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直覺主義的形而上學基礎 柏格森之生命哲學可以說是“二戰”前影響最大的哲學流派之一,其所標榜的直覺主義不僅在 19 世紀末至 20 世紀初引發了一場反叛實證主義的世紀末狂潮,更成為現代西方哲學從理性主義轉向非理性主義的一個路標。究其根本,這種改變主要源于柏格森對于傳統哲學中主要概念的理解所發生的轉變。 在柏格森看來,發軔于古希臘的早期哲學本屬自然哲學之列,其本質是以感覺與知覺的方法去認識和理解世界,以世界的本原為某種具體可感之物的方式構建了最初的形而上學問題。但自柏拉圖以始,哲學家們對世界的理解便發生了改變。他們認識到感覺與知覺之大限,發現單憑感覺并不能徹底認識甚至描述世界,反而是以借助概念的推理方法更能夠準確看待、解決形而上學問題。哲學家們想以抽象、推理的辦法擴大感知的范圍從而徹底完成對世界的認識。然而,柏格森認為,這套自柏拉圖以來的哲學傳統卻使方法與目的徹底背道而馳。抽象思維不僅沒有在把握實在的過程中擴大知覺的范圍,反而將實在中“大量的質的差別”泯滅消除掉了,在量化衡量的過程中,我們的部分知覺在對具體的敏銳洞察力被大大削弱了。 但是,二千多年的哲學傳統卻始終卻都以理智的方法,去追求對最終實在的全面把握。在柏格森看來,這種理性的方法絕不是進入形而上學的最佳辦法,甚至是一個巨大的錯誤!柏格森認為,這個錯誤正賦予他一個歷史重任,一個糾正人的認識方法,甚至使人與世界關系重回正軌的重任。這迫使他急切地要建立起一種不同于傳統哲學的哲學。這種哲學要使人正確地把握實在,不單要寄希望于理智,更要以正確的知覺與直覺去直面本質,只有做到這一點的哲學,才能稱之為真正的哲學,而這便是柏格森之直覺哲學。 柏格森曾對其直覺主義表現得頗為自負,他認為,直覺的方法可以替代僵硬的概念去把握流動實在,這種對于思想方向的扭轉,得以使人們達到絕對的、真正的實在。而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真正自覺的哲學”,正是“人們殷切期望”已久的真正的“形而上學與科學的結合”。這種哲學所帶來的成就將為人類思想的發展做出“不朽的貢獻”。那么,這種直覺主義本質究竟何在?在哲學史上又該居何地位?究竟有何種值得批判與借鑒之處呢?筆者將在下文之中對直覺主義所涉及的問題進行一一探討,以求尋得答案。 第一節對傳統時空觀的批判 柏格森的哲學始于他對意識及其直接材料的分析。 在這種分析中,柏格森堅持在表象之中尋找絕對,在流變之中發現精神的直接性,正是由此,柏格森發現了時間存在著的兩種不同分類方式——內時間與外時間,進而在此基礎上挖掘了人的精神世界與外在物質世界之間的差異。 準確地說,柏格森對時間的研究,始于其對意識領域內之空間觀念的界定。 在柏格森看來,人們關于空間的認識通常秉持著以下兩種傳統觀念:其一,是將其視作“物理性質的一個方面”,視作“性質的性質”,也就是說,空間是一種抽取,是某些所謂表象性感覺所具有的共同因素;而另一種觀點則認為,物理事物的諸屬性是不占據空間的,空間是后來添加給諸事物的東西,它可脫離諸性質且可單獨存在的東西。而無論哪一種觀點,在柏格森看來,其對于空間的理解都是脫離了心靈的活動的。一旦離開了“綜合的心靈”,那些“不占空間的屬性”所帶來的感覺便只能是“不占空間的感覺”,最終也不會形成我們通常意義上所說的空間。即是說,只有當心靈發動某種動作,“空間”才得以產生。而這一動作,實際是人所特有的,是同時顧及到這些感覺又把它們并置排列的,從空虛到純一媒介的直覺。倘若沒有心靈的運動,空間實質上是不存在的。因為此時存在的,只有對廣度的知覺。而當素材進入到我們的意識,可以為我們所思考時,我們實質上是將某種同質的、無差別的空間形式,投射到了真實的廣延背后。即是說,空間是人憑借心靈或思維去把握的一種觀念,它不是純然的存在,而是人思維的產物。