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即刀劍 人間即江湖 白下 早些年,網絡紅人鳳姐宣稱自己愛看《故事會》和《知音》,被不少人嘲諷為沒文化沒品位低顏值的代表。2015年7月,鳳凰新聞客戶端正式邀請鳳姐作為簽約主筆。其前后形象的巨大反差,狠狠打了當年嘲笑她的人一巴掌。 個人認為,讀書這事兒,開卷即有益,下里巴人和陽春白雪,各有所長,就看你怎么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了。 === Chapter·one === 在古代,女孩少有人能撈著上學,也不讓出門逛街,談個戀愛都難上加難。難也有難的妙處,因為難,才有了祝英臺女扮男裝去讀書,愛上梁山伯的經典故事。當年看越劇,祝英臺百般調戲暗示,呆頭鵝梁兄依然一口一個賢弟叫著,急得我恨不能穿越回去揪著耳朵告訴山伯,英臺原是個女嬌娃。古人也沒法刷微信,沒法約定見面時間,張君瑞爬墻約會崔鶯鶯的好戲才能成為千古美談,才有了黛玉和寶玉橋邊桃樹下共讀西廂。 漫漫長夜實在難熬,干點啥啊?唯有讀書。為了讀書,匡衡鑿壁偷光,孫敬懸梁刺股,董仲舒三年不窺園,管寧割席分坐。車胤膽小不敢鑿壁偷光,就捉一堆螢火蟲裝紗布里用來照明看書。范文正公對自己更狠,每天煮一鍋小米粥,擱置一夜讓其凝固,用刀劃成四塊,就著點爛咸菜,每頓吃一塊。 爺爺與老舍先生 是什么讓我們遇見了 是什么讓距離更近了 === Chapter·two === 爺爺也是個酷愛讀書的人。 上個世紀二十年代,有過兩次直奉戰爭。一場戰爭過后,敗軍丟下很多尸體逃命而去,附近的百姓蜂擁戰場搶拾被丟棄的金銀細軟。人流中有位白衣少年,對金銀財寶視而不見,只要看到書,就緊緊抱在懷里,那天傍晚,他竟然撿到了《孫子兵法》《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名著。 有了書,爺爺就找塊草地看到天昏地暗,老奶奶四處找他,尋見了,揪著耳朵往家走,爺爺就笑嘻嘻跟著,一邊抖落書中夾著的草葉。那些藏在書中的草兒,知道爺爺讀書的快樂。 下雨了,草地沒法躺,爺爺就鉆進放置在揚子江邊的棺材里去讀書。棺材是那些還沒去世、家境富裕的人為自己百年后準備的。這些棺材就放置在江壁挖出的洞中。誰能想到,下面江水翻滾,江壁的棺材里,一個少年躺在里面,正忘我地沉醉在書的海洋。 爺爺成年后依然酷愛讀書,和他在重慶與老舍先生的交往有很大關系。抗日戰爭時期,爺爺在國民政府兵工署總務處任職,負責抗戰軍需用品的發放。 兵工署在重慶北碚,與老舍先生任職的編譯館是近鄰。當時,老舍先生還主持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工作,任常務理事、總務組長,并組織出版會刊《抗戰文藝》。 酷愛讀書的爺爺最喜歡去找老舍聊天。有段時間,兩人幾乎天天見面,喝喝茶,擺擺龍門陣,聊聊文學,借書,還書,一起吃頓飯。老舍先生長爺爺十幾歲,倆人的名字,一個帶春字,一個帶秋字。一見面,先一句“老舍先生”,后一句“劍秋先生”,相視一笑,人生難得一知己,龍門陣擺起。 年輕的爺爺愛玩鬧,喜歡拿著東西讓老舍先生閉著眼睛猜,老舍先生摸來摸去,總能猜準。有一次,爺爺看老舍先生情緒不高,就想逗逗他。正是盛夏,人們都穿得少,爺爺學濟公偷偷從大腿上搓了點灰,弄成個小泥丸,讓老舍先生猜。結果還是猜中了。惹得眾人都哈哈大笑。那是戰爭年代少有的歡愉時刻。 我想,老舍先生之所以喜歡和爺爺交往,是把其看作是了解社會、體驗生活、放松心情的一種方式。而對于爺爺來說,他見識到一位大文豪的親切、正直、幽默、熱愛生活的多面形象,并從中深受影響和教育。晨昏雨晴,這些,都成了爺爺后半生的寶貴精神財富。 父親與《駱駝祥子》 你從我的世界路過 依稀中有了作家夢 === chapter·three === 爺爺愛書,對父親影響很大。父親讀的第一本長篇小說,是當年老舍先生送給爺爺的一本《駱駝祥子》。1957年,微山湖發大水,微山境內方圓幾百里一片汪洋,父親家被政府遷移到濟南章丘的曹莊村住了一年,1958年又返回微山,被安排在火神廟暫住。火神廟是微山祭奠火神的地方,年久失修,已有些破敗。廟門口有個石墩子,這就成了父親看書學習的專屬之地。 1959年,父親讀小學三年級了,爺爺覺得他有閱讀能力了,就把珍藏多年的《駱駝祥子》拿出來給父親看。父親被老舍的語言藝術深深吸引,并萌發了立志當作家的夢想。 文革中,父親所在的微山一中也難逃劫難,校園的花草在運動之初就被當做“四舊”鏟除。學校的圖書室也被砸了,圖書或被燒,或被當成廢品拉到采購站賣掉,剩下的無人看管。一天,父親的發小蔣正義找來說,晚上趁天黑去找點書看,總比被燒了賣了強。倆人生平第一次去“偷書”。提著心吊著膽,最后,父親只拿了老舍先生的創作談《出口成章》和《小花朵集》。 回家后,父親把那兩本書遞給爺爺。爺爺不說話,雙手接過書,含著淚進了屋,半天沒出來。 彼時,老舍先生已投湖自盡。 “浪詩” 浪一首,浪一首 混混也要講逼格 === chapter·four ===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人們能吃飽飯了。倉廩實而知禮節,全國掀起讀書熱,文學青年成為最受歡迎的群體。 1980年,顧城寫下了“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詩句被15歲的北大新生海子看到了,海子喜歡的不得了,開始動筆寫詩,18歲名滿天下。 詩人們管詩歌朗誦叫“浪詩”。興致來了,就放下酒杯:“來,浪一首,浪一首。”整個八十年代,人們都醉在文學的海洋里。 多年后,最具江湖氣質的作家野夫橫空出現。柴靜在給其《身邊的江湖》一書序言中寫道: “八十年代的混混也比今天逼格要高。他們看誰不順眼便一腳踹翻,地上那位爬起來說,兄臺身手這么好,想必也是寫得一手好詩吧。” 白下 文學夢想生根發芽 慢慢開出枝葉和花 === chapter·five === 到了我這一代,愛讀書這事兒,被我遺傳到了。 除了買各種書,父親還自費訂閱了多年的《人民文學》《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十月》《收獲》《民間文學》《散文》《作品與爭鳴》等文學期刊。那時我正好到了父親當年看《駱駝祥子》的年齡。家里數不清的藏書和這些文學期刊對我的人生觀影響很大。四年級剛開學寫作文,題目叫《我的理想》。我在作文里長篇大論地寫下了我長大后要當作家的夢想。語文老師特意把我叫到辦公室,摸著我的腦袋鼓勵我。 文學的夢想執拗地在我幼小的心田生根發芽,慢慢開出了自己的枝葉和花兒。 當年,小說《紅高粱》先在《作品與爭鳴》上發表,后面還有幾篇對該文的評論。我讀得津津有味,對那個叫莫言的人產生了興趣。沒想到,1987年,小說《紅高粱》被拍成電影,放映時萬人空巷。學校包場,出了影院,我獨自往家趕,幾個男生在我身后大聲唱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頭……”我驚慌地回頭看了一眼,撒腿就跑,背后一片哄笑。 我看書看到憨癡楞傻,妹妹免費送我外號“大憨子”。只要是帶字的,不管啥內容,都拿來看看。上廁所前必須找本書拿著,絕不能空手進去,有一次臨進去前只摸到半張報紙,愣是把那個紙片上的每一個字都仔細看完了,包括報縫的小廣告,還找出倆錯字。 家里人要是找不到我了,母親就會淡定地說,保準在廁所看書呢,進去兩個多小時了! 十歲,我看完了中國四大名著。看不懂啊,在我眼里,黛玉就是個愛耍小性子的小心眼兒,我給她起了個外號叫“愛生氣”。我給小伙伴講《紅樓夢》,就用“愛生氣”代替林黛玉。 同年,我在一家國家級作文報刊登了一篇作文,得到20元稿費。簡直是一筆巨款從天而降啊,那時爸爸一個月工資才34.5元。我握著那20元錢,興奮了好久。 中學時期,想盡一切辦法偷看書,下課看,走路看,半夜拿手電筒躲被窩里看一整夜不睡覺,沒少挨罵挨揍。 大學階段,學業沒那么重了,讀書更加變本加厲。晚上沒課,哪兒都不去,就在學校閱覽室待著。一套《平凡的世界》,舍不得一口氣看完,自己給自己限制頁數,一天看五十頁,夾上書簽。閱覽室關門了就回宿舍接著看。看到來了靈感,就點著蠟燭在蚊帳里寫文章,幾年中,我的蚊帳被燒了七八個洞。最高產時,《齊魯晚報》副刊版一周發我三篇散文。寒假回家坐公交車,好多人在看報紙。我低頭一看,那人看的正是晚報上我寫的一篇文章。我說,這篇是我寫的。那人目瞪口呆。 畢業離校時,打包回家,四個大箱子,有三個是我買的書。 后記 未長夜痛哭者 不足以語人生 === chapter·six === 早些年,坐公交車,人人抱著一本書或者報紙翻看,現在,人手一部手機,女孩多半在追劇,男生在打游戲。 這個年代,已經少有人像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人那樣,捧著紙質的《星星》或《中篇小說選刊》臨窗夜讀。這個年代,也少有人再像我當年一樣,守著“三洋”收錄機,聽喬榛朗讀巴布羅·聶魯達的詩《你的微笑》。 那年,北島在散文《波蘭來客》中寫道: 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但我知道,從詩歌年代走過來,飽經滄桑卻又飽讀詩書的我們,文學氣息早已浸染骨髓,雖每天忙著茍且,依然還會被文字的溫暖觸動靈魂。我們青春不在,靈魂依然生動,崇尚自由,我們青春不在,眼神依然清澈,仰望星空。 未長夜痛哭者,不足以語人生。但請相信,每一場痛哭,都只是堅強者奮起前的鋪墊。愛讀書的人,就像一朵花兒,不管是長于阡陌,還是被供于高臺,都能開出屬于他的芬芳。
文字即刀劍,人間即江湖。有了書,天下可任往矣。 撰稿丨白下 編輯丨李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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