腌制的時日一到,啟封開蓋或者搬下石頭,缸中的芥疙瘩得以重見天日,原本潔白如玉的顏色經過一段時間的腌漬發酵,變成了鮮亮通透的微黃,散發著咸菜醇厚綿遠的香味。腌成的芥疙瘩沒有了原先粗暴的脾性,性格變得平和隨意,吃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咸香爽脆,很有嚼頭,回味無窮。腌成的芥疙瘩有多種吃法,可切絲可削片,可涼拌可熱炒,各有各的風味。農家最常見的吃法是將芥疙瘩切成細絲,放上蔥絲、香菜、醋涼拌,再淋上幾滴香油,是很不錯的最佳佐餐小菜。居家過日子,腌制好的芥疙瘩是莊戶人家的主菜,出門在外,芥疙瘩還是隨身攜帶必不可少的干糧。走到半路肚子餓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取下身上背的干糧袋,掏出干饃吃上兩嘴,啃一塊芥疙瘩,喝兩口自帶的涼白開,便是路途上一頓果腹的簡單餐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