由此可見,在柏格森的哲學里,空間是依心靈的統覺而存在的,其本身沒有任何性質,是數量性的,并且總是同物質、機械性及理智、知性相聯。 它是一種相互同質,卻又外于彼此的東西。從這點來講,空間是可測量的,卻是僵化的。而知性在認識事物的過程中,正是習慣于將事物視作不動的、可分解為空間化的東西。這是柏格森對于空間的分析,也是其為自己時間理論的提出而做的鋪墊。 在對其空間理論進行了詳細分析闡述之后,柏格森又進一步提出了其對傳統時間觀的批判。在柏格森看來,傳統哲學總是將時間視為一種量化的時間,這種 時間其實并不是真正的時間,只是某種同質的東西在“純一媒介”中持續增加。 用柏格森的話講,這只是空間化了的時間。如果我們把“時間當作意識可在其中開展的純一媒介”,那么其實就等于說“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的重新依靠空間”,“使空間的鬼影重新在思想意識中作祟”。 柏格森認為,這種對于時間的理解,只是將時間視為由同質而外于彼此的一個個瞬間規則地拼接而成,當它們彼此緊湊的排列成的一個整齊的連續序列之后,時間便成為了與對空間中以點連線般相似的機械重復,任何瞬間都沒有本質上的差別。這就如我們以物理上的鐘表時間來表述時間的方法一致,不過是將時間按照空間的網格做好數字的機械、重復地排序。或許外在于我們的物質的東西,可以從媒介的純一性上得到時間和空間兩種外在性,但我們的意識狀態在本質上并不是異于彼此的,因而如果我們將時間“當作一種純一媒介而意識狀態被散布于時間之中,意識狀態才變成外于彼此的”。如此,有違人的意識的連貫性,更是一種空間對內心綿延(時間)的僭越。 事實上,當我們試圖以某種方式分割并且計量時間的時候,我們的思維便己經將空間的概念帶入了時間。我們意識的直接材料往往源于外界對我們產生的感官刺激,而對我們產生刺激的物體處于空間中,因此我們的意識材料難免帶有物質的空間性。基于這種空間性,我們就把意識以空間變化的形式割裂并重組起來,這種組合難免使我們的時間帶有了空間的性質。這種依附于空間的時間,在科學研究和日常生活中都體現出一種便利性,因為科學可以將流動的時間從運動中抽離出來,放進空間的小格子里予以精確的計算。 因而這是物理學家所善于統計的時間,同時也是日常生活中具有功利性的時間,因為這種靜止、確定、空間化時間才能為人們所理解和表達,也因此使人們在得以交流的基礎之上,逐漸忽視了真正的時間性。從本質上講,這是空間對時間的僭越,是外在空間性對我們心靈的污染。這種侵蝕使我們逐漸忽視心靈的本質,在僵化而穩固的物質世界之中深陷沉淪,將外界的機械規律引入意識領域,從而徹底抽離了時間的活力并誤解了心靈的本質。 第二節兩種綿延與兩種自我 在柏格森看來,與傳統時間觀相對的當屬另一種時間,一種真正的時間,一種擺脫了空間性質的純粹時間。柏格森認為在傳統的時間觀中,人們通常將時間的本質忽略了。如同前文所述,這種空間化的時間,就像空間中的點線、或者一顆顆的算盤珠一樣可數可計算,它忽略了時間之流時刻的異質性,因而只能以一種外在的方式機械地把握時間。但事實上,真正的時間流淌于我們的意識之流內,它是川流不息、連續不斷的且在性質上始終保持變化與多樣性的異質的東西,因而它無法度量,只可體認。也正是出于這種屬性,當我們澄清兩種時間的區別、去除了蒙蔽在心靈與意識材料上諸多遮蔽之后,我們才能發現這種真正屬于我們的內時間,這即是綿延,真正的綿延。 實際上,柏格森曾直言過綿延就是內時間,他的時間概念與綿延概念經常是混用在一起的。并且,正如柏格森區分了兩種時間一樣,他也同樣區分了兩種綿延:即真正的綿延和純粹介質的綿延。那么究竟如何理解綿延的兩種形態,即真正的綿延與純粹介質的綿延呢? 我們首先來看純粹介質的綿延。 純粹介質的綿延對應著前文所述的空間化時間,它是我們日常所用的鐘表時間,也就是數學、物理等科學處理而來的精確時間。它的本質是將各瞬間視作彼此同質的、外在的可排列的記號,然后將其如同物質事物般排列放置在空間的格子之中。這樣的時間只是一種非真實的象征,而這樣的綿延,也只能是一種非純粹的綿延。它不過是如同通過尺子測量長度、通過容器測量容量一樣,通過空間的符號與標記去分解、計量真正的綿延(時間),其結果只能得到作為介質的空間,而非真正的時間。因而,在柏格森看來,將某種均勻介質(空間)引入時間而理解到的綿延,僅能是一種非純粹的概念。 那么真正的純粹綿延應是何種形式的呢?柏格森說,這種代表著真正時間的綿延,當是每一瞬間彼此滲透,相互融合的,性質時刻變化卻又同時可以相互滲透的異質連續體。這個連續體中的任一部分都不存在清晰的界線,亦不存在任何數目上的親緣關系。因而在這種純粹異質的、連綿不斷的瞬間之流中,過去寄于現在之中,而現在又攜著過去一同長進未來,時間由此成為一個連綿不斷的流,而這條源流中的每一瞬間之間都存在著本質的區別。這種時間,才是柏格森認為的真正的時間。至于怎樣才能找到這種真正的時間,進入這種純粹的綿延,柏格森其實也給出了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告訴我們,綿延其實始終存在于我們直面經驗的心理事實之中,在沒有空間介入的意識之內。即是說,綿延是在我們心靈中的、一種時刻異質的連續體,并且在這些相互異質的瞬間之間不存在明確的分界線。由于尚無空間之介入,真正的綿延亦無可分割,因而期間的質的多樣性相互滲透,從而繼續融合為一,這種持續的變化與融合,就是綿延。柏格森認為,這種內心得以體驗到的純粹綿延,即是真正的實在,是永恒不變的本體,它是絕對的運動我們在外在世界不可能把握到它,只能在自我意識中憑直覺去體認,因為它本身即是心理過程,是一種意識之流。 它這種非空間、不可數的特點,與柏格森對于量與質,及一與多樣性的理解可以說完全相通。 我們前文提到過,柏格森的哲學始于其對意識直接材料的研究,那其中他便已提出人的心理狀態(如快樂、痛苦)只有強度上的相異,而不是任何數量上的差異。強度由最簡單的心理事實構成,每一刻心理事實的不同決定著它本身是不可重復的不同的性質的變化,唯有在極為特殊的、需要統計的情況下,我們才引入了空間和數量作為一種計量方法,而就是這些均質的衡量手段,將相異的性質偷換成了同一化的屬性。 這種置換也使我們的意識處于了相互區分的兩種意識狀態之中,由對兩種不同多樣性的關注,分別有了兩種意識運作方式:前種方式以帶有外來廣延的觀念、以數量上的多樣性為認識的基礎;而后種意識運作方式,則始終關注意識的深處運動,從深層回溯表層,是以對質的多樣性為基礎而形成的認識觀念。關注量的意識運作方式是屬物質性的,而關注質的意識運作方式則是意識形態的。如果后一種狀態不借助任何符號、象征去表達,那么它將永遠是質的變化,不可數且無法被表達,而一旦被捕捉、被表達,它也將失去原有的形態。正是出于這樣的原因,柏格森的哲學幾乎從不下達任何準確的定義,亦難成體系,因為對柏格森來說,任何定義都是對實在的僵化,而這種僵化正使我們離真理越來越遠。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能在柏格森不斷的否定中窺看到他眼中本原的樣子,至少在柏格森這種內與外的區分中,我們看到他顯然更看重后一種,那種排除了外在影響的的,剔除了廣延、空間侵蝕的,最初的心理事實單一連續的、異質的的變化,也即是柏格森所說的真正的綿延。 在綿延的基礎之上,柏格森又進一步提出了基本自我或深層自我概念。在柏格森看來,純物質是不具有綿延的,綿延只能屬于我們的心靈,或者說,是我們意識的一種性質。而自我是指我們整體連貫的的一系列的心理狀態,可以說也是我們的意識的一種體認。因而,他根據綿延所對應的兩種意識狀態,也將自我區分為表層自我和深層自我兩個部分。柏格森認為,傳統哲學總是在找尋我們的感性、情緒背后是否存在一個始終不變的自我,這其實是一個假問題,因為這無異于將人的情緒狀態視作一系列可分離的東西。實質上,表層自我或許是由一系列明確的知覺、觀念等意識因素并排置列而成,它們彼此外在,輪廓明確,這些意識因素及心理狀態連續構成一個數量式的組合整體即是表層自我。為增強適應現實生活的能力,我們將自己的內心狀態、感覺觀念等以可分割的外物和語言來加以規定,然而,概念、符號往往只能代表一個確定的意義,卻要對應多種心理狀態,因而柏格森認為,表層自我只是真正的深層自我在空間生活中投射下的陰影。而深層自我則深埋于表層自我之下,是我們要通過內省才能達到的內在狀態的自我。它不同于表面的、各心理狀態并置的眾多體,它是各意識因素及心理狀態彼此彌漫滲透、沒有分明的界限、永遠生成而彼此難以分離的連綿不斷的流。深層自我本質上是一種連續不斷的意識流,在這個意識之流中,各個意識因素之間都有質的區別,然而其間卻有沒有明確的界限,與其他意識融合在一起,每一瞬間的意識狀態都在之前的意識狀態之上填加了新的內容,從而形成一個連續的、性質式的、緊密不可分的整體。這種脫離了空間外物及語言等的規定的意識之流,保持了意識狀態的本來狀態,是真正時間里的真實的自我,即深層的自我。而這種深層自我以意識狀態的連續不斷的內在組織形式,構成了綿延,真正的時間。真正的、深層的自我,是一個內容豐富且有機統一的意識狀態,是“一個對于意識狀態加以組織并使之互相滲透的過程”,其中每一個意識狀態都繼承這過去所有的意識狀態,又伸展到新的意識狀態中,它們之間沒有過度,因而這種自我本身即具有創造性。而可以說,這種具有創造性的深層自我的內在組織形式就是綿延,因此有時柏格森也直接將深層自我等同于綿延。 柏格森早期的著作中,一直認為綿延只存在于人的意識里,因為人的意識中包含著記憶,而記憶則可以將過去帶入現在,亦可以將現在引入未來,在過去、現在、未來連續不斷地滲透與融合之中,意識才能被組織成一個不可分割之流,而這個意識之流就是綿延。而意識之外的物質,在此時的柏格森看來只是與意識相對的、空間化的、純粹物質的東西,盡管它們有變化,但它們沒有過去的記憶,永遠只有現在,只能同時發生,一切持續的屬性都是人的綿延賦予其中的空間屬性,而其本身過去的狀態實則早已消失。沒有記憶則無法綿延。因而綿延始終只能存在于人的意識內,而無法為外物所擁有。然而,隨著柏格森哲學的進一步發展,柏格森的觀點似乎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轉變。在其較為成熟的《創造進化論》中,他又進一步在兩種綿延及兩種自我的區分之上,提出一種生命哲學,他提出了宇宙的本體就是類似意識的生命,因而,宇宙及其中的萬物皆有綿延,甚而提出了宇宙的本體即是綿延的觀點。這種論述不僅化解了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二元對立,更為我們理解柏格森看待世界的方式敞開了一扇門,或許只有理解柏格森之世界奠基何處,我們才能更好的認清直覺在其哲學中所發揮的作用,故而我們不得不論及他的創造進化理論。 第三節 生命沖動與創造進化論 綿延的實質含義即運動、變易,因而事實上,其本身亦可以說是一個表述物體之變化特性的概念。然而,《形而上學導言》之中,柏格森最終將這種流動變化的變易性歸結為了最終的本體實在,并將其描述為“一種外在的”、“直接給予心靈的”、“可動性的”實在……他告訴我們,“如果我們同意把傾向看作是一種開始的方向變化,那一切實在就是傾向。”于是,作為實體的綿延,變成了沒有已造成的、只有永遠在創造的,沒有自我保持,只有永遠的正在變化的事物……而如果我們對以上觀點更加透徹地分析便會發現,變易由此成為了柏格森宇宙之中唯一真實的存在,并且這種變易之下沒有隱含著任何支撐變易的事物,它不再是任何事物或實體的屬性,也不再需要一個如同衣架子一樣支撐著各種屬性的實體,如此,毋寧說始終變易著的綿延即是實體本身。 在前文的分析之中,我們看到柏格森早期的綿延概念還僅限于人的意識之中,比如《時間與自由意志》一書中,柏格森也明確將綿延著的意識世界與外在的僵硬的物質世界加以區別,并將物質世界遠遠劃分在綿延領域之外。然而隨著柏格森思想的進一步發展,他又將綿延理論深入了世界之中,并由此提出一套創化論式的生命哲學,同時依此將宇宙及萬物的本質理解為一種“生命的沖動”,而這種生命沖動的本質就是生命自身連續、不間斷地創造與進化一一即綿延。 在后期的柏格森看來,綿延不僅處于人的意識狀態之內,同樣身處于世界之中,世界本身亦并非之前理解的那樣僵化不變,而是頗具創造性的一個生命不斷迸發的過程。由此而來,世界的本體、真正的存在便再不是什么意識也不是什么物質,而只是一種終極的流動和變化,這種變化就是綿延。正是由于綿延將宇宙中的各事物鏈接起來,宇宙不再是靜態的、所有孤立存在的總和,而是一股永恒的不斷的變化。然而,變化是存在的,但這卻不意味著變化的“事物”就一定存身于變化之中。不變“實體”,是人們以功利、實用的目光去理解、看待實在而得出結果,其最終目的不過是為了方便依此去更好地生活。但柏格森認為這種不變的“實體”其實只是一種假相,是人們對于變易、運動著的萬物抽象思維的僵化結果,是對連續不斷的變易固化與切割。而真實的綿延只有作為不可分的東西而被感知的時間, 變化無需載體,而這種無載體的生成,無確切有形之物的運動,就是綿延著的“生命之流”。由此,于意識中變易的綿延具有了實體性,而外界的變易同樣由創化著的變易賦予了實體性,宇宙和萬物因此都具有綿延的性質。綿延由此從人的意識的本質上升為整個世界的本質,作為世界的本原化生萬物。這即是柏格森的本體論學說。 柏格森將萬物都視作綿延運動的結果,生命創化的產物,而整個宇宙就是一整個由生命沖動的涌動支撐著的創造進化的過程。由此,與純意識領域的綿延不同,作為本體的綿延也就體現出了如下的兩個特點。 首先,作為本體的綿延,無論被表述為深層自我、生命沖動還是永恒變化等 不同概念,都難逃其不斷變化這一屬性。在傳統的形而上學中,本體始終被視作 一個不動不變、不生不滅的“是者”,無論是赫拉克利特的“活火”,柏拉圖的 “理念”,亦或笛卡爾的“實體”,這些本體的實在概念都是永恒靜止的實體。 而綿延則不同于前者,將目光聚焦在宇宙間永恒存在卻始終變易著的過程之上。 柏格森曾直言:“變易是有的,但是在變易的下面并沒有任何變易著的事物,變 易不需要一個支撐者。” 同樣地,運動的背后也沒有任何等待著運動的同一不變的對象,運動不代表著其下一定有一個可動的事物。因而,變易不再是實體或者任何事物的屬性,變易與運動即是事物本身、實體本身,宇宙的本體、根本的實在只能是一個連綿不斷、不可切割的時間之流。這個時間之流放在人的意識 中,就是處于意識深處的綿延,而置于外部物質世界之中,就成為“生命沖動” 本身。二者其實都是綿延、變易。而柏格森強調變化與流動才是宇宙中最真實的 存在,他這種否定某種具體事物、不變實體的本原觀點,正代表著其對在柏拉圖 以來的的永恒本體的本體論哲學思想的反思,亦是其對傳統實體觀念的反叛,更 是對赫拉克利特“流變”的觀點的呼應與回復。 其次,作為生命沖動的綿延具有創造性,可以創生萬物。作為生命沖動的綿 延,其本質仍是精神性的,內含與綿延概念依舊是一脈相通。柏格森將這種一切 生命本身天然具有的沖動力視作萬物發展進化的深層原因,而這種生命發展的深 層動力即是世界的綿延本體。自生命誕生以來,生命沖動就始終以一種向上、向 外并且向前的力量推動萬物間各種系統的進化與發展,那些自內向外逐漸被創造 出來的事物,依次連接,漸步生化。生命自肇始而起就是一股沖動的延續,而當 其不斷分化成各種相異的進化路線之后,生命也即不斷進行著發散式的進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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